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山布陣方圓自守,以三千玄甲突其右翼稍阻,俟其中軍逾垣則發伏!"
隨著簡單的一道心語,便見無數白袍軍士應聲布置組陣,又見數千烏衣鐵騎大呼而出,轉眼已陷陣不見。
對面,正緩緩推進的,是高舉黃旗,數量上約有五倍優勢的沉默大軍,如黑壓壓的死亡般,不住侵進。
獨立中軍高臺之上,曹孝奉面色如常,細察對面動態。忽擲藍旗于地,叱道:"棄營,速退!"與其號令同時,忽見對側大軍一陣騷動,旋又平復,卻是伏兵已被屠滅。
號令一發,疾如星火,白袍軍轉眼已分做數隊徐退,只離一成兵力虛守陣腳,曹奉孝仍守高臺,并不隨去。對面黃旗軍卻似已看破這邊布置,鼓聲連環震響,便見對側陣腳忽馳,三軍爭先,化作兩道巨大的箭頭,急奔來襲,轉眼已將鹿角盡砍,攻入營中。
忽聽連聲震響,黃袍軍紛紛踣跌入地,方覺營中竟先行掘下陷阱無數,又有絆馬索縱橫來去。
便聞殺聲震天,后軍營帳盡掀,白袍軍竟未遠去,吶喊殺出,逆襲取敵中軍,敵軍頓時紛亂,亂戰一陣后,即徐徐而退,欲先固陣勢。其軍雖亂,終有數倍之多。頹而不敗,急切難下。
烏旗忽揚。
先前已安然通過的地方,驟見黑幟遍掀,數千步卒赤目裸臂,吶喊而出,轉眼已攻入黃袍軍中軍,唯此時,黃袍軍右軍已然殺到,攻至*營內,*再無險要可憑,唯有據帳死戰,只見白刃交加,血肉飛濺,的是慘不忍睹。
忽聞歡吼之聲四震,見黑幟高揚,自黃軍陣內預馳出,已是三不余一,只當先大旗桿上卻系了個首級,血肉模糊,下面尤懸帥盔。
黃袍軍遂大亂。
又見其中軍有人怒喝而出,正是其軍主帥,爭奈軍心已頹,不可復戰。
曹奉孝擲黃旗于地,道:"徐追莫迫。"白袍軍遂稍馳追戮,黃袍軍得此間隙,也已無心戀戰,分兵急退。
退未數里,曹奉孝再擲紅旗于地,道:"盡起,大逐!"白袍軍吶喊聲中,淹掠而出,黃袍軍此時已有半數撤離戰場之外,軍心早馳,那里還能支撐?只聽叫罵聲中,軍勢終潰,敗卒四散于野,那黃袍大將自引一隊親衛,死命殺透重圍,逃將去了。
白袍軍士忽盡僵立,俄頃,爆裂聲中,一干士卒紛紛碎體倒斃,卻再無半點血激,只化作數道白氣,逸然入土。
便有大風作于曠野,卷旗蕩甲,轉眼已清夷一空,再無半點軍跡遺下。
堪稱驚人和古怪的場面,可,曹奉孝看在眼中,卻似是早已習慣,全無訝色,只長嘆一聲,便舉手去拭額上汗珠,卻還未拭至便已僵住。
視野遠處,滾滾煙塵又起,怕不有數萬騎眾。與之同時,曹奉孝身側土中赤光迸射,轉眼已一一化作紅袍士卒,持兵待立,卻只有數千人,神色都既累且疲,頹羸難言,神色間全無活力,裝備也糟得很。
(這東西,難道沒個完了嗎?)
適才,曹奉孝被寒光射體,頓時失去知覺,醒來時卻已到了此處,卻已成了一軍謀主,指揮大軍交戰,先以三萬鐵騎圍攻大城,被曹奉孝以詐敗面辱二計并施,引動敵軍出城,側擊潰之,隨之便見城滅軍沒,化萬千光彩不見,旋即又生一城,四受十萬之圍,曹奉孝引八千步卒死守,出盡百計,苦守十日,終于偵明敵軍之組,定反間之計使亂,終得解圍,隨又見天旋地覆,曹奉孝已然身化大國謀士,定議廟堂,籌劃萬里縱橫...
翻翻滾滾,變變幻幻,不知不覺間,曹奉孝已在此處消磨數年時光,歷大小戰事數十場,其間,攻有之,守有之,擾有之,水戰有之,馬弓有之,步盾有之,陣戰有之,車戰有之,野戰有之,時又忽地置身朝堂,面辨背刺,作許多背后功夫,與人爭那軍政大權,又忽地孤處危城,眼看城破在即,便要玉石俱焚,卻偏要找出以和制兵之策,端得是無數不包,無數不容。險難之處,更是愈斗愈艱,曹奉孝絞心竭力,一一應付而過,心中卻自知頗有僥幸之處:若重來一遍,真沒多少自信可以全功。
適才一戰,曹奉孝引兩萬軍旅會敵九萬主力,偏生還許勝不許敗,他費盡心機,布置數月,方得全功,卻未及休息,便又見滾滾敵軍蓋地而來,自己手中卻止有數千弱卒為籌。
(真是,是越來越難了呢...)
在心里苦笑著,曹奉孝揮手喚過一名老卒,向他細詢對面敵軍之事。
...
苦戰二十年,連破九十三道關卡,曹奉孝終于倒下。守庸主,抗奸佞,同袍妒算,孤軍懸野,面對得卻是士氣戰意沸騰到最高點的敵國主力大軍,游斗近月之后,曹奉孝到底未能回天,被逼入絕境。
萬箭攢身,曹奉孝卻未感到肉體上的痛疼,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發自心底的苦笑,和不甘。
(果然,人力還是有時而窮的啊...)
天地旋轉,光飛若輪,被千萬道美麗彩芒包圍著的曹奉孝,終于踏回現實,回到那圓圈當中。
偏首望,日影恍若未移,適才的千番血戰,竟只似一個幻夢。
(神仙洞府,非人能測。千年一日,滄海桑田之說,誠不我欺...)
默默喟嘆著,曹奉孝平平前視,等侯著他人的"裁決"。
"九十三...真是一個奇妙的數字呢..."
"九九伏龍數,九五鳳雛翔,九三臥麟起,九一玄龜昂。"
"伏龍,鳳雛,得一可安天下;臥麟,玄龜,只身能定六合。"
"在過去的時代中,每百年之內,至多會有七八個人可以有足夠的資質進入鬼谷,而每二十個鬼谷弟子當中,如果出現一名可以成為‘鬼谷玄龜‘的人,便已是相當不錯的收成。"
青光旋轉,構成老人的身形,古井無波的臉上,竟也有了微微的漣漪。
"從來,都沒有出現過這樣的事情。"
"龍鳳齊飛,麟龜各逞,代表鬼谷門下最高榮耀的‘鬼谷四靈‘,從來沒有聚會在同一時空當中。"
"已延續了三千年的‘傳說‘,已經漫長到幾乎被認為是‘不可能‘的傳說,終于,也到了實現的一天了..."
"面對如此奇妙的未來,真是讓人忍不住想要活回來啊..."
隨著老人如悠轉山泉般的潺潺說話,西側的麒麟石雕如獲生命,緩緩立起,額前的白色寶石也似得到了什么滋潤填充,光芒變得奪目了許多的同時,自石麟的額上脫落,浮于空中。
"而現在,‘鬼谷臥麟‘,作好準備,來迎接你的‘身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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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
雪峰前,工地上,一片混亂。
自剛才起,一連串的震動,自大地最深沉的暗處發動,使群峰被再度震撼,使士兵們陷入恐慌,而,如果不是那冷靜到近乎"麻木"的公孫伯硅以他那無邊強悍的態度與手腕來將局面控制的話,現在更大有可能早已從"混亂"發展到了"潰逃"的地步。
第一波的震動,便將木橋的前沿折斷,令超過五十名士兵慘叫著落入那似乎無底的深壑,與之同時,空中更不住響起在這數九冬日絕對不該出現的,如震雷般的轟鳴聲。在這種情況下,還能約束住士卒們的情緒,公孫伯硅無疑便是相當孚望的一名領袖,可,即使是他,也沒法讓士兵們在這種情況下繼續工作。
...而且,在這種情況下,繼續工作,也已根本沒有了任何意義。
所以,冷冷的凝視了雪峰片刻之后,公孫伯硅即發號令,教李移子樂何當兩人約束好士兵,退至安全地帶,至于他自己,則不作任何移動,仍是傲然矗立于雪堆之上。
平靜若無事的臉龐下面,公孫伯硅的心湖里, 正掀動著由"期待","恐懼"和"夢想"這三樣東西聯合組成的驚濤巨浪。
(巨震之后的余震,是"那個東西"要出土了嗎?)
("山無陵,冬雷震,水中生火,地在天上,乃有...")
顫抖著身子,公孫伯硅將自己的思路硬生生截斷,雖已多次研究和琢磨過這古怪的短歌,可,每一次,當接近到那"禁忌"的字眼時,公孫伯硅都會感到一種巨大的不安,一種令他的呼吸幾乎停頓的不安。
(連想一想都會害怕嗎?真是一個沒有出息的東西啊...)
在心里喃喃的說著苦笑的話,公孫伯硅努力將震蕩的情緒回復下來,沉聲道:"怎么樣?"
此刻,李移子正行至他身后六步外,站住了身子。
"回將軍,先前在下與何當確認過的三個地點,此時確都有人出現,偵測此間動靜。"
公孫伯硅眼中閃過一絲殺意,徐徐道:"是誰?"
李移子微微躊躇一下,方道:"回將軍,恐是二將軍和三將軍那邊派來的人為多..."話未說完,便被公孫伯硅揮手截斷。
一段時間內,兩人都未說話。
再一時,樂何當急奔而過,未及開口,已被李移子以一個手勢止住,兩人對視一眼,都垂手靜靜侍立,再無半點聲息。
忽地,公孫伯硅雙眼驀開,瞳中精光暴現,盯向雪峰。與之同時,李移子樂何當都覺身子一震,似有一種奇妙的感覺剛剛自身上掠過,將之完全淹沒。
"...來了!"
"來了。"
當公孫伯硅失去冷靜,大聲叱喝的時候,在數里之外的山林中,天機紫薇臉上笑容盡斂,羽扇輕拍左手掌心,目注夜空,徐徐吐出了與公孫伯硅一樣的說話。</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