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那金牡丹出身妓寮,雖從良于大老爺,但招蜂引蝶的性情難改。大老爺如今已界中年,她不過還是青春少女,自古姐兒愛俏,哪能真甘心。
且大老爺如今過了熱乎勁,卻也不如前些日上心了,來的腿腳不勤,終日里留她一個人,鎖在窄小的院兒里,縱有如花美貌卻有何用。
遂生了外心,趁著大老爺不來的空,隔三差五打扮的花枝招展去那繁華街市上招搖,卻真的招惹了一場風流官司。
安平王府的世子秦思義,是京城里有了名兒的紈绔主兒,若論荒唐上面,比之謝府的幾位老爺少爺還在之上。
皆因幼年原得過一場大病,險些就沒了性命,因此父母憐惜,不大拘管。久了,便養成了個十分荒唐的性子。待要再行管束卻已難了。
家里嬌妻美妾眾多,仍是不足,每日里還要外面去打這些女色上的饑荒。那日在戲園子里給自己相好的女戲捧了場子。出得門來,一抬頭,卻正瞧見對面茶樓二層上,斜斜倚著欄桿吃茶的金牡丹。
只見穿著桃紅色輕薄的衣衫,白嫩如水蔥般的手指,執著一把美人團扇,放在胸前輕緩的搖著,使得胸前那痕雪脯,若隱若現勾人的魂兒,沖著他掩嘴一笑,那眉眼一挑間,仿似含著說不出的春情。
竟是個別樣風流的冤家,不禁迷了心。忙命跟著的隨從去打聽是誰家女眷,自己卻幾步上了樓,尋了個近處的座位,一邊吃茶,一邊和金牡丹眉來眼去的勾搭。
金牡丹是風月里的行家,打眼一瞧,就知道這位必然是個有些來歷的角色,紫袍金冠的少年郎,自是比胡子邋遢的謝大老爺強多了,遂也有心引誘。
郎有情,妾有意,勾搭成奸也不過是順水推舟的事情。
不大會兒功夫,下人上來在秦思義耳邊低聲嘀咕了一陣,秦思義卻笑了,心說那謝宜山那老匹夫卻還有如此的艷福,卻也相熟的緊,常日間共女之樂也是有的。聞說是謝宜山私藏的外室,便更是放開了手腳,走過去明目張膽的撩撥。
那金牡丹卻是個有心計的,跟了謝大老爺,本打算著進那公侯大宅里面享福去的,卻不想只在外面貓著,連大門都進不去。便知這位大老爺雖好女色,家里不是規矩大便是有悍妻如虎,她這樣的出身,便是進去了也沒好果子吃。
加上那謝大老爺也一天天的淡了她,不如趁早另尋去處要緊。因此一聽說眼前這位竟是安平王府的世子爺,心里那個歡喜就別提了,這可真是山窮水盡柳暗花明。
遂拿出十分的手段,去勾引秦思義,秦思義本就是個色中的惡鬼,哪里受得住她如此撩撥,不過幾次,就攜手入榻魚水纏綿去了。卻是背著謝大老爺偷偷的來往起來,把一頂偌大的綠帽子扣在了大老爺頭上。
謝大老爺并不愚蠢,早就瞧出了些苗頭,卻也沒吭聲。一個是還戀著幾分金牡丹私下里的手段風情,二一個,她并不是自己要緊的妻妾,本就沒長遠的打算。三一個,秦思義手里的那個小戲子,卻真真饞人的緊。
要不錢昌文那小子,也不至于因為爭風吃醋,被秦思義手下打折了一條腿,如今還告假在家養著呢。若是他稀罕金牡丹,倒不如想法子換了過子來,也和自己心意。
湊巧這邊老太太強逼著退親,卻急用銀兩。大老爺才想起這場風流官司來,卻是個能生出錢的買賣。
主意打定了,便讓心腹小幺悄悄盯著這邊。
這日里前腳秦思義貓進了小院,和那金牡丹正在床榻上廝混的得趣,不想窗下的丫頭一陣驚呼,還沒明白過來,房門被一腳踹開,卻被謝大老爺正好堵了個正著。
雖說秦思義是世子爺,卻也理虧在先,加上兩家又是世代的交情,卻不好用身份彈壓,楞了片刻,跩過錦被把懷里的金牡丹蓋了個嚴實,揚眉一笑道:
“你今兒倒是閑,咱們有事慢慢說慢慢說”
謝大老爺卻假作大怒,氣哼哼的道:
“慢慢說什么,便是打到了老王爺面前,你也要給我個交代的”
秦思義唬了一跳忙道:
“何必弄得這樣大,什么事請不好商量”
大老爺卻也忌諱他的身份,轉身外邊堂屋里候著他去了。
秦思義安撫了懷里的金牡丹,遂起身收拾停當,來在外面對謝大老爺道:
“這金牡丹我甚為喜歡,大老爺割愛相贈如何”
謝大老爺目光一閃笑道:
“你我兩家本是世交,論說一個侍妾罷了,便是贈與世子也沒什么,只這金牡丹卻是我向那姓錢的土財主借了銀子贖的身,如今卻還有萬八的饑荒呢”
秦思義松了口氣道:
“一萬兩銀子罷了,回頭我讓人給你送過去”
謝大老爺一聽他這樣痛快,不禁心里暢快起來,遂連著這個小院和院子里的下人,一并勻給了秦思義。自己卻落下了一萬兩銀子。
那秦思義本來也正愁呢,論說把金牡丹偷偷帶回府去也無不可,只是他府里那位醋缸里泡大的世子妃,卻是個難纏的,少不得又使出什么手段來,金牡丹如今他可還沒新鮮夠呢。
如今謝大老爺連著小院給了他,倒是正合心意。高興之余,便把手里的那個小戲子送給他做了個交換,兩人這一樁來去的買賣,倒是兩廂如意皆大歡喜。
秦思義畢竟年輕,金牡丹又挖空心思的使喚手段,一來二去倒迷的秦思義入了扣,竟是離不開了。不上一個月,就偷著弄回了王府里,抬了個姨娘的名分,倒是氣的世子妃差點沒吐了血。待要使些厲害的手段發落了,哪里知道這金牡丹卻是個別樣乖滑的,次次都不能順意。加上秦思義得了這金牡丹,倒像得了個活寶貝一樣,心心念念的護著,倒是讓她一時難以尋的機會下手。只每日里氣不過,在房里打罵下面的丫頭排揎。
這些都是后話,咱們先不說。單說謝府這邊,大老爺淘換了銀兩,退了錢家的親事。那錢老爺雖心里不愿,然,自己兒子這一次卻是鬧的太不像話,卻無法說出理去,反正聘禮銀子又都回來了,也只得另謀他想。
大太太平白失了幾千兩的體己,卻除了金牡丹那個禍根,心里也算順心。滿心里開始踅摸寶樹的親事,倒是各得其所。
眼瞅著就到了八月中秋,謝府花園里各處高懸彩燈,映著明月鏡湖,仿似一片繽紛的琉璃世界,園中的觀月閣設了大香案,擺了切成蓮花狀得西瓜和偌大的蓮花酥餅,即月餅。全家人依次祭拜月神后分食,以應節氣。
這是謝橋進京之后,第二次見謝府的人如此齊全,即便平日里見不到影兒的寶松寶杉,都規規矩矩的坐在一邊。
老太爺掃了眼身邊空著的座位,抬頭瞧了瞧那邊依著老太太坐的謝橋,遂臉色和緩。心里掂量,過了年宜岳就該回來了,想來明年中秋,一家便可真正團圓。
卻也知道自己在這里,他們不免拘束,遂擺擺手仍去前面,與那些府里的清客另尋地方賞月吃酒去了。
大老爺二老爺一瞧老太爺走了,也自尋個由頭退下了。寶衫寶松見父親大伯相繼走了,便知定有別的樂事,也瞅準了空跟了去。
偌大的觀月閣,只剩下了老太太和一干女眷們,男主子們只有謝寶樹拉著謝橋,在那圍欄邊上不知道說什么話兒呢。
謝雅這些日子都有些神思恍惚。謝賢身子剛大好了,臉色尚有幾分不好看。謝珠只低著頭,也不知道小小年紀有什么心事,竟是一晚上了,連一句話也沒說。
老太太沒了興致,站起來道:
“今兒我也乏了,趁早散了吧”
謝橋和謝寶樹忙過來一左一右的扶著老太太。老太太左瞧瞧右看看,見兩人如芝蘭珠玉一般的品格,愣是高出那幾個孫子孫女一大截去,不禁心里高興起來,拍了拍兩人的手道:
“知道你們兄妹孝順,我這里不用你們,今兒原是該熬夜的,我回去也不立時就睡,在廊下和幾個婆子們說些老輩子的話兒倒自在,你們玩你們的去吧,只是若近了水邊上,卻要小心著,回頭掉湖里面,這黑燈瞎火的可救不及的”
兩人均都一怔,卻也忙應了。
大太太二太太跟著老太太去了。謝賢身子剛好,精神不擠。謝雅自打退了親事就有些不愉,也無心玩樂,都早早的回去了。謝珠暗暗盯了謝橋寶樹一眼,知道兩人都不待見自己,也轉身去了。
一時只剩下謝橋和謝寶樹。謝寶樹卻不以為意,側頭瞧了謝橋兩眼,不禁生出一個調皮的主意:
“不如我帶著妹妹到咱們祖父那個菜園子里去偷蔥菜可好”
謝橋卻知道這里民間原有一個中秋的習俗,相傳未婚少女,如果在中秋夜偷得別家菜圃中的蔬菜或蔥,就表示她將來會遇到一個如意郎君。還有一句通俗極了的順口溜:偷著蔥,嫁好郎;偷著菜,嫁好婿。
知道謝寶樹這是借著由頭調侃自己,不禁白了他一眼。
謝寶樹卻不理會她的白眼,拉著她的手向祖父的菜園子行去。大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