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對,解別汀不是火,他比臘月天湖水里的冰塊還讓人透心涼。
只有木揚從八歲初見時就叫囂著說長大要娶解別汀回家,一直到大學畢業二十二歲都沒改變過目標,最后兩人確確實實領了證,可結果卻不盡人意。
木揚也說不清楚到底為什么喜歡解別汀,喜歡一個人哪來找出那么多理由,他就是那么俗套,初見驚鴻一瞥,便造就了后續多年的見色起意。
他喜歡解別汀的臉,喜歡他的聲音,喜歡的淡漠,喜歡他立在人群中透出的隱隱孤寂。
除了解別汀不喜歡自己這點,就沒有木揚不喜歡的地方。
木揚垂了眼眸,蔥白如玉的指尖垂在身側,可他沒力氣再繼續努力讓解別汀喜歡自己了。
他要把木南山和姚鳶還給喬媛,要把解別汀還給自由。
至于喜歡這種事……木揚想,總有一天,他面對解別汀的時候,心臟會如同和往常一樣平穩。
時間會帶走一切,再不然就帶走他的生命,心臟沒法跳動,也就不喜歡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解別汀這碗姜汁可樂喝得特別慢,木揚等了半個小時才接到空杯子,他拿去洗手臺前清洗了下,重新倒扣在茶幾上。
他走到房門口,熄燈前回頭看了眼解別汀:“晚安。”
解別汀指尖微動:“能不走嗎?”
木揚有些意外,他愣了一會兒才說:“解別汀,我們已經離婚了,同處一室過夜不合適。”
他說得極為認真,就好像昨天半醉不醉下跑到解別汀房間的不是他自己一樣。
裝著裝著,就真的醉了。
隨著‘啪嗒’一聲,燈火與房門一前一后熄滅,解別汀的目光也逐漸被黑暗吞沒,世界變黑了。
木揚回到房間,他靠在床頭抱著膝蓋蜷縮成一團發呆。
上一世自和父母鬧僵以后,木揚就很喜歡這個姿勢坐著發呆,很無助,但又能給自己帶來一點聊勝于無的安全感。
如果當初人生沒有互換,他按照原本的人生軌跡在這座小城里長大,那他還會喜歡解別汀嗎?
應該還是會的,可他沒有足夠的底氣走出這座小城,或許根本無法與解別汀相遇,只能隔著網絡與屏幕去喜歡。
——晚上好。
他猶豫著給喬媛發了條信息,對方過了五分鐘也回復了一句“晚上好”。
——這么晚還不睡?
喬媛:在看書。
木揚看了眼時間,已經十一點了。
——明天不用工作嗎?
喬媛:要的,但只有這個點有時間看。
木揚沒明白,直到喬媛發來了一張照片,是一沓學習資料,木揚愣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你是要自考?
喬媛:嗯。
木揚的學習成績很差,當初還想考解別汀的大學,但高三才醒悟,基礎又差,最后連解別汀那所大學分數線的影兒都沒摸到。
但因為高三一年的努力他倒是憑借自己上了大學,最后去了一所環境優異、學費昂貴的大學。
從小到大的生長環境讓他不用太過憂心學歷,木南山和姚鳶也不給他壓力,就算木揚真的一無是處,他也能生活無憂。
高中那會兒,木南山和姚鳶還想過把木揚送到國外讀書,但木揚不愿意離解別汀太遠,哪怕他當時一年也見不著幾次解別汀,那也好過相隔兩岸。
出生的不同讓木揚注定難以理解喬媛的行為,自考是件費時費力的事,一邊工作一邊自考,前路還不一定有希望。
他斟酌著發了一句:會不會很辛苦?
喬媛秒回,不過是一句語音:“看你半天不回,我還以為你刪除我了呢。”
后面跟著一個狗頭的表情包。
木揚身邊的人都挺優秀,雖然很多都是‘狐朋狗友’,可人家也只是玩得瘋,各自都有各自優異擅長的地方。
但因為學歷刪除一個人,木揚還真做不出來這種事。
——沒有,剛只是在想,你為什么不直接高考完讀大學?
木揚上一世對喬媛僅有的認知中,她是高考完了的,成績還不錯。
這次喬媛過了很久才回復,聲音很輕也很疲憊:“我媽不讓。”
后面的話她用文字發了出來,敲敲打打很多遍,似乎是第一次有人這么懵懂又直白得問她這個問題,突然就有了傾訴的欲/望。
而對方又是陌生人,和自己的親朋都無直接聯系,便也不用太多顧忌。
——當時高考六百多分,我想去京都的一所大學,但我媽一個月工資就三千多,她要養家,承擔不起我的學費。
木揚心口酸澀難耐:學校一般都有助學貸款。
喬媛:我爭取過了,但我媽這輩人對貸款很避諱,覺得不好,況且這么多年一直都是我們兩個人,我爸在我剛出生不久就肺癌走了,她舍不得我離太遠。
母親認為她花個四五年去讀個遠在千里之外的大學,還要背上一堆貸款,不如早早工作賺錢。
知道一切真相的木揚有些迷茫,他那位親生母親百般阻撓養女去京都讀書,真的只是因為舍不得嗎?
木南山和姚鳶就在京都,木揚在那生活了二十多年。
喬媛倒沒有太難過,四五年過去了,心里的遺憾雖然無法抹平,但她覺得現在還能努力補救一下。
她想到白天同事的那些猜測,說什么木揚可能是看上她了,于是猶豫著發了一句:“而且我喜歡的人很優秀,我想努力靠近他一點。”
木揚不知道該發什么,此刻他應該安慰或鼓勵才對,可他不知道該怎么以一個‘小偷’的身份去鼓勵失主。
說別難過?我不是故意偷走你的人生的?
多可笑啊。
木揚匆匆結束了話題,紅著眼眶迷茫地望著半空。
*早上七點,解別汀端了一份早餐上來,他敲了一會兒門,但卻沒人回應。
他給木揚發了一條信息:早飯放門口了,記得吃。
想到昨天木揚說的話,他微頓片刻,又補充了句:你一個人吃。
解別汀回到房間,過了十分鐘也依然沒收到任何回信,再來到走廊里,早餐依然安靜地擺放在那里,無人問津。
他心口無由來得重重一跳。
解別汀戴上口罩前往了電梯口,腳步是他自己都沒注意到的急促,直到前臺說0436沒有退房:“我早上換班的時候看到他了,背著個包朝南街去了。”
木揚握著拳,和解別汀并不凌厲的視線對視半晌,還是沒點燃下一根煙。
他氣急地走進酒吧廊道,嘈雜的動感音樂瞬間在耳邊炸響。
今天下暴雨,酒吧里的人不是太多,大多數都聚攏在舞池里,卡座散臺都沒滿。
木揚瞥了眼身后,解別汀跟進來了。樂文小說網
只是他的眉頭一直蹙著就沒松開過,不像木揚十分習慣這種場合。
不過雖然是酒吧常客,木揚還從未上過舞池。
他不喜歡被人貼近的感覺,舞池擁擠起來就是人擠人,胸對胸,臀對臀,背對胸入懷的也不是沒有。
他望著舞池里瘋狂扭動的人群,突然有些煩躁。
解別汀會不會覺得他每次也和那些人一樣,在舞池里輕挑地和別人調情,恨不得左擁右抱?
木揚轉過身,解別汀不知道什么時候不見了,這讓他的煩躁瞬間熄滅,有如一盆冷水當頭澆下。
木揚隨意找了個卡座坐下,面前擺了一排酒杯,每一杯都被斟得滿滿當當。
下一秒他的手機就響了起來,是解別汀發來的信息:少喝點。
木揚環顧一圈,才在一個角落的卡座里發現解別汀。
木揚像沒看到那條信息一樣杯里的液體一飲而盡,隨后又是第二杯,他閑散地靠在沙發上,手自然地垂落在扶手一側,奶白色的指甲在藍紫色的燈光下忽隱忽現。
拿起第四杯時,解別汀已經出現在他面前:“別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今晚酒吧的隱約格外震耳,像是要把人流量流失帶來的熱鬧全靠音樂補回來一樣,木揚只看見解別汀的雙唇開開合合,一個字都沒聽清。
他的手抓著杯口,解別汀的五指拿出了杯口,兩人僵持了好一會兒,木揚率先松手。
解別汀將酒杯放到一邊,里面的液體撒出來了些,他感覺到不對,抬起手指聞了聞:“可樂?”
這次木揚看懂了他的口型:“我喝什么跟關你屁——”
解別汀的耳朵格外好使:“別說臟話。”
木揚:“關你……什么事?”
屁事兩個字被解別汀冷淡地一瞥生生堵了回去。
解別汀就真的只是來阻止他喝酒的,回角落卡座之前還留了一句:“可樂也不能多喝。”
木揚眼睜睜看著被解別汀叫來的服務生將端走了大半可樂,只留了兩杯。
酒不能喝,煙不能抽,就連可樂都被限制,而這份煩悶在解別汀戴著口罩都能被人搭訕達到了巔峰。
他直接端著一杯可樂走到解別汀身邊,一屁股坐到他腿上,也不管解別汀身體的繃直與僵硬,對著旁邊那位堅持不懈的美女說:“他喜歡男的。”
木揚純屬胡扯,他還不知道解別汀喜歡什么樣的人,也從未見過他對誰特別過。
“木揚……”
“幫你解圍而已,沒別的意思。”木揚扯了下嘴角,“萬一被拍到,和我還能洗一下已婚的標簽。”
和別人那就不一定了,不是婚內出軌就是人設崩塌,看似高嶺之花實則浪里白條……
木揚麻溜地從解別汀腿上下來,頭也不回地走進洗手間。
這里不少人聚集著一起抽煙,木揚有個壞毛病,只有自己也抽煙的時候才愿意聞別人的煙味,自己不抽就也見不得別人抽。
他靠在洗手臺角落里,手里的煙轉了幾下也沒點燃。
直到一個眼熟的面孔朝他走來:“嘿兄弟,又見面了。”
木揚瞥了一眼春風得意的程蕪:“和好了?”
程蕪嘿嘿一笑:“那可不,我用威懾讓她給我道了歉,男人嘛,我大氣點原諒她了。”
木揚毫不客氣地拆臺:“下跪的威懾?”
程蕪無言以對:“你咋還記得?”
“你今天怎么又來了?”
“跟她一起來的。”程蕪無奈道,“說讓我感受一下她泡吧喝酒我是什么滋味。”
“……”
“來一根?”程蕪叼著根煙,“一天只能抽三根,這根我硬生生省到現在。”
木揚猶豫了下,沒接。
程蕪喲了聲:“今天這是咋了?轉性了還是跟我一樣有人不給抽?”
“誰敢管我?自由身。”木揚否認,“只抽細煙。”
他借著程蕪的火點燃自己的煙,酒吧舞池的音樂被一堵墻隔了開來,是隱時現,洗手間這里倒成了鬧市里難得的靜謐之所。
星點火光燃起,木揚深吸一口,煙霧繚繞中,他余光瞥見走廊里一道修長的身影,手不由一抖。
程蕪嘰嘰喳喳的聲音跟伴奏一樣,木揚一個字沒聽清。
程蕪:“臥槽,你煙掉鞋上了。”
木揚還沒回神,就見解別汀走到他面前蹲身撿起那根煙頭,碾進垃圾桶的煙灰缸里。
一套動作風輕云淡又雅致,隨后解別汀才說:“木揚,是不是要把你綁著才會乖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