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的馬相當(dāng)夠水準(zhǔn),價也不貴,如果我們有多些本錢,販一些回去,一定能夠大賺一筆呢,賢侄."
"哦,是嗎?"
項人自幼生于弓馬,于此道之精自然不遑多讓,雖然此時并非馬市極盛時候,可一眼看去,仍是頗多良駒,花勝榮甚是識貨,立時大為激賞,云沖波卻有些懶懶的,無精打彩.
方才蕭聞霜更衣時候,他也把握機(jī)會混在客店前面的酒肆中與新至的夏人客商攀談了一會,盼望能夠有些云東憲等人的消息,卻是半點也無,雖也是意料中事,卻仍是不免郁郁.蕭聞霜見他這樣,心中也自不快,可她自幼所習(xí)不是武功法術(shù),便是權(quán)謀史略,卻那里曉得女孩兒家柔言開解的本事?愣了又愣,終是無言,只是默默跟在云沖波身,不住的偷眼去看他表情,只盼他能自行開解的好些.詢價之事盡付于花勝榮處置,花勝榮看在眼中,心下早在盤算道:"你奶奶的,這兩個小娃兒似是全沒在意這邊事情,若不把握機(jī)會在馬價上弄些銀子花花,老子豈不枉稱‘金州一騙‘?"
這馬市其實只是洗兵河畔的一片空地而已,規(guī)模并不算大,只有數(shù)百步長寬,零零散散數(shù)起來,有一二十名馬販,百來匹馬在,人語馬嘶交匯一處,倒也是好生吵鬧,云沖波此刻心未系此,只是無精打彩的跟在花勝榮后面循循而行,卻不料花勝榮忽地站住,他收不住腳,一頭撞在花勝榮背上,若非蕭聞霜及時相扶,兩人幾乎一并滾倒在地,云沖波晃晃腦袋,回過神來,怒道:"你怎么..."卻見他面色煞白,竟似是受了什么極大驚嚇般,不由得也悚然一驚,早將嘴閉住.
只聽得一個極是清亮,又顯著極是自信,極有權(quán)勢的聲音喝道:"各家客商聽著,馬匹不得再行妄售,半個對時之內(nèi),盡數(shù)送至城北大營處,有違者,殺無赦!"先用項語,復(fù)用夏語連呼兩遍,說也奇怪,這人說話時,不唯眾多客商盡皆緘口不言,便連先前嘶叫不息的眾多烈馬竟也都垂首頓蹄,不敢有所妄動.
蕭聞霜微微心悸,想道:"是個好手."抬頭看時,卻是微微一愕,想道:"怎會是他們?"又見云沖波花勝榮一起臉色慘白,竟已有了縮頭轉(zhuǎn)身的意思,不覺更奇:"這幾人極少進(jìn)入金州,便連我也只是自情報當(dāng)中知道他們外貌,他們卻怎會識得?"
那說話的人,面色陰騖,長身佩刀,顧盼之際煞氣橫溢,卻正是月氏勾.身側(cè)站了一男一女,自是沙如雪和金絡(luò)腦.
有道是"大漠沙如雪,陰山月氏勾,河套金絡(luò)腦."這三人正是近年來項人年輕一代當(dāng)中最為引人著目的三大新起之秀,一應(yīng)資料太平道自有嵬集,是以蕭聞霜一見三人外貌便已識得,卻還是心下納罕,自是猜不著云沖波當(dāng)初與沙如雪的一段糾葛.
云沖波與花勝榮兩個,卻早是嚇得連魂也快飛了.
云沖波強(qiáng)打鎮(zhèn)定,站住身子,心道:"這時可千萬不能跑,一跑的話,更加引人注目,左右大叔還擋在前面呢..."便欲假作看馬,不動聲色的的轉(zhuǎn)過身去,那想到花勝榮動作更快,忽地就蹲下身去,詐作靴子里進(jìn)了什么東西,在那里磕啊磕的,只不抬頭,卻將云沖波賣了個十足,正與瞧向這邊的月氏勾對了個面面相覷!云沖波只覺腦中"轟"的一聲,心道:"這會可死定啦!"卻不敢妄動,咬牙挺著,詐作未看見月氏勾的眼神,渾若未知的在那里看馬,背上是早已濕透了.
總算他運氣,那天夜色已深,他又未與月氏勾打正照面,月氏勾實是未有弄清他的長相.只一掃,早從他面上掠過,再不理睬,沙如雪心不在焉,根本未向這邊看,倒是金絡(luò)腦,似是被花勝榮忽然蹲下的樣子驚動,面有疑色,將兩人打量了一下,卻也沒看不出什么不對.
那一夜,云沖波來去如電,真正與兩人打著照面的,便只是在帳篷外的那驚鴻一瞥,其實并未看清楚面貌,后來月氏勾追拿他為花勝榮所阻時,一幅心神均被花勝榮懾住,也未能看清他形容長相,現(xiàn)下云沖波神色自若,并無慌張之態(tài),倉卒之間,兩人卻怎能想到那事上去?
蕭聞霜這時早已瞧出不對,不動聲色的繞身過去,順勢帶動身側(cè)幾名客人,阻在云沖波身前,口中道:"公子,既馬不能買,咱們便先回去罷..."右手輕揮,早將花勝榮一提而起,借袖口掩飾,牢牢扣住他脈門位置,并不打話,只是拖著他向外走出,云沖波暗暗呼險,忙也隨她回身,堪堪將要走出馬市時,忽聽金絡(luò)腦含笑道:"那邊的三位,請留片步可好?"
云沖波悚然一驚,心道:"到底還是來啦!"不自由主,已將一身功力聚起,卻忽地聽到月氏勾怒聲道:"你干什么!"心下大奇道:"我沒干甚么啊..."便聽得砰磅聲響,鼻中嗅到一股濃嗆煙味,方一愣神,蕭聞霜已是神色一厲,怒聲道:"好膽!"卻已晚了.
怪響聲中,滾滾濃煙自花勝榮先前擲出的數(shù)個黑乎乎的小球中暴涌而出,轉(zhuǎn)眼已將半個馬市覆過,煙味濃洌,還夾雜著火花四濺,頓時激得人驚馬嘶,一片混亂當(dāng)中,花勝榮卻早趁機(jī)逃出馬市,嘴里還在喃喃的道:"你奶奶的,虧得大叔有職業(yè)素質(zhì),什么時候都不忘帶著家當(dāng),賢侄,你該不該...賢侄?!"最后一句聲音劇顫,恐懼之情出于心底,卻是絕非作偽.
被他自馬市當(dāng)中扯出,正殺氣滿面的盯視著他的,赫然竟非云沖波,而是蕭聞霜.
要知花勝榮倒也不是全無義氣,適才出手之時,也反手拉住了云沖波,想帶他一起逃出,卻怎想,蕭聞霜竟和他想到了一處,異變方生,她已閃身將云沖波撞離原來位置,更將他腕子叼住,要扯他同出,卻沒想到,兩人想法相同,方位卻異,結(jié)果兩手相扯,卻將云沖波撞飛開去,留在了里面.
(你!)
怒極,卻知此刻發(fā)作根本就無濟(jì)于事,蕭聞霜更不猶豫,連身也不轉(zhuǎn),只一摔手,整個人已如急箭般倒飛入濃霧當(dāng)中,但那一摔之力,卻還是令花勝榮沒法自持的跌個了"狗啃泥"勢.
(臭小娘皮...)
明知道力不如人,花勝榮連罵出口也不敢,只敢在心底喃喃著爬起身來,卻沒想,方將上身支起,忽覺一只腳自肩頭重重踩下,頓時將他又踩回地上,卻比方才摔倒時還重,連額頭也為之一破,血流如注.
花勝榮這一怒著實非同小可,卻猶有三分顧慮:"兩個硬手都糾纏在里面,我須惹不起太過遮奢的人..."想著自地上爬起,定睛看時,只叫得一聲苦,有教是:心頭一團(tuán)紅蓮起,膽邊七分惡意生.
那踩他的竟是個老頭,瞧模樣總有了六七十歲,滿臉滿手的都是皺紋,牽著匹和他差不多的老馬,抖啊抖的,正瞇著眼,向濃煙里面看.
花勝榮心道:"不過一個鄉(xiāng)下老頭,有什么好怕的?"氣勢洶洶的一躍而起,叱道:"兀那老東西,亂踩什么?!"說著便伸手去揪他肩頭,那想到,還未觸及那老者肩頭時,忽地覺得全身一陣劇震,竟連腳也站不住,跌跌撞撞退開幾步,終是站不住身子,一屁股坐倒在地,當(dāng)下摔得眼冒金星,卻無暇思痛,只是定定的瞧著那老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武也好,法也好,修到深處時,原是有許多法門能在身側(cè)布下無形護(hù)罩,挫敵與無形,但有意無意之間,便是強(qiáng)弱分際.花勝榮遍走天下,以行騙為生,耳渲目染,自是知道不少,正因為此,現(xiàn)下的他,才會怕的這么厲害.
(這,這個老家伙,到底是什么來頭?)
那老者于不動聲色之間將花勝榮一震而退,卻連頭也不回一下,仍是一手牽著那瘦馬,探頭探腦的,向濃煙里看,嘴里還喃喃的道:"奇怪,明明味道是在這邊,怎地到了這里又沒有了..."正嘟囔著,里面忽地轉(zhuǎn)出一聲驚呼:"小賊,原來是你!"
(奶奶的,怎地把我一人丟下,真是的...)
濃煙一起,云沖波便知道必是花勝榮倉皇之下干的好事,只也自準(zhǔn)備一躍而出,卻未想到,蕭聞霜竟會擔(dān)心亂中有變,在第一時間內(nèi)將他撞離原位,而花勝榮也罕見的極為義氣,在制造混亂之后還不忘要將他拉出.結(jié)果,兩個想要將他帶出險境的人攜手而出,卻把他晾在了這里.饒是云沖波甚知機(jī)變,一時間也愣在那里,委實是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有道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花勝榮方才只道是行藏已被人看破,倉皇之下全不留手,法寶盡出,不唯人不能視,馬匹更是盡遭激驚,長嘶沖突,若是平日倒也罷了.此時煙籠霧鎖,火光隱現(xiàn),又雜夾著無數(shù)呼喝叫罵之聲,那些個馬主自己猶還惶若無首,那里還能鎮(zhèn)壓馬匹?轉(zhuǎn)眼間已有幾匹最烈的掙韁而奔,一片混亂當(dāng)中,只聽得驚叫呼痛之聲不斷,也不知被踩倒幾人,云沖波正聽得大皺眉頭時,忽聽得蹄聲翻飛,已至面前,大驚之下,拼盡全力一躍一閃,卻未能盡讓,半個身子被那奔馬掛著,頓時一陣悶疼,所幸身法猶在,硬忍著疼,一個收腹提身,翻至馬上,忽地心中轉(zhuǎn)過一個念頭:"這個樣子,怎地好象有點熟悉..."心意未轉(zhuǎn)時,忽覺眼前一亮,竟已自濃煙當(dāng)中奔出.身前一字排開十?dāng)?shù)名項人,皆是長刀在手,滿面戒色,再過去幾步,便是月氏勾等三人,卻都是一臉茫然不解之色.
旁人倒也罷了,云沖波一眼看見沙如雪,心中忽地一寒:"糟,可不要被她認(rèn)出來..."那想到,念頭未完,沙如雪已是面色一變,戟指怒道:"小賊,原來是你!"
云沖波心下暗暗叫苦不迭"方想到這幅樣子和那天沖進(jìn)去看她洗澡時有三分相似,可惜晚了一步,未及逃下馬來..."胡思亂想著,面前紅影亂晃,沙如雪已擎出兩把短刀,惡狠狠的撲將上來.卻喜月氏勾金絡(luò)腦都知她性子,此時決然不喜他人插手,并不動彈,只示意手下速速撲火滅煙.
眼看云沖波險險閃過數(shù)擊,月氏勾料他決非沙如雪對手,渾不在意,只向著金絡(luò)腦看看,面色古怪,嘆口氣道:"到底是你眼睛毒,怎么看出來的?"卻見金絡(luò)腦面色竟有些尷尬,奇道:"怎么啦."
金絡(luò)腦竟也學(xué)他嘆口氣,方小聲道:"實不相瞞,剛才我其實是喊另一邊那三個牽馬想溜的散販,根本未看見他們."月氏勾愣了一愣,終忍不住,捧腹大笑起來.
(靠,怎會這樣...)
不知是刻意還是怎地,金絡(luò)腦說話聲音雖小,卻是清清楚楚,盡數(shù)送入云沖波腦中,只聽得他心浮氣亂,一發(fā)的手忙腳亂起來.</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