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良在昏暗的房間地板上醒過來時,他的心臟差點沒跳停。
身上還帶著被子彈打中時的灼熱和疼痛,腦海里還清清楚楚地記得來龍去脈,眼前不過是黑了一瞬間,再次睜開時,身體卻躺在冰冷又積著薄灰的地板上。
他不是死了嗎?
啊,不對,死的是蘭洛特·萊茵西斯的身體,而他現在……等等,他現在是不是也快死了?葉良勉強用手支撐身體,稍稍抬起一個角度,室內光線昏暗,但從腹部流出的粘稠『液』體怎么都覺得是人血。
若是一個普通人發現自己重傷至此,連內臟都掉出來一部分,早就開始驚恐『亂』叫了。
但葉良好歹是經歷過二戰集中營的人,倒也沒有怎么驚慌,把軟綿綿、白花花的腸子往回塞了一點,忍痛脫下外套,在腰腹上打了個結,暫時堵住了被利器劃開的傷口。
腦中浮現出這具身體的記憶——尼普特·莫爾,一個住在洛杉磯的偷,并不算太壞的人,沒什么文憑,靠著偷『摸』勉強維持生計,家里還有一個去日本留學的妹妹。
雖然葉良想不通一個美國人為什么要去日本留學,但記憶中的尼普特非常疼愛妹妹蕾拉,偷竊來的大部分錢財都寄給了遠洋的親人,希望她能在日本好好生活。
而今年又到了交學費的時候,尼普特也發現了一個好活兒——某座剛剛死饒豪宅。
據這座豪宅原本的主人是一對同『性』戀,他們也沒什么親友,警察離開后,房屋公司還需要過段時間才能來清理這里的資產,然后再清理之后賣給新主人。
這是個絕佳的空窗期,一來是不會再影失主”報警,也無人看守,二來是應該有不少值錢的東西尚未被人拿走。
只不過發生了兇殺案有些膈應罷了,不過尼普特是什么人?常年混跡街頭的混混能在意這個?所以這就帶上工具半夜來撬門了,然后……就沒什么然后了。
尼普特確實也偷到了不少好東西,包里鼓鼓囊囊的都是此次的收獲,只是他可能再也沒命拿出去,他被“人”從樓梯上推下來,接著“正好”摔在一根斷裂的鐵質衣架上。
正好個鬼!
沒錯,就是鬼,尼普特死亡前最后的記憶畫面,就是兩個面容清白的男人冷漠地站在樓梯上看著自己咽氣,而這兩個饒臉正是前段時間,警方通報死在這里的那對同『性』戀夫夫。
偷鬼東西是搭上命的,葉良在心中嘆了口氣,雖他替代了已經死去的尼普特,但傷口若得不到及時處理,他很快也要變成鬼了。
將裝滿財物的包推到一旁,葉良倒吸了口氣,咬牙扶住旁邊的家具起身,止不住的血淅淅瀝瀝地往下流淌,聽著怪滲饒。他雙手都是黏膩的血漿,『摸』到的所有東西都帶上了血手印,腳步踉蹌,『摸』索著往宅子外走。
見警官也比見法醫好。
他現在只擔心鬼魂不肯放過他,雖然他已經表明放棄偷來的財物,但被激怒的鬼怪可不會有什么理智。
葉良因為失血過頭而頭暈眼花,眼前一陣陣發黑,卻都硬生生忍住了,在一片黑暗陰森的老宅中,他竟然還哼起了《船歌》為自己鼓氣。若從上一次穿越中學到了什么,除了槍法、意大利語和德語外,他學到最重要的東西,便是圭多教會他人生的勇氣。
即便在最絕望的角落,也能開出美麗人生的花朵。
他『摸』到了豪宅的大門,葉良微微喘息片刻,便努力控制著失血顫抖的雙手去『摸』門把手,隨著他的動作,冰冷的手指下卻不是把手金屬的質感,而是猶如裹著一層皮革,再往上『摸』索,還能『摸』到干枯的『毛』發。
在無光的黑暗中,他『摸』到了一張人臉。
葉良低聲罵了一句,他已經沒有力氣了,只能靠著墻慢慢滑落下去,此時,一雙青白『色』的雙腿出現在葉良的視野中,他緩緩往上看去,不再是那兩個同『性』夫夫,而是一個更年輕的男孩兒,淡金頭發,表情陰郁痛苦。
而站在男孩兒不遠處的是一個美麗的『婦』人,她就像上個世紀的歐洲名媛一般,帶著溫柔沉靜又不諳世事的純真美麗,她那雙漂亮的眼眸盯著葉良,輕聲問道:“你剛才唱的是《船歌》嗎?能再唱一遍嗎,我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音樂了。”
她額頭上凹陷下去的血塊如此顯眼,可女人卻依舊神情真而溫柔地道:“我記得『自殺』的那一,在唱片機里也放了一首歌,那是我最后聽到的旋律。”
葉良:……講道理,你們這個破房子到底住了多少鬼?這么擠的嗎,好的豪宅分分鐘變打工者的出租屋啊!
“美麗的夫人,請問你叫什么名字,我是尼普特·莫爾。”既然走不掉了,就干脆淡定一點,不定這邊一閉眼,下一刻就又穿越了呢?
葉良覺得自己對這種死去活來的事情,已經有一點心理上的麻木了。
“這位是諾拉夫人,我是泰特。”金發陰郁的男孩走上一步,似乎有意識將女人和葉良分開,他的眼神略帶冷漠,語氣冰涼地道:“想認識我們的話,你以后還有很長時間。”
時間長到他們開始厭惡對方為止。
“歡迎入住。”在葉良流光了身上的血,渾身冰冷,慢慢停止呼吸的那一刻,諾拉夫人溫柔而喜悅地對他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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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葉良對穿越有些麻木了,但剛穿越就變鬼這件事,還是挺挑戰三觀的。
他正坐在二樓的樓梯口發呆,做鬼就這一個好處,時間再也沒有任何意義,他們可以花上幾百幾千年在同一個地方去思考同一個問題,而且也沒有任何事要做了。
之前他還得和人拼命,現在就只需要做一條咸魚鬼。
前幾,他被鬼魂圍追堵截,接著躺在大門口斷氣后,沒幾秒就魂體出竅成了鬼,眼看著可憐的尼普特·莫爾先生的尸體被房屋中介發現,然后又是警察出出進進的。
最后的結論也不出所料,一個偷半夜在豪宅摔下樓梯,運氣極差地意外死亡。鑒于尼普特唯一的親人在日本,連個收尸的人也沒有,大概最后是燒了隨便葬在那個公墓里吧。
葉良對尼普特先生沒什么感情,畢竟這個殼子才用了不到一時就沒了,剩下的也只是對那個可憐饒唏噓罷了。
對他來,更麻煩的事情,是死亡后竟然沒有再次穿越,而是被困在了這個詭異的豪宅里。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大概生生世世都會在這里度過了?
葉良的嘴角抽動了兩下,他著實想回家,而不是永世做個地縛靈。
這個豪宅似乎有些問題,凡是死在里面的人,靈魂都會被困在簇。這里年紀最大的是諾拉夫人和他丈夫查爾斯的鬼魂,約莫是可以追溯到1922年,是外科醫生查爾斯為妻子建造的房子。
這位查爾斯醫生因為私下里幫女孩兒墮胎,結果被某個女孩的男友報復,對方綁架了醫生夫『婦』唯一的兒子,殺死肢解后,再裝到瓶子里送回來。
查爾斯醫生悲痛欲絕,但他腦子指不定有點大病,非但沒有安葬兒子,還試圖學弗蘭肯斯坦造了個“科學怪人”,最不科學的竟然是還讓他成功了!
諾拉受不了這個結果,最后選擇『自殺』,成了這里的幽靈之一,鬼生愿望是找回正常的孩子。
因為葉良唱《船歌》這事,平時不愛『露』面的諾拉夫裙喜歡和他交流,諾拉『性』格溫和,在不涉及孩子的問題上,她就是個溫柔單純的女人……啊不,是女鬼。
因為死前的悲劇,諾拉的眉目上總帶著一抹憂傷,但卻仍舊和活著時一樣不諳世事。
葉良并沒有因死亡而怨恨諾拉,這個女鬼的靈魂就和她開了個洞的后腦勺一樣,飽受折磨又傷痕累累,只讓人心疼而已。
她因孩子而終日郁郁寡歡,永遠被束縛徘徊于這個傷心之地。
“尼普特。”輕柔的聲音響起,穿著得體華麗的名媛夫人坐在了葉良身邊,“泰特,這座房子要被賣出去了,我的家是不是又要被人占去了?”
和鬼怪很難講通道理,就像諾拉始終認為,這是她和丈夫的房子,哪怕死了也是如此。但即便她的房子一次次被“奪去”,諾拉也始終也沒有主動傷害過活人。
葉良皺了皺眉,這房子邪『性』得很,而且已經很擠了好嘛,這樣混居對鬼對人都不好。
“別擔心,諾拉,我想辦法讓下一戶人家離開,”葉良轉過頭,溫柔聲地問道,“你最近還好嗎?我有兩沒有見過你了。”
“我去找我的兒子了。”諾拉臉上『露』出『迷』幻般的笑容,接著眉眼間很快染上憂傷,“可我沒有找到他,尼普特,你是個好人,你能幫我找找嗎?”
人生第一個好人卡竟然是被女鬼發的,葉良的內心十分復雜。
“好。”葉良握住了諾拉的手,認真地點零頭,“我幫你找。”
“那你現在能先唱歌嗎,我好久沒聽了,不知道為什么,聽你唱歌,我就會覺得內心平靜很多。”諾拉期盼地看著旁邊的人,后者報以一個溫柔的微笑。
悠揚的曲調在恐怖詭異的大宅里飄『蕩』,沒有怨恨,不帶陰霾,就像一艘在海上的船,它既不尋求幸福,也不逃避幸福,它只是向前航行,底下是沉靜碧藍的大海,而頭頂是金『色』的太陽。
不知此刻,有多少鬼魂在駐足聆聽,這來自于人間喜樂的片刻旋律,暫時消解枉死的怨恨,這平靜悠遠的調子帶著美麗人生的氣息,仿佛有一瞬間回到了活著時最美好的記憶鄭
困于執念,即是地獄,而被束縛在這座豪宅中的鬼不知凡幾,他們永生永世都將反復體驗著生前的折磨,講道理,大部分鬼魂,比如諾拉等,罪不至此!
反正閑著也是閑的,他得想想辦法,讓所有地縛靈解脫。按照這里的宗教信仰來,有罪的被審判,無罪的就該上堂。
不然再下去,這破房子就該擠得和印度火車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