次日清晨.
"呼,自由的滋味,可真好啊..."
用一種幾乎就是"感動"的語氣,云沖波長長的嘆息著,還不停的伸著懶腰.旁邊,花勝榮正在忙不迭的大力點頭贊成著,蕭聞霜雖然仍能維持著她一貫的矜持,但,從她眉稍眼角那偶一閃現的喜色已夠看出,她至少也有著與云沖波同樣的歡喜.
...因為,若從兩人被項人騎兵在草原邊界堵回算起,失去自由的日子已經持續了整整十一天,十一天了.
"哈,呼,哈,呼..."
似乎覺得連空氣也是"自由"時的味道才好,云沖波用力的長長呼吸,每一口都是既慢且長,竟似連話也不舍得說了.
旁邊,微笑著,金絡腦似是極有耐心的等著,臉上連一點不耐煩的意思也看不出來.
今天早上,金絡腦帶著一種極為溫和,極具親和力的微笑,來向三人宣告,過去的種種事情,都只是誤會,三人被強制剝奪的自由,現在便會奉還,除此以外,他更還托上一盤金銀之物,作為對三人的補償.
這幾天來已積了無數悶氣,云沖波自非幾句道歉說話便能滿足,但,當蕭聞霜另有打算的不肯再作糾纏,和花勝榮從第一眼看見那滿盤金銀便再不肯將目光移開時,無形當中已被孤立的他,也只有徒呼奈何.
(唉...)
不過,這一切,當云沖波終于能夠以"自由"的身份去張開雙臂,縱情的去擁抱晨風時,他便覺得,都是值得的了...
(終于,可以從那個瘋丫頭的惡夢里面解脫了...)
按照金絡腦的解釋:當初馬市一戰之后,沙如雪將花勝榮擒下,拷問出了兩人所蹤,隨后布置人馬,銜追兩人去向,將之擒獲西歸,人人都以為云沖波必定大有苦頭可吃,卻誰想,不知怎地,沙如雪事到臨頭,卻又似是有所顧忌,并沒認真對付兩人,只是軟禁而已,金絡腦等人雖然心中納悶,卻一向知道沙如雪處事任性,并不敢開口勸阻.
相當簡單和有技巧的說法,令蕭聞霜聽在耳中時有微微的不悅和懷疑,但聽在被關了這許多天,早已暴跳如雷的云沖波耳中時,卻真是深得我心.
"對啊對啊,我早就以為她是個瘋丫頭了...呃,你為什么這個臉色,我是不是說錯了什么?"
苦笑著,金絡腦把話帶開,諳于說話技巧的他,只輕輕的幾句話,便將話題從這上面移開,向云沖波暗示說,關于那天的事情,并不怎么光彩,包括沙如雪以及月氏勾和他自己在內,都不想更多人知道,對外只說是有一點點誤會,希望云沖波可以配合,不要露餡.云沖波城府不深,又心無雜念,倒未覺著什么,更是急于離去,只是一迭聲的答應.蕭聞霜卻是心中暗凜,想道:"這廝口音純正,用語嫻熟,顯是在我夏人文化上頗下過一番苦功,所志非小,不可輕視了他."
可最后,金絡腦的補充說明卻還是令云沖波大失所望:雖然并沒惡意,但,至少,這一段時間里,關于項人大會,以及其它一切事情都是相當高級別的秘密,不能隨意傳播,所以,雖然三人的行動不會再受到限制,但是,最好還是暫時不要離開依古力城,等到一切塵埃落定之后,自會有專門的安排,讓三人可以去往原本想去的方向.
"說穿了,這根本還是和原來一樣嗎,最多是把牢房擴大了一些."
與金絡腦分手之后,悻悻的在城里晃著,大失所望的云沖波,無可奈何的發著牢騷.
"呃,賢侄,你這樣說就不對了,至少,如果坐幾天牢就會有這么多金銀可拿的話,我寧愿就被他們關上一輩子..."
"不要拿你這種完全沒有操守的人來比方別人好不好?!"
大吼著,趁機發泄掉一些不滿情緒,云沖波卻想起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聞霜.你最近怎么沒有一開始著急了?"
對蕭聞霜來說,逃生之后的第一要務,當然是將云沖波守護,而在此之外,便是設法南下,去尋找到正是南方進行半地下傳道的太平三清之一的"玉清",按照蕭聞霜的說法,玉清一直就和巨門都不是很和睦,而他手中掌握的"神盤八詐"則是太平道新生代中最強的術者組合,在某種意義上,甚至可能比"天門九將"更難對付也說不定,只要能夠讓他知道真相,那未,或許至少可以與巨門形成對抗之勢,不至于讓整個太平道迷失前路.所以,一直以來,她都是相當著急于取道南下,在被項人騎兵迫回時,她的心情之急燥也遠遠超出云沖波,但,在最近的幾天中,云沖波卻發現,蕭聞霜的情緒竟然慢慢平復,那種對"南下"的渴望,竟似已慢慢消失了一樣.
"哦,什么,是嗎?"
沒想到云沖波突然這樣發問,蕭聞霜很明顯的是愣了一下,隨即便以她一貫的風格,淡淡的表示說既然急也無用,那么還不如冷靜一點,去觀察一下眼前能夠掌握的東西.
本來就沒什么疑心,云沖波只是順口發問而已,自然不會對蕭聞霜的說話去作深究,更不會去注意窺探蕭聞霜神色中有無異常,所以,他根本就沒可能讀出蕭聞霜真正回旋于胸中的心語.
(竟然已到了封鎖人員離去的地步,就是說,現在的一切,已經半點也不能讓外界知道,會做這樣的預防,當然不會是怕黑水兵會越界突襲這里,那未,答案,就只剩下一個了...)
(但,若果,真是如此,我該怎么辦?)
"如雪,難道真得對那小子有意思?"
約數十丈外的一處高地上,月氏勾背對初升旭日,負手而立,盯視著云沖波漸漸混入人群當中的背影,皺眉說道.
"絕對不是."
以一種斬釘截鐵的口吻,金絡腦說著與平時他那永遠留有余地的風格完全不同的說話,臉上已渾沒了適才那溫和笑容.
"如雪,只是太過‘沖動‘和‘善良‘罷了."
"因為‘沖動‘,她會不計后果的運用沙族精兵,去把那小子擒回,卻又因為‘善良‘而開始猶豫,不忍心去將那小子認真處置."
"想要做的,她就會去做,而那事情的影響后果,特別是別人因之而出現的對她的看法,如雪,她是從來都不會去想,去考慮的..."
月氏勾微微點頭,道:"對."
"但,可惜,那卻不是多數人的判斷."
"自昨夜起,大多數頭人都開始相信,如雪之所以會用那種激烈的手段去拒絕父汗的提親,是因為,在她的心中,已有人在,而那小子,已經極為榮幸的成為了相當多人心目中的第一人選."
"所以,那小子,他便危險了."
冷漠的說話,令月氏勾微微一震,道:"你果然是故意的."
金絡腦并不否認,坦然道:"對."
"與如雪商量,編造理由讓她同意放人的,的確是我."
"這樣,一來可以避免掉對如雪更多的妄揣之辭,二來,那樣做,也可以,誘使一些人去采取行動..."
當說到"一些人"時,金絡腦的聲音放低,看看月氏勾.月氏勾面無表情,就如什么都沒聽到一樣.金絡腦停了一下,忽然又道:"其實,如雪,她是一個好女孩兒,一個值得擁有一個好男人,一個值得被好好去愛的好女孩.可惜..."
月氏勾忍不住道:"可惜?"
金絡腦淡淡道:"可惜,她卻同時還是沙木爾汗最寵愛的女兒,是大海汗最重視的徒兒."
月氏勾嘴角抽動了一下,道:"怎樣?"
金絡腦緩緩道:"師父曾教過咱們,夏人有句說話,叫作‘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你還記得么?"
月氏勾道:"記得."便不再說話.
直靜默了許久,金絡腦方又道:"你怎么想?"
月氏勾目注遠方,慢慢道:"父汗到底有什么打算,并沒對我說過."
"當然,我亦不感興趣."
"我的愿望,是在陰山下擁有一片自己的小小牧場,每當天氣好的時代,我就帶著自己的馬進山,去享受一下陰山的呼吸,去設法與它的律動一致."
"陰山月氏一族的可汗之位,我沒有興趣,亦不在乎父汗會交由誰坐."
"但,若父汗的打算是將如雪利用,甚至,要將如雪傷害的話,我月氏勾,便決不會坐視,決不會默許不問..."
某處帳篷中.
雖是白日,卻因為帳篷遮得極嚴極密,幾乎一絲天光也透不進來,以致帳篷中極度昏暗,若無星的深夜.
黑暗中,有隱隱泛著碧色的眼光閃動,傳說中,那正是繼承了"大神蒼狼"之高貴血統的陰山一族最為自豪的特征.
"...就是這樣,今天早上,那小子已被放出來了."
"唔..."
聽完手下的稟報,塔合并沒立刻開口,而是將雙手交叉握著,用大指頂住下巴,若有所思,過了一會,方道:"你們怎么看?"
聽塔合發問,那幾人互相看看,當中一個便開口道:"此次提親事大,咱們既然疑沙小姐與那小子有瓜葛,自是寧殺錯,不放過."
塔合微微點頭,道:"你們三個呢?"見那三人也都各表贊成之意,神色間微現失望,又道:"那小子被放出來,是沙丫頭自己的意思,還是金小子的手腳,你們可搞清楚了?"
這問話卻大出那幾人意料之外,都道不知道.
塔合冷哼一聲,站起身來,在帳篷中慢慢踱了幾步,方道:"去,查清楚."那幾人聽他這般說,都是一愣,雖答應下了,卻終是忍不住好奇,一個資歷最老的便大著膽子道:"請問大汗,這是什么意思?"
塔合睨視那人一眼,冷笑道:"這事關系極大!"
"若是沙丫頭放的,那小子便非殺不可,而若是金小子的手腳,那這便是陷阱,是個想讓我們去招惹沙丫頭的陷阱."
"去,查探清楚,再來回復!"
那幾人諾諾退出之后,塔合一人獨處,臉色更加陰沉.
(一群都是廢物!除了聽話之外,一無可用,都加到一塊,也比不上半個金日碑!)
(可惡,若果勾兒肯聽我意思的話...)
碧光閃爍,塔合再度陷入沉思當中.</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