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國神游 !
&nb這是一個迷人的冬日。
&nb蘇夜邁出神侯府時,迎面一陣清寒,不由仰起頭凝望天空。晴空萬里無云,藍的寧靜而愉悅。這種藍色,與世上任何一種藍都不一樣,很容易讓人心曠神怡,精神為之一爽。
&nb天氣冷而干,沒有風,只是北方特有的干冷。雪后晴天,本就是最冷的時候。
&nb她瞥見大道旁堆起的雪堆,突然想起朱月明。他和她已經見過面。她萬萬沒想到,他居然比她記憶中更胖,不太像人,比較像一只圓滾滾的皮球,不緊不慢地滾來,又慢條斯理地滾遠。
&nb刑部老總為權臣奔走,約見新近出現的連環殺手,實在是件荒謬的事情。但朱月明認為,反正有權抓捕人犯的是六扇門,不是他。四大名捕尚未動手,他何必越俎代庖。
&nb他說笑時的容色,倒是一如既往的和氣,全程笑瞇瞇的,十分和藹可親。
&nb由于他和蘇夜毫無交情,也談不上久仰大名,于是見面后有話直說,竹筒倒豆子般,向她開出誘人的條件。
&nb他知道楊無邪的下落,愿意把人完好無損地交還。作為報酬,她絕不可以再傷害朝廷命官。
&nb俗話說,有怨報怨,有仇報仇,想為蘇夢枕出氣,應當去找白愁飛,不應把江湖仇殺帶入朝堂。蔡京體諒她替友復仇的心情,所以不再追究過往兇案。若她不知收斂,繼續挑釁蔡黨中人,休怪太師翻臉無情,請旨調動京城禁軍,傾盡全力捉拿她。
&nb她肯答應的話,朱月明將安排合適地點,擇一良辰吉日,親自送回楊無邪。
&nb蘇夜不置可否,多次追問楊無邪被誰帶走,囚禁于哪個勢力。朱月明均顧左右而言他,不肯正面回答。他只說,答應便是答應,不答應便是不答應。太師都既往不咎了,她還想找出主謀,再鬧一場不成?
&nb毫無疑問,這是引蛇出洞的計策。她行蹤成謎,包括蘇夢枕在內,所有人均猜不到她去過哪里,即將去哪里。他們被迫采用誘敵之計,故意釣她出門。
&nb但是,楊無邪對金風細雨樓,對蘇夢枕本身,乃是不可代替的軍師兼總管,接近于生活必需品。
&nb蘇夜身為一條史前巨蛇,一眼看破這個根本沒想掩飾的計策,思忖再三,痛快地點頭答應。
&nb朱月明得到答案后,瞇縫著的雙眼陡然睜開一瞬,似很驚訝她的決斷。他未曾多說,更未進行什么點評,客氣了幾句話,搖頭擺尾地走了。
&nb交易就這么決定下來。
&nb眾所周知,黑衣老人極有可能藏在神侯府??上駷橹梗瑹o人親眼目擊她進入或出來。朱月明事先警告她,不許多帶人手,驚師動眾。諸葛先生也樂得袖手旁觀,裝作根本沒聽說這回事。
&nb按理說,蔡京提出的條件十分合理,用朱月明為中間擔保人,愈顯認真交易的誠意。尋常人不明就里,沒準真會相信他,誠心誠意地答應。
&nb但蘇夜經驗過于豐富,目睹的慘劇不勝其數。數天前,她剛剛聽說天衣居士和多指頭陀的故事,好笑之余,警惕心持續升高,豈會被對手牽著鼻子走?她不動聲色,不代表毫無準備。
&nb從一開始,她便沒把諸葛先生和四大名捕列入幫手范疇。王小石可能已經知情,但她絕無可能攜他同行。
&nb萬一她踩進人家的陷阱,需要殺出一條血路,那么幫手越多,等同于需要搶救的人越多。不帶幫手,反倒不必臨危救人,自行逃生即可。
&nb一言以蔽之,這是個明著擺出來,讓她拒絕不了的陷阱。既知是陷阱,為何非要拉著別人一起跳進去?
&nb朱月明第二天派人送信,把領取楊無邪的地點,定在公孫十二公公的京城產業,一處春日鳥語花香,冬季冰雪封凍的別墅。
&nb公孫公公與舒無戲關系頗為不錯,舒無戲又是諸葛先生的心腹愛將。因此,使用他的地盤,交易雙方都比較放心。
&nb朱月明率領兩名眉清目秀的美少年,抬著一口閂有巨大銅鎖的紅漆大箱子,到別墅佛堂落座,滿面笑容,靜等她上門。
&nb佛堂取光不足,無論白天夜晚,光線皆是偏暗。佛前檀香裊裊,塑造出一種朦朧昏暗的氛圍。煙熏霧罩,異香撲鼻,連龕中佛像都多了幾分神秘。
&nb檀香與茶香十足相配,而且別墅已被預先清空,佛堂外面空無一人,變成靜心品茶的好地方。朱月明到后不久,剛喝下第二杯茶,不遠處便出現了一個深黑的人影。
&nb名震京城的黑衣老者,宛如一縷無主孤魂,靜悄悄飄進了這處院落,潛入正中的銅頂佛堂。
&nb朱月明第一次見她,是光天化日之下,去了京城里最有名,最昂貴,性價比最低的酒樓包間。那時候,黑衣人形容固然詭異,卻被街上車水馬龍,走廊傳菜吆喝的聲音沖淡,并不怎樣可怕。
&nb現在可好,附近氣氛濃郁,黑衣人的氣質亦是過目難忘。他總覺得,她不太像人,比較像一只黑黝黝的惡鬼,一言不合便取人性命。
&nb不過,他詫異時,臉上笑容反而更多,肥肉擠出的褶子里都淌著笑意。他主動向客座一伸手,樂呵呵地說:“先生請坐?!?br/>
&nb蘇夜看他一眼,看美少年兩眼,不理他的好意,沉聲問道:“那天所說的買賣,今日條件依然不變?”
&nb朱月明笑道:“不變,不變,楊無邪一到手,先生再也不可騷擾朝廷命官。”
&nb蘇夜冷笑道:“如果朝廷命官想騷擾我呢?”
&nb朱月明笑道:“你不率先犯案,誰會拿你?難道閣下與四大名捕的交情,保不住你在京城平安無事嗎?”
&nb蘇夜目光一掃,已經看見了那只大箱子,不屑地笑笑,“我與他們一文錢交情也沒有。事實正好相反,他們看我極其不順眼,因為拿我沒辦法,才不得不容忍我。”
&nb朱月明哦了一聲,笑道:“我相信閣下所言為真。不過,想讓神侯府不得不忍著,也絕非容易的事?!?br/>
&nb蘇夜稍稍沉吟,明知問他也是白問,仍然問道:“事到如今,但凡聽說過我的人,均知我不會放過白愁飛。我動手之時,你敢擔保太師府無人干涉?”
&nb朱月明淺淺笑道:“敢?!?br/>
&nb“白愁飛已成棄子?”
&nb“是?!?br/>
&nb“他是蔡太師義子,這么親近的身份,也說放棄便放棄嗎?”
&nb朱月明肥胖的身軀,在椅中安閑地沉了下去,如同墩在盤子里的胖面包。他采用擺事實,講道理的耐心態度,一字一頓地道:“明人面前不說暗話,太師妻妾不少,親生的少爺小姐兀自顧不過來,哪有閑心理會外面來的便宜兒子女兒?”
&nb“何況,白愁飛此人,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好用,”他如教授課業的塾師般,認真地說著,“他自視過高,認了太師做義父,竟以為自己是官場中人了,自認京城之中,除了寥寥幾位朝廷重臣,誰都惹不起他?!?br/>
&nb蘇夜淡然道:“朱大人對白愁飛說長道短,也不能使我更加喜愛太師啊?!?br/>
&nb朱月明笑道:“在下只是把自己的想法,原封不動告訴你。你出面過后,不少人驚懼莫名,指責白愁飛是個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他幾次說萬無一失,仍惹出你這樣的大麻煩。更惹人厭煩的是,他數次要求太師請出元先生,到風雨樓助戰。太師自然一口回絕,對他亦十分不滿?!?br/>
&nb元十三限在甜山與諸葛先生決戰,屢出絕招仍然落敗,最后重傷逃走,至今躲在元神府里休養。別說他不肯現身,就算肯,蔡京也肯定先保證自己的安全。白愁飛此舉未免不合時宜,也難怪蔡京不滿。
&nb蘇夜冷笑不絕,寒聲道:“換句話說,你們忽然發現,其實不值得為他惹惱我?!?br/>
&nb朱月明微笑道:“如今,即使是下頭州府縣衙里的小官,太師也不舍得為他犧牲了。”
&nb蘇夜并未幸災樂禍,默然側過頭,深究似地盯著朱月明。說來奇怪,她雖緊盯坐在椅中的人,站著的兩位同樣感受到這道目光,齊齊頭皮發麻,情不自禁垂下了眼睛。
&nb她不再深談白愁飛的問題,踏前一步,冷冷道:“既如此,把箱子打開吧?!?br/>
&nb兩名美少年立刻上前,卻被朱月明胖手一擺,又退了回去。他親自起身,走向那只箱子,從袖中取出鑰匙,慢慢打開銅鎖,掀開箱蓋,立刻回到原地,重新坐下。
&nb他們留在附近,可見沒有致命的暗器或火藥。蘇夜看到楊無邪臥于箱中,仰面朝上,因藥物的作用而沉沉昏睡,模樣萎靡不振。
&nb蘇夜熟悉他,一見便知是真貨。他臉色蒼白,頭發微亂,略嫌不修邊幅,但呼吸均勻,并未缺胳膊少腿,如朱月明所答應的那樣,被完好無損地送回。
&nb對朱月明而言,這值得慶幸,否則他將在佛前變成真正的皮球。
&nb他笑得很開心,語氣跟著輕松起來,“閣下滿意了嗎?”
&nb拋去這段酷似人口買賣的對話,蘇夜當然很滿意。只要楊無邪還活著,其他損傷都可以用人力挽回,況且他根本沒受傷。
&nb這一瞬間,她真的不再計較針對她設下的陷阱。蔡京主動送回楊無邪,解決了她的心病。相比之下,余事已不重要。她想通這道理,立即心平氣和,信心十足,向朱月明真誠地笑了一下。
&nb笑完后,她蹲身伸手,在楊無邪頸后大椎**上,以掌心用力按壓。藥性很強,但她按到第三下,楊無邪雙眼驀地睜開;按到第四下,他如夢初醒,竟一挺身坐了起來。
&nb他茫然坐在箱子里,頭腦暈沉,一時想不起發生了什么事情。蘇夜半蹲在箱前,輕舒一口氣,準備站直身體。
&nb朱月明臉色遽變。
&nb佛像右側,錦緞帳幔無風自動,高高揚起,帳后吹出冤魂啼哭似的尖利聲音。啼聲不斷擴大,猶如鬼哭神號,讓這座清靜佛堂翻作阿鼻地獄。
&nb帳幔后坐著個神像般高大的人,臉上扣著一張面具。他們方才談到過他,孰知他正在現場,默默聆聽?
&nb異聲起,拳風至。一只沉重至極,滿懷仇火恨意的拳頭,一眨眼打到了她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