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慎有一種怪異的感覺。
從寢室出來,到稻香居飯館吃飯,姚慎還道學生的生活清苦,預備多點上幾個葷菜,被黃靖劉醫本幾個推辭了,姚慎想起寢室中的電腦,以及他們此刻所抽的十元一包的香煙,才醒悟現在的學生與他以前不同了,于是便讓他們點菜,然后大家就座入席這都很正常,那到底是什么地方不正常呢?
姚慎在梅縣時的生活隨便,難得做飯時就用方便面打發日子,所以對葷腥的東西比較喜好,而此時桌上剛巧有一盤回鍋肉,并且姚慎發現大家對這東西都不怎么感興趣,便想夾上兩塊以大快口舌,但筷子伸出去時卻夾在了空心菜上面。這還不算,更令姚慎奇怪的事在后面。
黃靖見姚慎似乎吃的興趣不甚濃厚,便問說:“姚師兄,有很多同學對‘聯方’感興趣,你能不能給大家講一堂課呢?
姚慎應聲抬頭,發現他竟然很“慈祥”的看著劉黃等人,為什么是慈祥呢?好象還不是很老吧?當他張了口想先謙虛兩句,卻發現自己竟然說:“好啊,我知道在你們這個階段,最喜歡什么秘方絕招之類的,而我這‘聯方’雖然說開了很簡單,但應該也算是一絕,給大家說說也是好的。”姚慎雖然對“聯方”頗為自信,但還沒到如此自傲的地步,這一番話簡直就是吹牛!
還沒等姚慎說什么,黃靖劉醫本等人同時歡呼,說道:“那就說定了,下午,階梯教室。”當時就打了電話,讓同學聯系場地。
姚慎“聽見”自己和藹的說道:“其實‘聯方’你們都知道了,還這么高興?再說你們下午還上班啊?”
黃靖開心的說道:“我們實習跟著老師,每天只是抄抄方子寫寫病歷,也沒人給我們解釋其中的道理,沒意思;還是師兄為人豁達,不做保留。”
姚慎很耐心的又說道:“是你們沒開口問,你們問了的話,老師應該會解答的,是你們面嫩吧。”其實姚慎是想解釋兩句的,但話一出口,就變成了長者的口氣。
黃靖調皮的伸伸舌頭,說道:“我們會問的,不過先從你開始。”
姚慎無奈的搖搖頭。這個動作倒是與心中所想一致。
幾人慢慢的吃了酒菜,在交談中,姚慎得知黃靖以前是學生會的文藝部長,現在到畢業班就退下了,但在同學中的威信還是在的。這一次很多同學都知道“聯方”的主人就住宿舍里,有心想讓姚慎談談“聯方”的理論與應用,便一致推舉黃靖劉醫本幾人做了代表,當時黃靖一口答應了,但畢竟沒有把握,一直待姚慎答應了,幾人這才放了口大氣。說話間,黃靖腰上的手機鈴聲響起來,黃靖接聽后,說道:“那邊都準備好了,姚師兄,我們都吃好了,這就出發吧?”
這階梯教室可夠大的,里面可呆一千來人,平時是用來開會用的,這時里面坐了四百來人,估計留在徐梧實習的學生都來了,姚慎進去時,大家都在交頭接耳的在談論著什么,不過一見姚慎劉醫本幾人進來便都屏住了聲息。黃靖先走到講臺上介紹道:“這位就是傳說中的無人喝彩姚慎,我們的大師兄、‘聯方’的主人,我們用熱烈的掌聲來歡迎他為我們傳授點經驗。”下面的學生頓時鼓起掌來,同時用很熱烈的眼光看著姚慎。
這種場面姚慎還沒經歷過,見大家的眼光都望過來,一時感到很怯場,但人卻身不由己的走上講臺,抬出手向下壓了壓,很有風度的示意大家安靜,待教室里悄無聲息時,只見姚慎含笑說道:“感謝大家的信任,對于‘聯方’,我確實有一點心得,既然大家感興趣,我就隨便談談,希望大家有什么疑問可以提出來,我們不說傳授,大家交流交流吧。”
黃靖劉醫本帶頭鼓起掌來,于是教室里又是一遍掌聲,姚慎含笑的點頭示意,然后把“聯方”的主旨說了出來,待得掌聲落定,姚慎又說道:“你們一定很奇怪,我這‘聯方’用的是氣功的理論作構架,氣功在幾年前就被宣布為偽科學,你這‘聯方’就有幾分沒道理嘛,但臨床怎么又能有效果呢?我在這里告訴你們,我不是在這里為氣功平反,但也不是就說氣功完全子虛烏有。我之所以堅持用氣功的理論作為構架,一方面是因為‘聯方’確是在氣功理論的啟發下想出來的,另一方面是想告訴大家,我們學中醫應該不拘一格,不要按著一個套路走,有時候轉換一下思維是必要的。”
臺下的學生都靜靜的望著姚慎,等著他的進一步解釋。姚慎看見自己淡淡的說道:“我記得一部叫《少林足球》的電影中,周星星有句臺詞:‘球,不是這樣踢的。’也許我一直的這般執著,只不過是想告訴大家,中醫,除了象眼前這般,我們其實還可以另辟蹊徑的。”
其時已是下午四點,太陽斜斜的照在教室里,照在姚慎的臉上,姚慎的影子斜斜的拉得很長,這一切都沒有任何異常,但姚慎分明真切的看到自己的每一個表情居高臨下的感覺。姚慎不由大駭。就象晚間做夢時的感覺一般,姚慎感覺自己似乎又分成了兩個人。在夢里還可說是輕微的神經衰弱,但在大白天竟然也這般,這就大大的不對頭了。姚慎不由大駭,感覺站在高處的自己還沒離開身子,便下意識的把站在虛空里虛無的身子往實體里鉆去。虛空里的姚慎不動猶可,一動便感到一股莫大的阻力,沛然莫可匹御,正自進退不得間,突感壓力一松,趕緊溜進頭中。
臺下眾學生只見姚慎的面容突然扭曲一下,然后恢復了常態,接著往下說道:“針灸理論不是說‘陰陽相貫,如環無端’嗎?這用來做‘聯方’的理論基礎怎樣?任脈總一身之陰,督脈總一身之陽,任督二脈同出會陰,與沖脈一起,同稱‘一源三歧’;對氣功里的氣大家或許存疑,那針灸里的氣機就不會有疑義了吧?用這個來闡釋‘聯方’來架構‘聯方’,你們認為說得過去嗎?答案應該是肯定的吧。”
姚慎頓了一頓,見沒人提出異議,便又道:“看看歷代名家的成就,你們會不會什么明悟?李東垣的‘提壺揭蓋’法,以補中益氣湯治療脾胃氣虛所致的小便難下;朱丹溪的‘陽常有余,陰常不足’;張子和的“先論攻其邪,邪去而元氣自復”;面對著寒涼派、補土派、攻下派的理論,你是否會感到無所適從?如果是這樣,那就大可不必;如果你覺得,這是學術之見,不可過于拘泥,那你也沒得之本味;如果你認為,中醫講究的是‘援物類比、司外揣內’,每個人對事物的認識不同,所以就會有各種學說存在,那我可以說,你得到其中的三味了。名家只所以成為名家,就是他善于想象,這也是學中醫的關鍵所在。”
見臺下眾學子一個個若有所思的樣子,姚慎微微一笑,說道:“我的‘聯方’也就是這么來的。當然,這里的想象不是亂想,要于理說得過去,如果道理都說不通,你又怎么指望在臨床上行之有效呢?說到這里,有的同學肯定會問,那該怎么想?中醫的想象要有理論基礎,這個想象講究的是‘天人合一’,在歷代典籍中,類似的想法比比皆是,你們只要用心去讀,就一定會有所發現。”
說著,姚慎加強了語氣道:“現在的教材完全按照西醫的那一套理論去劃分去辯病,每個病列上幾個方子,這看起來是方便好用,但實際上這樣做的唯一好處就是剝奪了我們的想法,大家都套著教材開方用藥,了無生氣,證之臨床,也全無大用,不說病人不接受,就連我們自己也變得毫無信心,這就是我們中醫走到今天的原因。”
說到這里,姚慎換上一種振奮的語氣說道:“古人說‘每逢亂世,必出英豪’,目前中醫的衰落對大家來說,也許不是一件壞事,只要大家充分的發揮主觀能動性,展開你們想象的翅膀,相信大家都會有所作為的。我今天站在這里,不過是大家的一個開路先鋒,希望大家能順著這條路能走出一條陽光大道;如果中醫能因我一席話而能開創新局的話,那就不甚欣慰了。謝謝。”說畢,深深的鞠了一個躬。
卻說另一個姚慎(姚慎的“本識”)自擠進頭內后,但覺壓力處處,在大腦內幾乎轉了一周,竟沒發現有一容身之地,不由驚恐不已,及至轉到前額的印堂部位時,才發現一小小縫隙,當下想也不想,便溜了進去。
那地方雖然比較狹窄,但給姚慎的感覺卻有如一避風的港灣外面風浪雖大,但在港灣里卻風平浪靜。
一待安頓下來,無所事是的他便聽另一個“自己”在那里高談闊論,雖然心下忿忿不平,但不得不承認,另一個自己的水平還是蠻不錯的,用針灸理論來闡述的“聯方”自己以前也想過,但“張開想象的翅膀”那一段卻全然未曾想過。最后聽他說什么開路先鋒、不甚欣慰之辭,心下也不由怦然一動。看看臺下,果然也是掌聲如雷。
姚慎已是成年,對于這番鼓舞士氣的話雖也頗為激動,但還是保持著幾分冷靜。便如傳銷,你即便說得天花亂墮,但最后若是被證明是沒用的東西,那此前的所有努力便全屬無用,更別說什么開創新局之類了。但臺下的學子們卻全然不是這般,一個個興奮的討論著什么,更有不少同學跟著黃靖劉醫本幾人后面,大家簇擁著姚慎,便似簇擁著一位凱旋而歸的英雄,讓姚慎幾疑中西比武已宣告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