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吳起渡口,一只大船正在緩緩靠邊,岸上車馬交集,都是等著來駁貨的小商小業,至于等著上船的人,現在還不會出現,卸盡船貨,裝上新貨,再等已熬憋到眼睛通紅的水手們登岸煞一番火,裝一肚子老酒鮮菜,總得有一個白天才夠,事實上,通知中向下游開船的時間本就是酉時。但,蕭聞霜卻已到了附近。雖然確是急著離金南下,可蕭聞霜還不至于急到要在這里干看著大船駁貨下客才能安心的地步,并且,她所在的地方雖然能夠看清碼頭上發生的一切,卻又離碼頭還比較遠,若非有心人的話,便很難在碼頭上察覺到她的存在。(希望,一切都是我的多疑吧…)令蕭聞霜清晨至此的,是昨晚在鎮上響了半夜的馬蹄聲,奔響著自鎮外而入,便如泥牛入海般再沒了半點動靜,雖然今早起來時鎮中確實多了一隊外來的馬幫,可看在蕭聞霜的眼中,那人數,那馬匹就根本沒法和昨晚那一度曾疾如暴雨的馬蹄聲對應起來。察覺到不對后,蕭聞霜不動聲色,詐作要買些晨起吃食,在鎮上轉了半圈,而雖然表面上一切如常,還是被她發現到了一些極細微的異樣,在將之一一歸納之后,她更愕然發現,一切布置,竟都是對著碼頭而來!(什么意思,是有什么大人物要來,還是我們露了行藏,要在上船時趁隙伏擊?)對于后一點,蕭聞霜并不認為會有很大的可能性,但怎樣也好,那總歸是等若“麻煩”這兩個大字又自行跳到了面前在耀武揚威,一念及此,蕭聞霜的心底便不由得會有一股無名怒火升起。(真是的,若不是為了那丫頭多事…)雖然蕭聞霜涵養極好,對云沖波也一向極為持禮,可這幾日間,每一想到此處,便不由得怒火中燒,而看向云沖波的眼神更會多少有些不敬,這一點上,云沖波倒也有所察覺,一如此刻,當蕭聞霜斜視過來時,云沖波只覺身子一戰,不覺又縮縮脖子,忙就坐直了些,認真打量碼頭。“聞霜,你看,船泊住了呢。”一大早時間,云沖波本想睡個好覺,卻蕭聞霜喊到這里一起察窺,頗有些困頓的意思,又覺默不說話的更加壓抑,便隨口說些廢話,希望能將這種莫明其妙的氣氛開解一下。蕭聞霜唔了一聲,卻不接下去,只是目光炯炯,專心看那正魚貫而下的旅客。二人間所謂閑談,一向如此,云沖波也不覺別扭,一邊廂又自己說道:“對啦,昨晚上小音還說的,她從沒去過青州,聽說那兒菜很辣的,大叔怕她吃不慣,自告奮勇要出去買些不辣的東西給我們帶著…”數日坐敘,兩人意欲南行的事情云沖波早已告知小音,她大為欣喜,道是老家原在松州,只求兩人能夠將之攜至松西雷郡,便可歸家,云沖波自然一口答應,蕭聞霜雖想阻止,卻終是晚了半步,又覺找不出話來勸阻,也只好由他,但心中到底不快,此刻忽聞此語,更加不悅,只覺胸口一陣氣血翻騰,情不自禁的突然想到:“你卻從沒問過我能不能吃辣。”幸好云沖波接著又問道:“聞霜,聽說那地方的辣椒確是非常厲害的,你怎么樣,能不能吃哪?”蕭聞霜心中微寬,低聲道:“我沒所謂,怎么都能吃的。”說著竟然微感自豪。云沖波大感失望,嘆道:“哎呀,可惜了,昨晚大叔出去時我一時沒見著你,但心想你這么些天吃面都很少加辣醬,應該也是不能吃的,所以就叫大叔多買一份給你,那豈不是浪費了,可要把小音撐死了…”蕭聞霜只覺胸中一曖,便道:“不妨事的,我會吃的。”又低聲道:“謝公子。”云沖波咧咧嘴,笑道:“客氣什么…”蕭聞霜忽然神色一緊,道:“來啦。”此時岸邊船只早已泊住,客人已下的七七八八,只幾個走的慢的散客落在最后,在說笑著沿踏板慢步下來,蕭聞霜雙目如電,緊緊盯著的,正是走在最后的兩人。那兩人一前一后,默不作聲的雁行而下,各著草鞋,穿身葛制短袍,戴著竹笠,背上負著個小小包袱,正是青中山民的典型穿著。看看將到下船時,碼頭上忽地一陣喧嘩,見有幾名潑皮不知為何事撕打起來,周圍一二十人都拆解不開,幾人一路扭打叫罵,竟然漸漸到了船前。蕭聞霜冷笑一聲,卻道:“公子千萬小心,不要有什么動靜,今天有高手在。”云沖波愣了一下,答應了一時,卻還有些摸不著頭腦。此時那兩人已堪堪走下踏板,那幾名潑皮卻也正好扭至跟前,有一個似是絆了一下,踉踉蹌蹌,向著那當前一人直撞過來。忽聞一聲慘呼!白光閃耀當中,血花飛濺,那撞過來的潑皮竟已被不知什么東西攔腰斬斷,這變故來得委實太快,那人直至上身飛起,尤還不知,直到眼睛下視,瞧見自己雙腳猶還留在地上,方慘叫一聲,直是撕心裂肺!那幾名潑皮愣了一下,呼得一聲,一齊向后跳開,身手既快且穩,臉上現出猙獰神色,再無方才的市井之態,相互衛護,隱隱已有行伍之勢。那當先竹笠人雙手負背,微微冷笑道:“是人物的便不要藏頭露尾,一齊上罷。”他從開始到現在,手中始終未見兵器,先前那潑皮到底是被如何斬殺,當真是一點也瞧不出來。那些潑皮互視一下,忽地一齊揚臂高呼道:“老爺們是官軍,今日在此緝拿太平道的妖人,要命的便不要的礙事!”說著便聽得殺聲震天,數百名便裝打扮者揮刀輪槍,自各處路口涌出,聚向碼頭,又見水面上帆槳交動,六七只木船已一字排開,擋在了下游。那兩人面此危局,卻是凜然無懼,當先一人嘿嘿笑道:“帝家魔軍,可不是作死么?”說著已是踏落地面。一面已是叱道:“三點西方庚辛金,排兵列陣斬妖精,謹請殺圣太乙君賜制法寶…”“…吳鉤劍!”說著話,那人急沖而前,右手一揮,早有大蓬清光自手中灑現,凝然成七尺大劍,斬向那一干潑皮。這幾人能受令先行暗狙,自非庸手,雖然適才一個同伴一擊而竐,卻是半點畏意也無,呼喊聲中,紛紛揮刀拔劍,擋向劍上。孰不料,兵器相格時,那幾人卻均覺手上竟然全不受力,竟似斬中虛空一般自那劍上一透而過,急急收力時,便都有些閃手爽腰,此時大劍已然掠至,只聽的嗡然血鳴,頓時又有兩人慘遭分尸!“他媽的,那把劍怎么是假的!”“可假的又怎么能殺人?”這幾人其實都是黑水軍中小校,一向經慣了戰陣,卻都是真刀真槍拼殺過來的,那里見過這等怪事?卻喜反應都快,一邊已然退后,一邊便想道:“奶奶的,這廝果然是個妖道!”此時四方諸軍已然會合,那人更不在意,信手將那“吳鉤劍”左右揮動,只見大蓬清光噴涌,軍士們雖以刀槍擋格,卻難觸實物,半點也阻不住那劍,轉眼又被殺了數人。卻有幾人性子暴躁,齊聲喝道:“媽媽的,既然這刀是假的,便一涌而上,亂刀砍死他個龜孫操的!”說著發一聲喊,果然自三面揮刀圍上,竟是全不防護自身的猛沖而前,揮刀徑砍。那人大笑一聲,道:“好膽量。”右腕一振,劍光曲屈成圓,擋于自己身側,那幾人原是料他此劍不觸金鐵,沒法擋格兵器,懷著個拼命的心一齊沖上,都覺得“饒他劍快也不過殺得兩三人,余下幾刀,怎也砍死了他!”不料大刀砍落,卻是如擊金石,更似有急電殛過,震得幾人都是半身發麻,正想不通:“他媽的,這劍怎地又變成實在的啦?”時,那人已趁此機會劍光急漲,向外一幻,早將幾人盡都刺殺。周圍兵士一陣大嘩,長槍遞前,在那人身側圍成個直徑數丈的圈子,那人冷笑一聲,信手一揮,頓時斬落掉六七個槍頭,反手提劍,抬頭望天,淡淡道:“就這等人物,也想阻我兄弟?!”</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