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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聽得大笑聲起,響如震雷,道:"諸位都等急了罷!"正是公孫伯硅的聲音,中間還夾著有數聲慘叫,都是只響得半聲便嘎然而止,甚為使人心悸。
火光搖曳中,公孫伯硅精神抖擻,大步而出,適才被蕭聞霜斷下的右臂竟又長出如前。身側跟了兩人,正是李移子與樂何當。
云沖波等人見他右臂長出,都大為吃驚,蕭聞霜卻不感意外,只是暗自切齒,想道:"這邪門功夫果然能夠重生肢體,只恨剛才沒有傷到他心肺要害…"
曹奉孝神色自若,向公孫伯硅道:"大將軍真是厚待我等哪。"
公孫伯硅呵呵笑道:"那里那里。"
又瞇眼笑道:"某神功初成,各位正是美餌,那可廢于箭鏑這般暴 天物。"
曹奉孝淡淡笑道:"只得我等,大將軍便夠了么?"說著目光掃動,看向公孫伯硅身后將士,果然大半面有驚懼之色。
公孫伯硅濃眉一軒,道:"這倒不勞費心。"
又大聲道:"適才那幾人,都隨我多年,情愿赴死,又適值我身有重傷,不得已而為之。至于旁的,老子只是練功,又不是從此改了吃人,有甚么怕的?"
曹奉孝笑道:"那卻好。"
忽地道:"大將軍可怕我等么?"
公孫伯硅愣了一愣,道:"怕?"
忽地大笑道:"怕,當然怕!"
"老子很怕你們自己引刀自經,使得老子沒得吃哪!"
狂笑聲中,曹奉孝忽地瞑目叱道:"為了你們自己的主公,是出手的時候了!"頓見蕭聞霜云飛揚同聲雷諾,與曹文和一并躍出,襲向公孫伯硅!
公孫伯硅大笑揚手,道:"這也算偷襲么…"話方說到一半,忽地全身一震,再說不下去!
閃亮的刀劍,自他的兩脅突刺而入,錚然聲響著,在胸前交會,震撞出一串血花。
"這才是偷襲。"
冷冷說著,曹奉孝的臉上,已沒了任何笑意。
"而這,叫強攻。"
"對!"
應和于曹奉孝的說話,云飛揚,蕭聞霜,曹文和三人的重擊同時卷至,只聞得霹靂一響,公孫伯硅的身軀已被轟得粉碎,化作血雨四飛!
變出突然,公孫大軍無不怔住,沒有來得及作出任何反應,呆呆瞧著今天晚上倒下的第三位"主公",他們竟連"混亂"也都沒有。
他們已木然。
"多謝。"
微笑著,曹奉孝向正將刀劍收回的兩人躬身致意。
"不勞了。"
沒有任何笑意,李移子冷冷道:"我等只是受人之命。"另一邊,樂何當已轉回身去,揮臂吼道:"降者免死,不服者無赦!"
此刻山上仍有軍卒數千,若真要發難,仍足可將諸人盡數鼓滅,但,經過數日來的諸多變故,他們已沒了"勇氣",也因"迷茫"而不知該怎樣"忠誠"。
當樂何當大聲號令指揮退軍時,曹奉孝又向李移子道:"請問,天機先生到底是如何安排兩位的?"
"天機先生"四字一出,眾皆駭然,李移子嘴角抽搐了一下,才道:"軍師有令,若曹先生能夠看破軍師布置,便教我等助先生一臂。"
曹奉孝微微一笑,道:"然則若看不破呢?"
李移子面無表情,并不回答,連視線也挪開了。
此時,仲趙已在訝然道:"那么說,你們便是傳說中的‘六洞妖王‘?"
李移子看向仲趙,森然道:"對。"
又道:"但你可以放心,軍師有話,教要留你一命,讓你回去給仲老狗和少景老兒報訊,令他們洗凈腦袋,等著我家大圣爺去摘哪!"
赤裸裸的"侮辱",令仲趙的面上兇相畢現,他卻沒當即說話,靜了一會,忽然一笑,竟已將怒意散盡,一躬道;‘既如此,謝過不殺之恩。"說著竟自去了。
李移子看他背影,冷笑一聲,啐道:"廢物,蠢貨!"仲趙只是不為所動,大笑著去了。
樂何當此時已將軍卒安定,拐過來,向諸人拱手道:"夜深雪厚,不足安樂,各位何不歸去?"
曹奉孝微一太息,道:"是該去了呢…"卻見曹文和面有不甘的在看雪峰,不覺哂然一笑,道:"文和,不必看了。"
"那里面,是什么都沒有的呢…"
他這番說話,直教周術等如墜五里霧中,蕭聞霜卻忽似有所悟,失聲道:"我明白了!"
又驚聲道:"但,這般安排法子,可能么…"
"可能的。"
輕嘆著,曹奉孝喟然道:"是可能的。"
"所以,他才是‘天下第一軍師‘哪…"
輕嘆著,曹奉孝心中真正在說的話,并沒有人能夠窺透。
(這樣的計謀,就是"鳳雛"的能力嗎?)
(那么,"伏龍"之力,又該可怕到什么地步哪…)
此時的云沖波卻無心于此,急急的,他橫穿過亂紛紛的人群,追向正垂手側立在周術身旁的云飛揚。
急于向云飛揚求問云東憲等人的下落,他連蕭聞霜都沒有喊上,任她向曹奉孝請教一些事情,在他的心中,此刻的山上,已沒什么"危險"可言。
這黎明前的時刻,是一天中最黑的時候,火在燒,風在吼,不知所措的軍卒們茫然跟著別人在走,雪峰上的一切都很混亂,在這混亂當中,幾乎沒人注意到一些小小的怪聲,正在火光不能照到的黑暗當中悄悄的響著。
云沖波,他卻踏進了那黑暗!
(大俠…不,好象還是二叔好一點…可是…慢著,這是什么東西!)
幾乎和注意到地上那些散落的服飾同時,一種強烈的怨恨與憎怒猛烈的沖擊著云沖波的感官,非關五覺,那是一種直接撞擊在"心靈"上的震撼。
(…竟然被你撞破,那未,小子,認命罷!)
"呼"的一聲,一個極為嘔心的形狀從地面上飛起,罩向云沖波,而雖然只是一瞬,云沖波還是看清了那是什么。
"你是???"
驚疑的叫聲半響而止,當諸人被叫聲驚動看向這邊時,云沖波已是完全不能動彈了。
左手屈,右手揮,云沖波就這樣保持著一個"出刀"的姿勢僵立著,他的背上,是一團血糊糊的污影,纏著了他的腰與肩頭,更延伸到他的脖子上,與他的臉靠在一起。
污影的樣子極為丑惡,根本沒有什么形狀可言,根本就是一大片半流質的腐敗血肉,還在向下滴滴答答著濃血,只有扣在云沖波脖子上的部分,依稀象是人手形狀。
一見那腐敗血肉,李移子樂何當同時臉色大變,也不打話,只發一聲吼,雙雙出手,襲向云沖波,勢道狠辣,竟似要殺之而后快!
"公子!"
驚叫著,蕭聞霜不頓一切的飛速迫近,卻吃虧在先前離得太遠,眼看已是不及。
"滾!"
忽地吼聲如雷,滾滾而發,眾人都是心中一震,待回過神時,見李樂兩人竟都被倒震而回,面有狠意,又見云飛揚沉著臉擋在云沖波身前,雙手上猶有白煙裊裊。
得此一擋,蕭聞霜已然趕至,微一抱拳,道了聲"謝",云飛揚也不理她,只是盯著云沖波,寒聲道:"你想怎樣?"
"這樣才對哪…嘿嘿嘿嘿…"
陰毒怪異的笑聲中,那血肉慢慢蠕動,不一會兒,竟然依稀擠成人臉模樣,赫然竟是剛剛已被擊得粉身碎骨的公孫伯硅。
眾人見他樣子,無不暗感惡心,又感惻然,覺這邪功果然是詭異莫名。
只李樂兩人最是鎮定,盯著他冷冷道:"大將軍命倒長的哪!"
公孫伯硅喀喀笑道:"那是當然。"
"吞食天地,與天同壽!老子神功既成,想殺我,那有這么簡單?!"
忽地揚聲高呼道:"諸軍聽令,速速為本將軍殺了這干亂賊,必有重賞!"
他一聲高呼,眾人無不心凜:要知此刻公孫諸軍雖已氣沮,畢竟還有數千之眾,當真發難的話,諸人只怕仍是要盡滅于斯。李樂兩人更是面色大變,回身攘臂,要去安定軍心。
那想到,公孫伯硅大喝一聲,諸軍竟然全無反應,他抽搐了一下,又連叱兩聲,卻仍舊沒什么反應。
李移子面色略寬,發了幾個號令,卻發現也是一般的無人理睬,不覺面色又變。
曹奉孝目光閃爍,忽地緩聲道:"此地不善,已成妖域,想活命的,便快些下山罷。"
他說話聲音并不甚大,卻如神綸一般,余音未竭,那些個軍卒竟當真丟刀棄劍,亂紛紛的奔逃下山,無論李樂二將又或是公孫伯硅怎樣喝止都沒有用處,不一會兒,已逃得只剩一個光禿禿的山頭在。
如此異變,諸人無不大駭,曹奉孝若無其事,目注公孫伯硅,緩緩道:"大將軍,人心已經散了。"
公孫伯硅怔了一會,怒聲道:"他媽的臭小子!"說著猛然一振,激出一片污血射向曹奉孝,卻還未近身已被曹文和凌空擊滅。
曹奉孝察顏觀色,道:"大將軍此刻,心中可是還有疑問未解,故此不甘么?"
公孫伯硅默然一下,終于忍不住,怒聲道:"對,老子正是想不通!"
"他媽的雪峰里面,到底是什么東西?!"
這個問題,正是此刻所有人都最為關心不過的問題,隨著他的問題,所有的目光都齊刷刷的轉向了曹奉孝。
曹奉孝冷冷一笑,道:"什么都沒有。"
公孫伯硅怒道:"不可能!他明明說…"忽地止住。
曹奉孝卻已續道:"那個‘他‘,大約不是大將軍的先人吧?"
這句話一問出,諸人更是一頭霧水,公孫伯硅卻狠聲道:"不是!又怎樣?"
曹奉孝輕嘆一聲,道:"金牛開山的舊計,大將軍難道到此刻還未想通么?"
當年帝軒轅渾一天下的過程中,曾有一支部族割據于西南明州深山之后,仗著地險山峻,不肯歸服,帝軒轅原待起兵攻殺,卻也愁于道路艱險,糧草難繼,還是當時的丘家家主進言,道是不如誘使自啟,于是使造金牛五頭,置于山外,又遣使游說,果然惑其王者之心,盡起族中壯士,開山辟路,運此五牛,結果道路開而國滅,五牛復歸帝京,只流作千古笑談,后代詩家嘗有"地裂山崩壯士死,而后天梯石棧相勾連"之語,便是感嘆于此。
"金牛"諸字一出,周術等人頓時明白,無不臉現羞怒,蓋因劉家也不好過公孫家,一般是作了逐幻之夫。
公孫伯硅面色連變,怒道:"胡,胡說,這種事情,怎么可能由人力安排…"說著已覺指向雪峰。
曹奉孝嘆道:"何足為奇?"
"不識天文,不知地理者,不可為將,何況天機紫薇這天下第一軍師?!"
"更何況。"
曹奉孝掃視諸人,又看回公孫伯硅,嘆道:"云臺山的機密,若能教大將軍無意得之,他們又豈能分據冀南十數年?"
"以一介流言將大將軍的注意力吸引,也將朝廷的耳目迷惑,真正運行于水面之下的,卻是吞并整個冀州的大計。"
說著話,他忽地轉身,向李移子淡淡道:"李將軍,此刻,退出雪峰之外的天機先生,該已將盛京城奪下了吧?"
眾人大驚當中,李移子面色如鐵,冷冷道:"曹先生管得卻也忒多了吧?"
曹奉孝長嘆一聲,并不理他。
云飛揚干咳一聲,忽向公孫伯硅道:"大將軍你到底想要什么?"
公孫伯硅冷笑道:"想要什么?"
"想…"尚未說完,忽被曹奉孝截道:"想要什么,怕也不成。"
"如奉孝所料無錯,那位混天大圣,此刻該已親臨盛京城,正在等待大將軍了。"
李移子面色再變,怒道:"你怎知道?!"卻不敕是在證明了他的說話。
曹奉孝掃他一眼,淡淡道:"我既知是天機紫薇布置助大將軍成功,便知孫無法一定會親身到此。"
卻忽聽公孫伯硅一聲狂笑,道:"好!好!"
"久聞天地八極之名,死在他的手下,老子也不枉了!"
"小子,便先來助我回復一二吧!"說著手上猛一用力,整只手掌竟然化作黃綠流質,沒進云沖波的頸內。便見金紅光芒不住流動,自云沖波的頸中涌出,透進公孫伯硅體內,隨著這個動作,他臉上血肉滾,竟開始緩緩滋生出皮膚來。
公孫伯硅似也未想到云沖波竟是如此"大補",一呆之下,不覺嘖嘖贊道:"好家伙,你的命倒真是夠長…"說著已挾著云沖波急退三步,避開了蕭聞霜與云飛揚的夾擊。
本來他此刻已是身負重傷,無論云蕭任何一人都足可將他敗殺,身法也強過了他,偏偏他手握人質,每至過不去時,便以云沖波硬擋一式,兩人投鼠忌器,竟真還奈何不了他。曹文和雖也下場助戰,一時也沒什么改觀。
一邊廂游斗三人,公孫伯硅一邊猶在怪笑道:"妙極,妙極。這小子真是妙極。"
"怎么這么長命,竟然源源不絕,可不是天賜本將軍一件妙物么…"激得幾人更加急怒,一片卻早暗奇了一個冷眼觀戰的曹奉孝。
(云兄弟他,好生奇怪呢…)
由方才至今,雖然公孫伯硅不住將"吞食天地"施于云沖波身上,他卻只是全沒反應,不僅沒有如那些公孫家將佐般枯干而亡,但連似云飛揚般的星星白發也是一莖不見,那便大大不對。
再斗一會,公孫伯硅皮肉漸完,忽地長喝一聲,只拳突出,與云飛揚硬拼一記,雖被他震退出七步外,卻面有喜色,狂笑道:‘妙極,這樣你還不死?!"另一邊,只見云飛揚緊握右拳,一臉怒意,拳頭上赫然竟已皮肉萎縮,老態盡呈。
公孫伯硅心下思襯,想道:"既能硬撼這廝一擊,便不打緊,游斗片刻,自有轉機…"忽地面色一變,驚叫起來!
那聲音,充滿絕望!
黑夜中,冀州城頭。
盤坐在城垛上面,天機紫薇面帶淺淺微笑,瞇著眼,向黑暗當中,長白山那方向眺望著,身邊一面大旗被夜風扯得繃緊,烈烈飛舞著。
大旗上,斗大一個"孫"字,以大紅寫就,鮮艷如火,殷浸如血,在黑暗中咆哮著。
今日午時,云臺山的精兵突然出現,在天機紫薇的親自指揮下猛攻盛京,本來盛京城高守堅,常有屯兵數萬,五大守閣俱都堅固非常,乃是天下有名的金城之一,爭奈此刻公孫家三兄弟已將半數軍馬攜走,再加上身負城守重責的劉緯臺早早獻降,導致了城守的完全渙散,只半天時間,這雄踞冀北千年的巨城已完全失陷,五大守閣盡落人手。
"從剛才,在強烈的熾高之后,公孫伯硅的氣好象已完全消失了."
冷淡而蘊有激情的語聲中,高大的身影自黑暗當中出現,負著手,站在了天機紫薇的身側。
"可惜…"
"大圣爺。"
孫無法親至,天機紫薇竟也不起身相迎,只是拱手為禮,孫無法也不以為忤,點頭道:"先生。"
又道:"先生妙計,果然了得。"
天機紫薇淺淺一笑,道:"公孫伯硅貪而自用,是很可以玩于掌上的。"
頓了頓又道:"可惜那火山運行自有其期,雖有大圣爺的神功暗注,也是要到最近才能爆發,若不然,早半年便可全功了。"
孫無法呵呵笑道:"無妨。"
"左右,也要等到今年才好行事的。"
說到"今年"兩字時,他眼光漸厲,道:"眼看,就是二月了呢…"
忽又笑道:"說來公孫伯硅也是枉空,久聞吞食天地怪異非常,原要拿他作最后一個對手,才使先生設計,助他成功,那想到他竟然連曹家那些小娃兒也擺不平?"
天機紫薇笑道:"大圣爺這倒錯怪他了。"
"有李樂兩位在后暗算,怎由得他不死?"
孫無法猛一軒眉,道:"唔?"
"軍師原本不是說,教他兩個不要露了身份,好方便收服公孫家的余眾…"
天機紫薇一笑道:"確是如此。"
"不過,以馬東帥和朱神機理事之能,至多三月,還是可以將這里平定下來。"
"與多付出的麻煩相比,能夠借機賣那人一個人情,還是值得。"
"久聞那人處事最公,教他欠咱們這個人情,或便有用于它日。"
"再說,雖然,他還沒有了解到鬼谷門下的最終宿命謂何,卻也畢竟還算是我的‘師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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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少景十一年正月,在天機紫薇"十年之計"的播弄下,公孫伯硅兄弟三人統兵進入長白雪峰,并互相殘殺,全數身死,盛京城也隨之失陷,成為云臺山治下。完全消彌了后頓之憂,并掌握了冀北多年累積的兵甲糧資,已將整個冀州納入手中的孫無法在隨后宣言天下,將會在秋熟之后,引軍南下,逐鹿中原。
隨著他的宣言,混亂與驚恐化作巨大的河流,橫掃整個大正王朝的領地,從與冀州直接接境的韓州,到處于帝國最南端的松州與明州,代表和掌握著不同勢力的強者們開始思考與籌劃,想要在已可以看見的"亂局"來臨之前多積累一點資源和掌握一點主動,而同時,無拳無勇,沒有能力掌握自己命運的弱者們,也開始盡最大的努力,希望能夠將自己的生命盡可能的保護和延續。
視金秋十月為一個"界限",各方勢力都在或倉皇或條理的準備著,可是,正如后世的每個人都知道的一樣,真正的"大混亂"出現并席卷天下,并沒有等到那個時候。
亂世之門,已經被打開了…
太平記第七卷 結</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