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準的睡眠一向很輕,但因為近期受傷的緣故,突然變得有點嗜睡不說,甚至還輕易不會被吵醒。
不過即便如此,榮潛也還是下意識放輕了自己的腳步聲,緩緩走到班準的病床左側,靠近沙發的方向,輕輕拉上窗簾,擋住窗外照進來的黯淡余暉。
收回手的時候,榮潛才恍然反應過來,他剛剛竟然是因為擔心吵醒班準,而故意讓自己的行動躡手躡腳。
榮潛不由微微皺了皺眉。
病房門外傳來腳步聲,榮潛在外面的人還沒推開病房門的時候,就先行走到門口將門推開,輕聲對趙伯說道:“趙伯,班先……準哥還在睡著。”
趙伯見小兩口相處得和和美美的,不禁欣慰不已,“成,我們外面說,別吵醒小少爺。”
榮潛點點頭,輕輕帶上了門。
走廊里的燈光亮亮堂堂,趙伯突然發現榮潛手上的石膏已經被取了下來,不由替他感到高興,“榮少爺,拆了石膏也要注意保護啊,還是要多恢復一段時間才能穩定,明兒我再讓劉姨給你燉個大骨頭湯,好好養養。”
榮潛抿唇點點頭,慢慢攥了攥拳,又松開,寬慰趙伯自己的胳膊沒有問題,然后道:“謝謝趙伯。”
趙伯對眼前這個乖孩子實在是喜歡得緊,同時又不免為他的悲慘身世而感到惋惜。
明明也是榮家嬌生慣養長大的小少爺,偏偏因為榮家夫『婦』不走尋常路,在對新興產業毫無了解的時候,就盲目地進行投資,將身家盡數折了進去。
要不是大少爺念著兩家相鄰多年的情分,出手相助,估計榮家夫『婦』早就因為自尊的破滅而選擇了結『性』命了。
不過雖說榮家夫『婦』將尊嚴看作一切,但在財富和地位的驅使下,他們在權衡過后,還是決定將自己的親生兒子以嫁娶的方式送給了班家,只求突然從中跳出來阻止班卓相助、并且要求榮潛嫁給他的班準,能夠大方地給他們一條生路,甚至借給他們充足的資金出國卷土重來。
“榮少爺,天『色』也不早了,早點跟小少爺吃飯吧,吃完了聊聊天,就早點休息。”
和老夫人一起來醫院的時候,趙伯是有看到兩個孩子之間的甜蜜互動的,加上回家的路上,老夫人一直在給他講jasper對準準有多熱情,嘴巴親得有多紅,因此也沒覺得目前班準和榮潛之間的氣氛有什么問題。
榮潛不愿意讓長輩為他們擔心,就點點頭應了下來,“麻煩趙伯給我們送晚飯了,辛苦了。”
他低頭看了眼手中的餐盒,想起班準還在病房里睡得正香,便準備說點別的話題打破沉默,沒想到卻看見了一個令他眼熟的碗。
“趙伯,準哥為什么經常需要吃胡蘿卜呢?”
其實榮潛早就對這件事情覺得好奇了,只不過每次趙伯來的時候,班準都清醒著,所以就算是為了自己的面子,榮潛也努力按捺住了自己的好奇心。
今天趁班準在睡覺,他終于忍不住問出了口。
趙伯有些訝異地抬頭看了榮潛一眼,“榮少爺不知道?”
榮潛眉頭微皺,搖搖頭,剛要說他不知道,趙伯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趙伯朝榮潛『露』出一個抱歉的表情,然后拿出手機,接通電話,對面焦急的聲音讓他的表情瞬間變得緊張:“什么?等我,我馬上回去!”
說著,他邊在電話里吩咐著家里的傭人,邊將手中的餐盒全部遞給榮潛,抬手指了指電話,示意榮潛理解一下,然后轉身快步離開了醫院。
榮潛低頭望著手中拎著的他倆的晚飯,和那晶瑩剔透的玻璃碗中裝著的小半碗胡蘿卜片,沉默了一會兒,才回身走進病房。
班準已經睜開了眼睛。
唯一可以看到的光亮就是榮潛進屋時,從走廊中折『射』進來的光暈。
他咽了下口水,想要緩解因為睡得太久而有些干渴的喉嚨,瞇著眼睛朝榮潛的方向看過去。
屋中的大燈被“啪”地一下打開。
班準刺眼之余,緩緩呼了口氣。
能看到了。
看了一眼仍舊躺在班準肚子上的奧特曼魔方,忍不住側過身彎了彎嘴角。
實在有點像某種他很久以前似乎在哪里見過的小型動物。
“趙伯來送了晚飯。”
榮潛將餐盒放在桌上,再次活動了一下還不算靈便的左臂。
“昂。”
班準沙啞著嗓子應了一聲,因為剛醒而有些低血壓,拄著手肘起來的時候,腦袋也一陣陣地發暈。
不過他立刻就發現了榮潛拆掉石膏的手臂,有些驚喜地問道:“你的胳膊好了?石膏可以拆掉了?”
如果榮潛的傷能早點好,少遭點罪,也許以后對他的報復可能就不會像原書中描述的那么瘋狂,所以班準的心情比得知自己即將要出院了還要開心。
榮潛很不理解一個昏睡了大半個下午的病秧子,為什么會在剛醒來的時候,連自己都沒料理明白,卻還顧著問他的胳膊。
他不喜歡這種心跳的幅度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覺。
榮潛輕輕緩了口氣,冷聲道,“不明顯嗎。”
班準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對榮潛的關心有些過度了,于是立刻扳回自己的人設,語氣里透著譏諷,“手好了就去讀書寫字,要么就多干點活,我們班家從來不養閑人。”
榮潛沒搭理他,只將餐具和餐盒推到了方便班準伸手拿到的位置,然后就端著自己的那份走到了沙發邊上,安靜地吃著晚飯。
睡了一下午,班準估計是餓極了,還沒等榮潛吃完自己的那份糖醋小排,班準就已經放下筷子,貪婪地朝榮潛的方向看了一眼。
榮潛指指班準床頭的柜子,“還有那個,趙伯特意交待的。”
看著班準一臉苦大仇深地盯著自己雙手捧著的胡蘿卜碗,榮潛淡淡移開目光。
胡蘿卜。
豬肝。
都是護眼的東西。
難道班準的眼睛不好?
榮潛的視線再度落在了班準的眼睛上。
估計是因為剛睡醒的緣故,他的眼睛因為『揉』了兩下而變得微微發紅,瀲滟地泛著水光,濃密的睫『毛』輕輕眨動著,似是想要緩解眼部的不適。
可卻實在像只意圖要攝人魂魄的狐貍精。
榮潛握著筷子的力道逐漸收緊。
“能幫我拿一下鏡子嗎?”
說這話的時候,班準原本沒有抱著榮潛能聽見的希望。
畢竟這小子每次跟他待在同一間病房里的時候,都會嚴嚴實實地戴著耳機,根本聽不到他說的話。
甚至班準覺得,單憑榮潛對他的討厭,就算是聽到了,恐怕也不會幫他的忙。
沒想到榮潛直接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電視柜下面拿起了班準平日里用的鏡子,到班準床前,別別扭扭地遞給了他。
看著榮潛用左手拿的東西,班準不禁有點心驚,接過鏡子慢吞吞道:“自己的身體自己照顧,別給我添麻煩。”
榮潛看著明顯是心口不一、說刺激『性』言論時卻會微微蜷起手指的青年,嘴角的弧度在背轉過身的瞬間微揚。
心情莫名變得大好。
.
后續的幾天里,班準的身體狀況早已沒問題,留在醫院里也只是礙于即將急匆匆回國的班家夫『婦』的命令。
趙伯需要待在老宅照顧卓老夫人,又要瞞著班準不讓他擔心,所以在班準出院的前一天,便吩咐甄不甲親自將班準二人送回市中心的住所。
甄不甲幫班準整理著衣服,順便寬慰他道:“朋哥和酉哥出差去挪威了,否則今天無論如何他們也會過來,班總也在談生意,不然……”
殊不知班準正慶幸他們沒來。
班準僵硬地彎曲著不算靈活的手指,想要將黑襯衣的扣子系好。
他雖然一向玩世不恭,但卻也十分保守,領口的扣子總是系到最上面一顆。
然而扣子卻緊得厲害,班準的手上又沒有力氣,所以只能求助甄不甲。
“不甲,過來幫我一下。”
聽見班準讓甄不甲幫自己穿衣服,榮潛飛快地看了他倆一眼,視線驟然一滯。
班準纖瘦細致的頸后皮膚被身上的黑襯衫顯得白成了一片雪,甚至光是看一眼,就可以讓人想象到那細膩的觸感……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么后,榮潛皺皺眉頭,側過臉不再看他。
班準并沒有住在班家老宅,和榮潛結婚之前,他住在離公司很近的一處公寓,還方便他在不忙的時候,去夜店里揮金如土找樂子。
因著外婆對他的寵愛,班準便肆無忌憚地不受班卓管制,變本加厲到夜不歸宿,在班卓去班準家里送外婆給他做的小點心時,通常都會在班準的家里看到一群又一群的陌生男孩子。
念及兩人新婚燕爾,甄不甲把人送到樓下后便懂事地離開,留下站在家門口一臉茫然的班準。
這鎖怎么開?
車禍讓他失去了關于大部分事情的記憶,包括對家門的印象。
“沒有指紋嗎?”
榮潛等得有點煩躁,出言提醒班準道。
班準捂著嘴咳嗽兩聲,然后搖搖頭,瞇眼觀察著門鎖:“沒有。”
這是個面部識別鎖。
榮潛不說話了,側身靠向墻壁等著班準想出解決辦法。
在榮潛沉默的時候,班準不禁在心里暗罵自己原來只顧著裝『逼』,非要整些高檔的東西擺著,現在這破門卻不好使了。
對著門外超大的全身鏡,班準輕輕推了推自己頰邊為了防塵而粘著的紗布,自言自語道:“嘶……會不會是紗布的問題。”
說著,還沒等榮潛朝他看過來,便迅速扯下了臉上的紗布,正面朝向鏡頭。
兩秒后——
“人臉未識別?”
班準瞇著眼睛看向屏幕上顯示的字,一臉疑『惑』地轉頭看榮潛。
榮潛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沒搭理他,轉身望著樓梯口旁的窗外風景。
這里是你家,看我做什么。
班準調整了一下拐杖的位置,重新站穩在鏡頭前,『舔』『舔』嘴唇,『露』出了一個幅度比剛剛要大一點的笑容。
估計是因為笑的幅度不夠,所以門鎖才打不開的。
班準顴骨上還有尚未結痂的傷口,此時被這頗為用力的笑容所擠壓,疼得他下意識倒吸了口涼氣。
“嘶……”
屏幕上依舊顯示著“人臉未識別”。
榮潛手指微蜷。
當真就那么不在意自己的臉?
簡直愚蠢,打不開門請開鎖公司的人來就好了,又何必……
“怎么回事……”
班準試了太多次,只覺得就連自己沒受傷的嘴角都快被扯得開裂流血了,萬般無奈之下,他只能『摸』出手機打給甄不甲。
甄不甲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了過來,“哎,準哥,什么事兒吩咐?”
“我,”班準覺得沒面子,飛快地看了一眼似乎沒有把心思放在自己這邊的榮潛,然后抬手罩在嘴邊,盡量壓低聲音說道,“我家這個門,怎么開啊?”
聽到班準問他這個問題,甄不甲難過得不行,“準哥,要不我現在去接你,我們再回醫院躺躺吧。”
班準詫異地反問道,“我只是問問你知不知道我家門怎么開,我回醫院干嘛?”
甄不甲的聲音里帶著悲痛,苦悶夾雜著黯然神傷:
“準哥,你家入戶門的人臉識別,是你親自教誨我的,說做人要笑得坦坦『蕩』『蕩』,就算面對著毫無生氣的大門,也要笑得肝膽俱裂,不負此生。”
話音剛落,除去那條裹在石膏里的腿之外,班準落在地上的這只腳上的腳趾,幾乎在電光火石間便即將在鞋子里竣工了一棟班準的夢想城堡。
他從未主動回憶過自己曾經在生活中的點點滴滴,原以為過著霸總般的奢靡生活,卻沒想到他是真的油點東西。
班準活動了一下笑得發僵的臉部肌肉,然后朝著鏡頭撕心裂肺地笑了起來。
入戶門應聲而開,欠揍的電子音也隨之響起,“英俊風流的班影帝,歡迎您回家~”
班準恨不得按著自己的人中,以防他再次被送回醫院。
不過身后的榮潛肯定寧可看著他咽氣,也不愿意碰他一下、甚至把他送到醫院吧。
班準剛準備給榮潛安排臥室,口袋里的手機就震動了起來。
見顯示是班卓,班準便不敢大意,拄著單拐走到陽臺邊接了起來:“大哥。”
“你上個月不是弄了個新地方嗎,這幾天甄不甲監督著完工了,你休息兩天自己去驗收吧。”
班卓冷冽的聲音從聽筒里傳來,顯得愈加沒有人情味兒。
“好的大哥,謝謝大哥。”
班準利落地道了謝,等班卓收線后,直接握穩自己的拐杖,頭也沒回地走在前面,只給榮潛留了一個背影。
“跟我出去一趟,之前說要給你的東西完工了。”
這是他在沒有覺醒之前,承諾過榮潛父母,自己將要送給榮潛的禮物。
此番他雖然有了自己的意識,但說過的話不能反悔,所以即便班準再不想跟榮潛共處一室,也要帶他去現場認認各位管理層,免得榮潛說話不好使,到時候被人拂了面子,又怪罪到他頭上來,最后對他下手的時候愈發不留情。
雖然知道這個地方是班準的三個億附贈的禮物,但榮潛卻不想跟班準同去,不過轉念想起自己還在國外苦心孤詣就為了重新回國成為人上人的父母,終究還是妥協。
如果能早點把錢湊齊還給班準,他也就可以早點擁有自己的自由人生了。
也不至于在大好年華里跟這么一個放『蕩』的人整日待在一起。
榮潛跟在班準后面走出了門,走進停車場。
班準畢竟傷了腿,就算再怎么厭惡他,榮潛也不會讓一個傷員開車,因此便自覺地走向駕駛座,準備充當司機的角『色』。
討好都來不及的班準哪兒敢讓他當自己的司機,忙按住車門,被擋在墨鏡鏡片后的眼睛望向榮潛:
“我開。”
班準從小被家中嬌慣壞了,所以即便擁有自己的意識后,他說起話來仍舊帶著矜貴大少爺的氣勢,向來不茍言笑的習慣讓他的聲音里也摻雜著不容反駁的涼意。
“你的腿……”
班準屈起手指頂頂鼻梁上的寬大墨鏡,咧嘴不甚在意地一笑:“沒事,我用不著左腿。”
榮潛迅速移開落在他臉上的視線。
原以為班準在出了這場車禍之后,會畏懼駕駛,沒想到卻像沒事兒人一樣,淡定地坐進了車里,甚至還示意他快點上車。
榮潛系好安全帶,側頭一直看著窗外。
班準對他的這個做法感到很滿意,要是榮潛真的主動跟他攀談,他才真的要擔心榮潛是不是也覺醒了。
外形剛勁的路虎緩緩停在了目的地。
班準摘下墨鏡,扶著車門下了車,準備去后排座椅上拿自己的拐杖,榮潛比他先下了車,默不作聲地替班準先一步取出了拐杖。
然而還沒等班準站穩,一道甜膩的聲音便伴隨著撲鼻的香氛朝兩人所在的方向襲來。
“準哥~”
等榮潛再看過去時,就見班準的身上,已經掛了一個模樣嬌俏、身材纖細的男孩兒。
榮潛眸『色』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