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國神游 !
破板門由三條街組成,六分半堂分舵設(shè)在第二條街的第三向大宅中豎有繡字旗幟,日日迎風(fēng)招展。宅外石墻上,則寫著“六分半堂”四個大字。字體為草書,飛揚迤邐,讓人一看,就肅然起敬。
自苦水鋪分舵建立以來,還沒有敵人敢進犯這里。大宅外面,石墻附近,常年由堂中精銳人員把守,外人難以接近。今日大雨滂沱,守衛(wèi)人手一切如常,一個不多,一個不少。但是,除了他們之外,街上空無一人,充滿了偏僻寂寥的感覺。
這股子寂寥中,還蕩漾著殺氣,森寒的殺氣。殺氣以大宅為中心,形成一個見神殺神、見佛殺佛的區(qū)域,等待人們心目中的大敵上門。
密云亦密雨,雨聲如沸,宅子佇立在陰沉沉的天色之下,自身仿佛鍍上了一層灰暗陰影,比平時還要嚴(yán)肅莊重。
十名堂眾緩步走近長街入口,十張臉如鐵打銅鑄,紋絲不動。他們已經(jīng)第二十七次巡邏到這里,負(fù)責(zé)監(jiān)視這條街外側(cè)的情況,并及時通知其他兄弟。這工作無聊至極,他們卻執(zhí)行的十分認(rèn)真,每一次都像第一次那樣。十雙眼睛霎也不霎,緊盯向秋雨迷茫的遠(yuǎn)方。
第二十七次即將結(jié)束,小隊頭目望了再望,心想平安無事,正要轉(zhuǎn)身回去,卻覺眼前一花,未及反應(yīng),腰間驟然一陣冰涼。他下意識低頭一看,只見一把青郁郁的刀,正插在自己腰側(cè)。
蘇夢枕向來不為難普通幫眾,蘇夜卻正好相反。她喜歡和所有人一般見識,對位高權(quán)重者,見識的尤其多。這一刀當(dāng)然出自她,而非另外三個人。
方才,在巡邏小隊收回目光,折轉(zhuǎn)返身的一瞬,四個奔行極急的人影,恰好鬼魅般踏進街口。
蘇夜第一印象是——人真多,把守真森嚴(yán)。
人手多到某個程度,又懷著同一目標(biāo),就會影響環(huán)境氣氛,使人覺得怪譎詭異。這些人中的大部分,并非等在分舵里,而是深藏于左右兩邊的宅院。他們口鼻呼吸、心臟跳動,乃至輕聲細(xì)語,都逃不過她的感知。她還無法辨清有多少人,有什么人,卻知道這里的確是龍?zhí)痘⒀ā?br/>
十人當(dāng)中,終于有人手腳夠快,吹響了示警用的鐵哨。哨聲尖銳如警笛,又響亮又綿長,當(dāng)即壓過了雨聲,在街上回蕩不已。一處示警,處處呼應(yīng),彈指間,哨聲籠罩整條長街,聽上去極為刺耳。
蘇夢枕做事果真不含糊,說動手便動手,一瞬也不停。轉(zhuǎn)眼間,四人沖破重重阻攔,來到寫著大字的石墻前。直到這時,附近幫眾才看清進犯者的身影,紛紛挺刀掣劍,橫眉立目,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
這群人沒有職位,可見并非了不起的高手,但一個個剽悍輕捷,進退有度,屬于幫派成員最精銳的一批。人數(shù)多時,仍然可以造成麻煩。
然而,武功不行,不見得每時每刻都能用人海彌補。蘇夜看了他們一眼,一眼便扭過了頭,覺得給一眼就是面子,不能再多了。
蘇夢枕面對此情此景,同樣輕蔑一笑。
他只說了兩句話。一句話對白愁飛、王小石,說的是“你們在外面守著”;一句話對蘇夜,說的是“你和我進去”。
那兩位對此有何感想,蘇夜不得而知。蘇夢枕開口時,腳步不停,已逼近大宅緊閉著的大門,一道緋紅刀光從他袖中飛出。
門上漆著黑漆,木板厚達(dá)數(shù)寸,卻被一刀斬透,向兩邊轟然開啟。門后是弩手,足有百人之多,人人屏息凝神,一看大門開了,立刻百箭齊射,想把不速之客釘成刺猬。
但他們想不到,大門開到一半時,門板忽有松動搖晃之態(tài),發(fā)出數(shù)次令人牙酸的門軸破裂聲。兩扇厚實門板差不多在同一時間,從門框處松脫,挾雷霆萬鈞之勢,朝他們重重砸下。
蘇夜早知門后必有埋伏。這不僅因為她聽到了呼吸,也因為她來安排陷阱時,會下達(dá)差不多的命令。恰好蘇夢枕和她心有靈犀,每人一扇門板,將它當(dāng)成盾牌兼武器,一邊抵御,一邊進攻。
弩手中機靈些的,飛快向旁跳開,雖把同伴撞的七扭八歪,到底避開了重物砸頭的困境。剩下的人躲閃不及,眼睜睜看著大門砸下,頭頂遭受一記重?fù)?,?dāng)場鮮血長流?!酢醣贿@么一擾,立即飛的歪歪斜斜,大部分插到了墻上。
他們還想補救,卻發(fā)現(xiàn)眾人慌亂之時,那一灰一綠兩個影子,早就不在眼前。
大宅外面看著氣派,里面更是寬敞。不過,它是幫派分舵,不是民居住家,所以與普通的宅子有些不同,裝飾比較少,兵器比較多,花木打理的十分粗疏。雷滾駐守時,幾乎日日住在這里,換了雷嬌后,就不是每日如此了。
今天,破板門地位重要之至,不僅雷嬌在,雷恨也在。雷恨率領(lǐng)另外的人馬,隱身在外,等信號出現(xiàn),再從外進行包圍。但就算他不在,大宅廳堂里的人仍然很多,多的異乎尋常。
堂主要身份,要面子,平日出行,總帶上一團護衛(wèi)心腹。堂主坐著的時候,護衛(wèi)就只能站著,以此烘托地位不同。何況,苦水鋪本就是堂中重地,人手自然充裕。
雷嬌坐在廳堂最高處,坐在雷滾以前常坐的那把椅子上。她臉色蒼白,神情卻非常鎮(zhèn)定,每向外看三眼,就向旁邊的花無錯看一眼。
花無錯、豆子婆婆、花衣和尚三人都端坐著,以前者最為無精打采。花衣和尚暗算蘇夢枕時,怕被他從服飾看出破綻,換了一身破衣爛衫,這時換回日常打扮,身著錦緞袍子,左手還托著那個僧缽。豆子婆婆倒沒換衣服,仍是白發(fā)蒼蒼,衣著襤褸的模樣。
此外,還有幾個明顯不聽雷嬌吩咐的外來人。椅子被搬的七零八落,以供這群貴客坐下歇息。他們有的坐,有的站,有的甚至和花無錯說幾句話,譏諷他的慌張,并不像外面那樣如臨大敵。
花無錯身邊,離他最近的是四個蒙面人。四人把頭蒙的嚴(yán)嚴(yán)實實,只露出一對眼睛,好像很不樂意被人看出身份。他們打扮相似,用的兵器也很相似,都用刀,似是四個同進同退的刀客。
廳堂木門附近,則站著三個威武雄壯,門神一樣的豪雄大漢。一人用蟒鞭,一人用金鞭,一人用蟒鞭和金鞭,難說是同門師兄弟,還是因為欣賞同一種兵器,自發(fā)湊成的團體。
這邊三人一伙,那邊四人一團,顯然是兩個不同的組合。
他們都聽到了鐵哨長鳴,聽到了大門砸落在地。霎時間,雷嬌從座上站起,雙眸中,流露出意味不明的光芒。蒙面人不再說話,攔在花無錯身前,意圖保護他。至于那三條大漢,則個個精神一振,目光齊齊投向門外。
每個人都在想,蘇夢枕來了,蘇夢枕居然真的來了。他在破屋里成功脫險,還當(dāng)真膽大包天,像狄飛驚預(yù)料的那樣,直沖布滿殺機的破板門。
六分半堂情報傳遞何等迅速,到了這時,雷嬌已接到蘇夜突然出現(xiàn)的消息,心底擔(dān)憂不已。她是堂子里寥寥無幾,和蘇夜交過手的人之一。雷滾歿于斯役,她靠著身法輕靈,及時后退,才沒吸入蘇夜射出的毒煙。每次想到這件事,她心情都很復(fù)雜。
復(fù)雜的可不只她一個,幾個堂主平時說起蘇夜,表情都是既輕蔑,又本能地不敢太輕蔑,別提多么糾結(jié)了。
他們說,她其實沒立過功勞,拯救戚少商,自九幽神君手底逃命,也不是了不起的功績。蘇夢枕竟然未雨綢繆,想立她做繼承人,簡直任人唯親。
但是,把雷動天算上,仍無人有和她單打獨斗并取勝的把握,又讓他們心里很不是滋味。蘇夢枕有了這個師妹,說句錦上添花,終究不會錯。
雷嬌心念電閃,未及多想,便聽門神之一大喝道:“來的好!”
宅院大門緊緊關(guān)閉,這座中堂卻大門敞開,具有“我們歡迎你”的豪爽氣魄。隨著厲喝之聲,一條粗長堅韌,凌厲無儔的蟒鞭,靈蛇般卷了出去,卷向門外的落花飄零。
那當(dāng)然不是落花,而是紅-袖刀的刀光。門的寬窄高矮固定不變,蟒鞭抽出,靈活至難以形容的地步,帶的所有人目光一跳,覺得長鞭封住了并排在一起的八扇門扉,氣勢極為驚人。
下一刻,鞭身掃中落花,緋紅不淡反濃,全無消散之意。蟒鞭如遭雷亟,像條把自己送進虎口的傻蛇,忙不迭倒卷回主人那兒,直把主人驚的雙眼圓睜。
蘇夜剛到大堂門口,就看到這三位威風(fēng)凜凜的門神,忍不住贊嘆了一聲,心想蘇夢枕遇上的,就是比自己遇上的賣相要好。
她一眼掃視三人,看到蟒鞭與金鞭,以及正空著手的那一位,忽覺他們形象似曾相識,和王小石一樣,是個自己見過,又因一去太久而難以記清的名字。<h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