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送他回家吧。”殷藜坐在長椅上,手里捧著一杯奶茶。老人坐在他的身旁,正狼吞虎咽地吃著面包和飯團。
他似乎并不在意那老人身上傳來的惡臭。
“不了,讓他的老伴帶他回家比較好。”穆茗搖了搖頭,又看著他說:“你通知了汀蘭的,對吧?”
“當然,她馬上就要來了,還會帶著他的老伴。”殷藜嚼著奶茶里的珍珠,然后對著身旁的老人努了努嘴。
“嗯,那就好。”穆茗點了點頭,然后說:“我厭倦了,這樣的事不想在做了。我都沒有好好地愛過自己。”
“哦,你終于發(fā)現(xiàn)了嗎?”殷藜嘴里含著吸管,有些含糊不清地說道。
“很早以前就發(fā)現(xiàn)了,為什么要燒掉自己去溫暖別人呢?”穆茗揚起臉,有些失落地說。
“還記得姐姐喜歡的一款游戲嗎?《黑暗之魂》”殷藜問道。
“當然知道啊。黑暗之魂世界里,維持世界運作的火焰逐漸熄滅,混沌即將吞噬大地。能延續(xù)世界的唯一方法,就是讓擁有強大靈魂的人成為柴薪。面對連諸神都無能為力的時代,被選中的不死人為了傳遞初火而默默奮戰(zhàn)著。主人公只是個小角色,是因靈魂不夠強大而傳火失敗然后剩下的殘渣。”穆茗淡淡說道。
“為了讓這世界茍延殘喘,主人公需要戰(zhàn)勝一個個無比強大的薪王,讓自己的靈魂足夠強大。最后再投身于火焰之中,讓初火再次延續(xù)。”
“拯救那個悲觀絕望的世界的不是神明,也不是被選中的薪王。而是那默默無聞的小人物。既然是小人物,為什么要燃燒自己去溫暖別人呢?”殷藜幽幽地說道。
穆茗不假思索地說:“也許,因為愛吧。可我不想成為這樣的人,我又不是什么超級英雄,我只想和喜歡的人在一起。”
“我愿意幫助那些善良的人,只是因為我能看懂他們的心,和他們有著同樣的痛苦。我?guī)退麄儯彩窃诎参孔约骸M瑫r也隱隱期待著,有人像我對待其他人那樣對待我。但我知道,沒有人會這么做的。”穆茗說完,取下了兜帽。
殷藜沉默了,沒有再說話。
洛汀蘭帶著滿頭銀發(fā)的老嫗走了過來。穆茗遠遠地看見那老人眼里盛滿的淚水,也能看見洛汀蘭臉上陽光的微笑。
那是她日思夜想的老伴,那個陪了她走過了大半生的伴侶,雖然不會說好聽的情話,人也木訥,但是沒有他,生活就少了一半的意義。
兩個人的相識并不美,沒有浪漫的邂逅,也沒有怦然心動和一見鐘琴,就是通過媒人的介紹而已。她看他本分、踏實、能吃苦。他看她規(guī)矩、模樣周正、脾氣好。于是兩個人就這樣走在一起了,然后相濡以沫了這么多年。
兩人結婚那會兒,沒有天價的彩禮和陪嫁,沒有車子和房子,只有一些舊家具。但是這樣的感情卻可以維持那么久,破了就縫縫補補,打滿了補丁也不會想過換新。
從前結婚,什么都是舊的,只有新娘子是新的。現(xiàn)在結婚,什么都是新的,只有新娘是舊的。就像楊柳依和宋冬明。
也許是因為社會發(fā)展得太快了,太浮躁了,人們對待感情就沒有那么認真了。濫情的人認為這花花世界不必走心,于是深情的人總被辜負。
若是腳步放緩一些就好了。穆茗這樣想著,他覺得木心的《從前慢》是很有韻味的。
“從前的日子變得慢,車馬郵件都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
穆茗在心底說:“你說,若是我們只需要愛一個人便能走完這一生,那該多好?”
殷藜笑著回答道:“可是一生太長了,大多數(shù)人都不甘心只愛一個人。世人皆知“愿君得一人心,白首不分離。”卻不知還有一句“聞君有兩意,固來相決絕”。很諷刺吧?”
“也許你是對的。但是我現(xiàn)在很羨慕這兩個老人。”穆茗說著,別過頭不去看那老嫗眼里的淚滴。
“我們走吧,太煽情的畫面我不想看。”穆茗淡淡地說了一句就離開了,殷藜笑嘻嘻地跟在他的身后。
下一站是穆紫薰帶著他去過的面館,他記得這里的店長曾經(jīng)是個黑幫頭目。
而現(xiàn)在,面館里一片狼藉,桌椅和鍋碗瓢盆都摔了一地。地板上全是干涸的血漬。
“你看看,這就是曾經(jīng)風光無限的老大哦?死得可真慘啊。”殷藜微笑著,蹲下身拍了拍那廚師衣服上的灰塵。
廚師身上穿著的白色廚師服已經(jīng)滿是血污和灰塵。他雙眼睜得很大,眼球突出,嘴巴微張。
扭曲的手臂費力地朝著一個衣衫不整的女子伸去。兩人指尖離得很近,卻宛如天塹。
“他被道上的人稱為“洪哥”對吧?”殷藜眨了眨眼,然后說:“想改頭換面重新來過,這想法倒是不錯的。只是可惜……回頭路這種東西從來就沒有過。”
“他原本是這里的地頭蛇。是一個地下黑幫的頭目。卻因為愛上了這個女人選擇了隱退。”殷藜有些惋惜地說著,朝著地上那有些姿色的女子努了努嘴。
“這個家伙早年的時候,手上倒是沾了不少人命。和這個女人在一起后,倒是變得慈悲了許多。真是神奇呢。”
“有意思的是,他也經(jīng)常關照那個叫童思琪的女孩呢。他給她的面分量總是很足,而且還經(jīng)常在她的面里加些牛肉,或者在碗底悄悄放個雞蛋。因為她的養(yǎng)父年輕時曾幫過他一把。”
“不過呢,這個女人害死了她。她動了不該動的東西。”
“她動的東西,是你的玫瑰哦?是你的岸芷。哦,不對!她已經(jīng)不是你的了。”殷藜放肆地笑著,然后繼續(xù)說:“她需要錢,需要錢去給自己的賭鬼老爸償還債款,不然那個老家伙的手就會被卸下來!”殷藜說著,做著很是浮夸的表情。
“可是她千不該萬不該讓自己表去綁架江岸芷的。最后的下場你也看到了。”
“江叔叔可不是個單純的慈善家,他買通了這里黑幫的新頭目,做掉了他們。”他嬉笑著,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似乎覺得死亡是件再平凡不過的小事了。
穆茗沉默了一會兒,把那兩人的十指緊緊扣在了一起,然后離開了。“我改變不了這個世界,只能用我的方式去愛它。”
他離開了面館,和殷藜一起走在路上。陽光和煦,風也溫柔,天空萬里無云,純凈得像一塊碧藍色的琉璃。他無暇欣賞這些,糟糕的事情總是會影響心情的。
“你看啊,這個世界這么美,卻那么薄情?”殷藜張開雙臂,和陽光抱了個滿懷,他臉上帶著暖融融地笑。很是愜意地說著。
“這有什么奇怪的呢?嘴上說著喜歡你的人,總是讓你難過。那么不可一世的你,心臟卻比誰都要脆弱。你很渴望被愛,我知道的。看上去很完美的東西,缺陷總是顯而易見。”穆茗沙啞的嗓音在他心底響起。
他停止了笑容,柔聲問道:“話雖如此,可是這個世界對待深情的人是不是太殘忍了些?比如孟迪和燕檸。可憐無定河邊骨,仍是春閨夢里人啊。”
“再比如那個叫易詩音的女孩,穿上婚紗的新娘應該是她才對。再比如這面館里的洪哥。他只是想做個好人。”他摸了摸穆茗的臉,很是悲傷地說道。
“這個薄情的世界,哪里值得你愛了?跟我走吧。”他微笑著,眼里仿佛盛開出溫暖的花朵。
“我當然知道這個世界薄情又冷漠。可是,我偏要在這個薄情的世界里深情地活。”穆茗倔強地看著他,那憤怒,沙啞的聲音在殷藜的心底咆哮起來。
盡管無法發(fā)出任何的聲音,穆茗依然用那已經(jīng)干裂沙啞的嗓子嘶吼著。像困在牢籠里的一只孤獨倔強的野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