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只有短短的一瞬,  但蘇軟還是確定鹿鳴琛睡著了。
    竟然累到這種程度……
    蘇軟一時舍不得叫醒他，又覺得這樣睡反而休息不好。
    言少昱見狀也是心疼，“要不我和興旺把他抬進去吧。”
    說著就要動手,  然而他才碰到人,  鹿鳴琛就睜開了眼睛,  幾乎是條件反射的抱緊了蘇軟的腰，看到言少昱才反應過來自己可能是睡著了。
    蘇軟心軟成一片,  拍了拍他的胳膊,  柔聲道,  “回去休息吧。”
    鹿鳴琛點點頭。
    蘇軟帶著他往宿舍那邊走,  因為老鄉們知道所有的東西都是她捐的,  非要她安排一個最“豪華”的住處——宿舍社管阿姨的值班室。
    雖然只有六平米,  一張單人床、一個書桌和一個書柜就占滿了,  不過好歹是個單間。
    進門后蘇軟就把窗簾拉起來，讓鹿鳴琛把身上濕乎乎的衣服都脫下來，才發現他渾身泡的發白,  手不僅皺縮成一團，上面還有不少滲著血跡的傷口。
    脫襪子的時候襪子和腳底幾乎粘連在一起,  鹿鳴琛面不改色的拽下來,  腳底的傷口也開始滲血。
    蘇軟眼睛發酸,  按著他躺下，“你先睡，我去給你打點熱水來。”
    鹿鳴琛也不逞強,  蓋上被子笑道，“有老婆在就是……”
    話還沒有說完,  就已經沉沉的睡了過去。
    蘇軟打了熱水回來,  一邊幫他擦洗身體,  一邊仔細查看傷口，發現除了肩膀、手心、腳底，胸腹上也有不少青紫，應該是被洪流中的什么東西撞擊留下的。
    她從柜子里拿出行李箱，鹿鳴琛能用得上的東西，她都單獨備了一份，也省的去醫療點那邊領。
    仔細的消毒上藥，用紗布包扎好，處理完這一切已經是一個多小時后，蘇軟又去食堂那邊打了一大缸子白米粥過來。
    “鳴琛哥，起來吃點再睡。”她怕再有什么緊急情況，他連飯都沒空吃，而且他這都不知道多久沒好好吃東西了，這種情況下稍微吃點再睡覺也能更好的補充體力。
    鹿鳴琛勉力的睜開眼睛，想撐著床坐起來，胳膊卻一軟又倒了下去，腦袋摔在了枕頭上。
    蘇軟看的又好笑又心疼，這一雙可以筑起阻擋洪水堤壩的雙臂，這會兒支撐不起他自己的重量。
    鹿鳴琛沒顧上笑，他看起來恨不得繼續睡過去，蘇軟上前把他扶起來，直接坐在他身后讓他靠著，躲開他要來捧搪瓷缸的手，直接把粥喂到了他嘴邊。
    鹿鳴琛愣了一下，然后愜意的靠在蘇軟身上，慢慢的把粥喝光了，他扭頭在蘇軟肩窩上蹭了蹭，“真幸福。”
    蘇軟失笑，跟個孩子似的，她親了親他的額頭，“抓緊時間睡，到點了我叫你。”
    鹿鳴琛又躺下去，伸手環住蘇軟的腰，“有媳婦兒真好啊……”說完又睡了過去。
    蘇軟摸著他的頭，輕聲道，“所以你一定要回來。”
    她的心情并不輕松。
    雖然現在眾人都在慶祝，以為已經取得了抗洪的重大勝利，但蘇軟卻知道這才剛剛開始而已，這場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接下來不會讓他們再有任何喘息的時間。
    這樣的休息和溫存，未來的一個多月都彌足珍貴。
    蘇軟在快集合的時候掐著點叫醒了鹿鳴琛，將近六個小時的休息讓他精神好了很多，穿好衣服的時候，蘇軟已經把酒精爐子里的湯面都撈到碗里了。
    “湯里面加了不少姜片，都喝掉。”
    鹿鳴琛不由一笑，心底油然而生的幸福感仿佛讓他身體里又充滿了力量。
    吃完面時間剛剛好，鹿鳴琛出去吹哨召集戰友，臨走前蘇軟給他口袋里塞了一把巧克力，“餓的時候吃一塊，補充能量。”
    鹿鳴琛緊緊的攬了攬她，帶著戰友們大步出發。
    他們離開，換下一批人回來休息，老鄉們又開始忙碌起來。
    布萊特和杰克坐在廊檐下，看著他們，沒有任何人組織，也沒有什么物質獎勵，更沒有強迫，所有人都自覺地做著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杰克道，“很不可思議，不是嗎？”
    “他們都說華國人貧窮愚昧，我覺得他們才是最智慧的人。”
    布萊特沒說話，他晃了晃水瓶里不多的水，有些猶豫，看到那些士兵們的模樣，他有點不好意思去要水，據說水不多了。
    倒是路過的一個大媽看到他的動作，提著暖壺走過來給他倒了一點，“先將就喝一點，得先緊著解放軍同志們。”
    布萊特道，“食物是不是也不多了？”
    大媽道，“夠解放軍同志們吃一頓了，咱們都先忍一忍，等吃的送來就好了。”
    布萊特還是忍不住問道，“你怎么知道會有吃的送來？”
    大媽愣了一下，更加疑惑，“我們就是知道啊，肯定會有人送來的。”
    她話音剛落，就聽有人叫道，“東西來了，快準備幫忙！”
    青壯年不約而同的往水邊跑去，布萊特和杰克站起來，遠遠看到渾黃的洪水之上，十幾艘船漸漸靠近，全都裝滿了必須的物資。
    大媽回頭看著布萊克，“你看，我就說肯定有的吧。”
    布萊特和杰克默然。
    半晌，杰克道，“這是個偉大的國家，對吧。”一個小小的百姓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對他深信不疑。
    他們知道，這個國家不會不管他們。
    布萊特終于點點頭。
    大船的物資卸下之后要拉著一批災民離開，蘇軟找到布萊特和杰克，“你們跟著船走吧，出了這里就可以回去了。”
    布萊特來到岸邊，發現上船的都是老幼婦孺，再次覺得不可思議，在他們國家至少老人是最先被放棄的存在，可是再這里老人甚至排在女人前面，是和孩子們一起先上船的。
    杰克道，“這個我知道，這也是華國的傳統，尊老愛幼。”
    一個路過的青年對于布萊特他們的驚訝表示疑惑，“這不是正常的嗎？百善孝為先，一個人連自己的父母都能放棄的話，那還是人嗎？”
    他并不懂得什么大道理，但整個華國世世代代接受的就是這樣的教育，杰克忍不住想，也許這就是這個神秘的民族綿延五千年的原因吧。
    蘇軟笑，“老人是過去，是經驗，孩子是未來，是期望，缺一不可，都很重要。”
    布萊特若有所思。
    “還能裝一個人，快上。”船長吆喝。
    布萊特正要上船，就見一個將父母扶上船的青年又下了船，“我不走，你們可以上兩個人。”
    布萊特疑惑的看著他，青年笑道，“我留下來幫忙，解放軍同志們在前線那么辛苦，我們能出一點力是一點力。”
    布萊特這才注意到，很多青壯年并不是等著最后上船，而是準備留下來。
    杰克忽然道，“布萊特，我也要留下。”
    布萊特愣了一下，杰克道，“要不是他們，我早就沒命了，他們似乎不要什么報答，我想盡可能的幫一些忙。”
    布萊特轉身讓開了上船的通道，然后扶了扶額頭對蘇軟和杰克道，“這真是我一生中做的最‘愚蠢’的決定，要知道，我可是我們公司最精明的代表。”
    蘇軟不由笑起來，就聽布萊特繼續道，“但如果我不親眼看看他們最后能走到哪里的話，估計會厚后悔一輩子。”又跟蘇軟確認，“我們肯定不會有危險的對吧？”
    蘇軟失笑，還沒來得及說話，杰克就道，“那當然！”
    兩個工作搭檔兼好友相視一笑。
    他們留了下來，蘇軟讓言少昱幫忙帶著他們，兩人用自己的眼睛在這場天災中親自認識那個西方聯盟眼中貧窮而愚昧的華國。
    每天都有人被救回來，不管多遠，不管有多少人，從來沒有一天停止，隔幾天會有物資運來，再把救回來的災民們運往更安全的地方。
    所有人都覺得，他們很快就能戰勝這場洪水，然而上天似乎有意考驗這個堅韌的民族。
    他們都以為剛開始的那場戰斗已經是最艱難的了，可事實上，接下來的洪峰一次比一次大，一次比一次急。
    戰士們再沒有休息的時間，他們開始派人給那邊送飯，每天都會有大量的傷員被送來。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安置點的教學樓布告欄用白紙貼了一張臨時的“烈士碑”，幾乎每天都會填上新的名字……
    大家越來越沉默，所有人的眼睛都是紅的，可是他們并沒有多少時間悲傷，轉頭更加賣力的幫忙，以期能減少一點解放軍的負擔。
    就這樣堅持了一個多月，“烈士碑”幾乎要寫滿的時候，他們這塊地勢最高的安置點也不安全了。
    “三天之后，會迎來目前最大的洪峰，”負責轉移他們的余團長眼中布滿了紅血絲，雙頰都凹陷下去，“這里也可能會被淹沒，你們需要到更安全的地方去。”
    “那你們怎么辦？”有人問道，“受傷的，犧牲的，都有三分之一了吧……”
    余團長道，“其他地方的洪災已經取得了勝利，會有人來支援我們的。”
    眾人默然，兩個中年人肅穆的把“烈士碑”揭下來折疊起來用塑料袋一層一層包好放進懷里，大家有序撤離。
    布萊特和杰克也跟在蘇軟和言少昱他們身后，很快就遇到了來支援的士兵，那是在這場災難中唯一逆行的車隊，都是一身的疲憊和憔悴，顯然，他們同樣剛剛經歷完一場戰斗，就又趕赴了這里……
    可是再苦再累，只要披著那身軍裝，就要撐起人民的希望。
    眾人默默的向他們鞠躬敬禮，久久沉默，直到乘船換成了客車，他們拿到了最新的報紙，精神才再一次振奮起來。
    布萊特疑惑的看著蘇軟，“發生了什么？”
    言少昱轉頭遞給他一張。
    布萊特看不懂中文，但上面的配圖卻能看懂，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張張來自各地的照片。
    或者是教室，或者是廣場，又或者是工廠或者公司里，全都排著長長的隊伍在捐款，他甚至看到了一個小學生手中的五毛錢。
    還有大學校園里學生們舉著自制的紙牌寫著【災區加油！】、各個企業公司裝載著救災物資……
    很顯然，全華國的人都在關注著這一場天災，積極的獻出自己的一份力量。
    最后面附著捐款名單，布萊特認識阿拉伯數字，杰克為他翻譯前面的文字:
    xx陽光初中:一千元；
    ……
    xx紡織廠:十萬元
    ……
    彩霞電器城:五十萬元
    ……
    xx鋼鐵廠:壹佰萬元
    笑顏影視:二百萬元
    世緣飾品:八百萬元
    盛世珠寶:一千萬元
    ……
    杰克很快注意到了什么，“蘇軟，這個世緣飾品，是你的公司嗎？”
    蘇軟愣了一下，拿過報紙，這才注意到捐款名單上還有飾品廠的名字，她想了想，“肯定是葉明他們干的。”
    言少昱飛快的拿過報紙，盯了半天后震驚的看著蘇軟，“八百萬？！你哪兒來那么多錢？”
    他還一直覺得自己比蘇軟能賺呢，蘇軟得意的揚了揚下巴，“我賺的啊。”
    “媽知道嗎？”言少昱道，“你老實交代，你是不是又偷偷干什么了？不會是去賭博了吧。”
    蘇軟翻了個白眼，“我是那種人嗎？”
    言少昱道，“不會是貸款吧？小心我告訴媽……”
    “你怎么回事，有了個女兒，自己也成告狀精了嗎？”
    ……
    布萊特看著前面斗嘴的兄妹，忽然喃喃道，“到底誰說華國貧窮的，他們明明很富有。”
    大巴車駛上一條公路的時候，眾人不由被窗外的情形吸引。
    只見路邊停著幾乎望不到邊的車隊，卡車、大巴車，幾乎所有的車身上都掛著橫幅。
    有人不由看著念出來，“東青省援災隊！災區加油！”
    另一個人接上:“災區加油！全國人民與你們同在！”
    “同舟共濟，林省陪災區共渡難關！災區加油！”
    “災區加油！我們必將勝利！”
    ……
    車上不知道什么時候安靜下來，只有兩個年輕人讀橫幅的聲音。
    直到大巴車拐過一個彎，眾人看到了幾輛灰撲撲的三輪車和面包車，他們顯然是自發來的，沒有橫幅，只是為了隨大流，用紅布和炭筆歪歪扭扭的寫著:【源清鎮馳援災區！】
    一個年輕的女人念道，“王疙瘩村為災區加油！”她忽然哽咽起來。
    車上的人幾乎都泣不成聲，司機師傅也啞著嗓子道，“到了，咱們一起加油！”
    眾人抬頭，就見前方接收他們的縣城城門上，一條碩大的橫幅掛在正中央:【萬眾一心，眾志成城，華國人民將和洪災抗戰到底！】
    布萊特看著抹掉眼淚重新振奮精神人們，他終于發現，自災害發生以來，他們會有撕心裂肺的悲痛和哀傷，卻從沒有過頹喪和彷徨，因為有那么多人都在背后支持著他們。
    這一刻，他忽然就明白了蘇軟那句話的意思:這場災難并不是一個人的單打獨斗，所有的華國人都在為之努力。
    他也開始相信，這萬眾一心的力量，可以創造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