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國神游 !
霍天青不經(jīng)允許,就把蘇夜帶進此地,本身就證明了很多事情。
霍休放下酒壺之時,那種散漫悠閑的態(tài)度已然消失了。他微笑,笑容里卻像藏著刀子,隨時準(zhǔn)備刺出來,殺死面前的兩個人。
同時,他氣息也在往內(nèi)收縮,形成渾然一體的防御,猶如一只準(zhǔn)備把自己團成球狀,以尖刺防御外敵的刺猬。盡管他外表毫無異狀,蘇夜卻本能覺得危險,同樣暗暗提氣,提防他陡然出手,發(fā)動雷霆一擊。
但霍休竟沒做任何多余舉動,只笑著看他們,等待霍天青回答他。
蘇夜走在霍天青右側(cè),步履極為從容。兩人一直往前走,走到石臺前方才站定。此時,蘇夜已不得不佩服這老頭子的定力,因為他還坐在那里,只是略略挺直腰桿,以便注視他們的臉。
霍天青終于開口,語氣亦很平靜,“我想和你聊聊上官飛燕。”
蘇夜道:“我想拜見青衣樓主。”
“青衣樓主”四字一出,霍休總算露出詫異之色。他反問道:“青衣樓主?什么青衣樓主?這里從來沒有第二個人,你要去哪里找青衣樓主?”
蘇夜笑道:“明人面前不說暗話。你就是青衣樓主。你想利用上官飛燕,殺死大金鵬王父女,再陷害舊日相識。最終,他們擁有的所有金錢都會落在你手里,你也成為唯一贏家。”
霍休面色不變,緩緩道:“你定然是瘋了。”
蘇夜道:“你如此聰明多謀,一定很明白。我把話說的這么詳細(xì),代表我可確認(rèn)此事。你一味抵賴,只會讓我輕視于你。上官飛燕勾引霍總管,讓他幫忙刺殺大金鵬王。只可惜,她年紀(jì)太輕,做事不甚周全。我跟蹤了她幾日,就捉住你和她書信往來的黑鴿子,確認(rèn)你們其實有著情人關(guān)系。”
上官飛燕年輕美貌,與霍休這老頭子極不相配。連陸小鳳都認(rèn)為,霍天青才是她死心塌地的情人。誰也想不到,這年輕美人被霍休誘惑,成為他作惡的助手。而霍休對她毫無真情,只等一切塵埃落定,便親手殺死她以絕后患。
她一面說著,一面從背后取下那文書袋,拿出幾張信箋,一摞文書。其中,有些是她截獲的,有些是她親自整理的推斷。
她將這些東西拋在霍休面前,柔聲道:“大奸大惡之徒被揭開面目時,總纏著人家要證據(jù),也不知他們平時做事為啥不講道理。不過就算你要證據(jù)也無所謂,拿去吧。”
霍天青一直等她說完,才道:“若非如此,我們也沒這么容易相信她。”
霍休終于不笑了,露出一種很古怪的神情,仔細(xì)翻閱著那些東西。他雙手穩(wěn)定而有力,拿著紙張,一點都沒發(fā)抖。
他慢慢看完,問道:“為什么不帶原件來?”
蘇夜道:“怕你看完之后就毀掉信件,然后你的朋友找上門,我沒證據(jù)給他們。”
霍休道:“原來如此。”
事實上,如果一切事情由他做主,那他絕對不會以信鴿傳情。他與下屬聯(lián)系,都不肯揭露真實身份,何況面對一個用完即扔的女子。但上官飛燕太年輕,做事只是個任性。若不這么做,他無法安撫她。
他小心地把這些紙塞進火爐里,看著它們化為飛灰,然后又問:“霍兄,我很清楚你的本領(lǐng)。憑你一人,決計不能揪出青衣樓的幕后主人。那么,我只好問這位姑娘,你怎么找到這些蛛絲馬跡,推斷這里就是青衣第一樓?”
話音未落,他已愣在了那里,因為他看到,蘇夜面部肌肉扭曲變形,每塊都在重新塑形,然后組成一張遠(yuǎn)比她實際年齡為大,滿面皺紋的臉。然后配合易容工具,以材料遮掩不自然之處,就變成無懈可擊的易容。
“你應(yīng)該已經(jīng)認(rèn)出了我,”蘇夜以老太婆的聲音道,“我就是青衣第八樓的樓主。你做事再小心,也得維持對青衣樓的完美掌控,因此只要夠細(xì)致,總能找出你馬腳何在。”
她預(yù)先知曉霍休乃青衣樓主,從結(jié)論倒推證據(jù),自然占盡上風(fēng)。但這樣一來,她有勝之不武的嫌疑,因而點到即止,并無驕傲神態(tài)。
霍休神情肅穆,耐心聽完,點了點頭道:“佩服。”
他甚至都沒問蘇夜“你究竟是誰”,右手忽地迅速探出,在石臺上一扳。如今已來不及降下籠子,可他很有自信,認(rèn)為足以擋住蘇夜與霍天青聯(lián)手一擊,從石臺秘道中脫逃。
然后,他的臉色真真正正變了。
霍天青不知他有這條逃亡之路,所以見他抽風(fēng)似的動作,不由感到莫名其妙。蘇夜卻在笑,似乎笑他不自量力,過于相信機關(guān)。
她道:“你對偽裝足夠滿意,不肯徹底隱形,非要以古怪有錢人的身份,與這個當(dāng)朋友,與那個攀交情。你都沒派遣可靠心腹,管理保養(yǎng)你的機關(guān)。這座山山勢挺秀,卻不甚高大,花一點時間,總能推測到出路何在。來這兒之前,我便潛入石臺下面,卡死了機簧。”
霍天青皺眉道:“你為何不告訴我?”
蘇夜道:“這不是正在告訴你嗎?”
霍休突然咳嗽幾聲,十分和氣地說:“方才我已說了佩服,這時還得再說一聲。只是,也許你們根本想不到,我一生只喜歡金錢、權(quán)勢和武功。這三樣?xùn)|西相輔相成,只要擁有一樣,就不難獲得其他兩樣。”
蘇夜笑道:“你號稱天下最有錢的人,難不成也是天下第一高手?”
霍休道:“是不是天下第一高手,我不知道。但我武功還在平獨鶴之上,你阻止我離開,只怕對你們兩人并非好事。”
這怪異的洞窟里,只有他們?nèi)齻€人。無論誰死在這兒,都很難被第四人知曉。霍休表面平靜如昔,潛臺詞里已帶上了威脅,試圖以獨孤一鶴之名,動搖她與霍天青的信心。
蘇夜也收起了笑容,很平靜,又很篤定地道:“你沒有把握。如果你有把握,就會搶先動手。一個人覺得自己穩(wěn)勝時,不必用這些小伎倆。”
霍休殺霍天青,用的是毒酒而非武功。那時霍天青已在懷疑他,卻還把他當(dāng)朋友,飲下了那杯帶毒的酒。由此可以看出兩人為人何等不同,霍休做事又何等不擇手段。
她頓了頓,看著霍休愈發(fā)難看的臉色,淺淺笑道:“不過,我做事向來特立獨行,可以給你個機會。事情是我挑出來的,也該由我結(jié)束。何況我已知道,你練的乃是最為難練的童子功,很想見識一下。你數(shù)十年不近女色,總該在武功方面有可觀之處。”
她動身之前,已軟磨硬泡地說服霍天青,讓她先出手,他只在旁掠陣。因此,霍天青聽她這么說,并未感到驚訝,只沉穩(wěn)地站在一旁,默認(rèn)她的決定。
“只要你能殺死我,”蘇夜道,“就沒有后顧之憂了。”
霍休居然還不知足,居然還問道:“霍兄你呢?”
霍天青沒好氣地道:“我是她手下敗將,她若敗了,我還用說嗎?你我相交一場,我不和她合力對付你,卻不代表我愿意就此放過你。你又何必啰嗦。”
霍休不再說話,只看著自己的雙手。那雙手指甲很短,青筋綻露,洗的干干凈凈,帶著老年人特有的皺紋。但他注視它們時,雙手便似乎充滿了力量。
童子功可保住人身元陽,將元陽鍛煉成特殊功力,產(chǎn)生種種奇效。隨著他手指一張一握,皺紋奇跡般地消失了,使皮膚像少年人一樣光滑。
霍天青對答期間,已主動向后退去,站到那扇門附近。霍休與蘇夜相距很近,好像長身一抓,就能抓到她的衣袖。
他也的確這么做了。
這個老頭子彈了起來,整個身體都在移動,而非只動彈某個部位。他矮小枯瘦的身軀中,驀地爆發(fā)出無窮無盡的精力,就像一只撕開多年偽裝的猛獸。他右手探向蘇夜,無論速度,還是力量,均強到難以想象的地步。最恐怖的是,力道凝而不散,集中于一點,令拳頭無堅不摧。
霍天青能聽到那只右手帶起勁風(fēng),勁風(fēng)又被內(nèi)勁壓縮所發(fā)出的爆鳴聲。聲音沉悶短促,卻十分響亮,聽的人心頭一悸。
他本人得天禽老人真?zhèn)鳎钟畜@人武學(xué)天賦。如果同樣用獨孤一鶴作為比較,那他在地位和真實武功方面,均勝過獨孤一鶴。所有人得悉他出身時,都會恍然大悟,嘆一聲難怪如此。
他霍然發(fā)現(xiàn),霍休居然并非虛言恫嚇。他一拳之威,仿佛風(fēng)卷云涌,雷鳴電閃,看似直來直去,實際無可抵御。此招一入眼,他立即感到難以應(yīng)對,并直覺霍休可以擊敗自己。
這是屬于青衣樓主的武功,而非隱者霍休的。
但這極為霸道的一拳卻打了個空,因為它擊中目標(biāo)之前,蘇夜已迅捷無比地退開。若說霍休的拳仿佛暴風(fēng),那么她就是風(fēng)的化身。霍天青從未見過這么輕靈的身法,絲毫不帶人間煙火氣,輕飄飄地卷了出去。
霍休再也顧不得他那壺美酒。拳勁落空時,勁力瞬間四散,擊碎地上火爐和酒壺,然后扯起草席,將這三樣?xùn)|西撕成碎片。
從碎片散落軌跡上,能夠看出其內(nèi)勁的運行原理。霍休凝力時,如尖針刺破皮革,力道散開時,又織成了一張大網(wǎng),逼得人透不過氣。只可惜,所有攻擊都落于虛無。蘇夜早用驚人高速,掠出了內(nèi)勁的籠罩范圍。
她和霍天青均能看出,這是純粹的真陽內(nèi)力,源自人身天生元陽,半點做不得假。霍休能將它控制到這個地步,極不容易,難怪敢語出狂妄,不把獨孤一鶴放在眼里。
此時此刻,霍天青忽然有點不愉快。他清晰地記起,蘇夜即便在破他“鳳沖天”身法時,也沒施展如此高妙的身法。這無疑代表,霍休給她的壓力比他為大。
不過,蘇夜輕巧避開第一擊,就能避開接踵而來的后續(xù)攻擊。他并不擔(dān)心她,只凝神去看,果見半空中黑影一閃。
那把漆黑如夜的刀滑出她袖口,刀勢展動,仿佛夜雨濛濛,正面拂向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