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橋忙站起來就要行國禮,卻被秦如玉一把扶住道:
“便和你實說了,并不是為了你我姐妹生分,而是為了你我的心,即是真心的朋友,便要坦蕩才好,公主也罷,尋常人家的女孩也罷,你只認我還是你的姐姐便是了,今后還如這些時日一般自在,才是我的心”
說著從脖子上摘下自己戴的生肖玉墜子,放在謝橋手里道:
“我的生肖是卯兔,這是母后賜的平安生肖墜,自小從來沒離開過我的,你也把你身上的東西給我一件,縱是以后不長見面了,瞧著物件也能想起彼此來”
謝橋含著淚光點點頭,略一想,把自己胸前帶的瓔珞富貴長命金鎖摘了下來:
“我小時大病小災終日不斷,娘親遂打了這把富貴長命鎖,供在菩薩面前,連著吃了大半年齋,卻也是從小帶在身上的物件,如此,我們就換了吧”
說著親手給秦如玉戴在脖頸上,秦如玉細細端詳了片刻,見正面是牡丹花卉紋飾,反面捶鍛了長命富貴四個字,以及壽桃蝙蝠的紋樣,下面邊上卻是一圈精致的蛇形紋,大約是暗含著謝橋的生肖,其下是顆顆渾圓的珍珠瓔珞墜飾,雖不是很稀罕的物件,卻也別樣精致。遂點點頭道:
“本要多和妹妹玩樂些日子,卻不想母后忽然身子不爽,萌發舊疾,卻不得不回去了,再見也不難,左右等我再出來的時候,約妹妹便可見面了。”
明月公主匆匆回宮去了,直到最后這一日,謝橋才發現自己原是錯了,看似恣意的一個女子,其實也有許多說不出的無奈。
說不得,她那點小煩惱在秦如玉那里,不過是不值一提的小事罷了。
自古皇宮里就是世上最復雜的地方,權利的傾軋,哪里是她能想象的出的呢,處在風口浪尖的明月公主,自不可能獨善其身的。那些表面上的開朗無心機,也不過是個保護色罷了。
秦如玉一去,若大的聚芳閣卻更顯空闊清寂了起來,謝橋仍住在這里,卻已經失去了那份自如的快樂,心里涌動著些許郁悶難以排遣。
這日晌午,謝橋不慣午歇,拿了書瞧了一會兒,卻怎么也看不進去,遂走出聚芳閣想著去園子各處逛逛去。
也不讓巧蘭和小丫頭跟著,自己一個人順著邊上的畫廊緩步前行。
安平王府的這處園子蓋的甚有氣勢,曲欄、回廊、假山、拱橋,與那各處而立的空、露、瘦、透的太湖石,映著偌大一汪碧水逶迤,說不出的美景如畫。
過了前面的一道粉墻,那邊不遠便是秦思明住的院子,外面望去,里面蒼松翠柏林立卻仿佛比別處更陰涼幾分。
謝橋手里的宮扇扇了兩下,略一遲疑,便邁步向那邊行去。
剛走到墻這邊一個偌大的太湖石后面,卻隱隱聽的墻那邊有兩個婆子說話的聲音。
謝橋剛要過去,卻聽的一聲謝姑娘傳進耳里,遂住了腳步。
那邊一個婆子道:
“我瞧著咱們老王妃很是稀罕這位伯爵府的謝姑娘呢,說不得是要給咱們家二公子定下吧”
另一個婆子道:
“我瞧著也不盡然,如今咱們二公子可都十六了,那謝姑娘才多大,等到及笄能娶的時候,咱們家二公子可就都二十了,那里能等那許久,必是要另尋了世家閨秀才妥當的”
這邊的婆子道:
“你這話差了,如今雖說十五及笄,可十三四先娶了的,不也有的是先例,咱們家郡王爺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左右房里都早有人伺候了,縱是娶了門當戶對的媳婦進來,也不過是大家的規矩罷了,你當是咱們家里小子們,還巴巴的等著盼著呢,過兩年再圓房也是可得,左右只要先別生了庶子出來就是和規矩的。這樣說來,再過兩年,咱們家二公子正好十八,也算合適的”
另一個婆子道:
“若按你說的,二公子房里的抱琴和入畫姑娘可得了大便宜了,若是娶了這位謝姑娘,離著圓房還有好幾年呢,二公子雖說不像咱們世子爺那樣荒唐胡來,卻畢竟是個年輕的男人家,這貓哪有不稀罕腥的呢,入畫和抱琴又都生的那么個好模樣,伺候的好了,將來就是體面的姨娘也未可知,卻不是大造化嗎”
這邊的婆子叱一聲道:
“這可就說不準了,這位謝姑娘你別瞧著如今和善大方,將來還指不定就是個什么樣兒呢。咱們那位世子妃,一開始不也是像個菩薩似的,你瞧現在,世子爺房里卻哪里還有一個像樣的女人,那些稍稍平頭正臉的,都被她尋錯發落了,去年上,她那個陪嫁過來的丫頭有了身子,不上三個月,就悄悄的沒了,如今這人也不知道哪兒去了呢“
“這話倒不假,那位可不是個善茬。這位謝姑娘若是性情好,在咱們府里頭必是要受嫂子的氣,若是有心算,上面有老王妃護著,說不得二公子房里的幾個也落不了好去,左右不關咱們的事情,如今郡王妃還管著家呢,即便世子妃那里急的不行,也只能一邊看著,況且成親到如今都幾年了,肚子里連個毛都沒有,這不孝有三,無后為大,世子爺又死看不上她,不知道那天就休回娘家了也未可知的……”
后面說的什么,謝橋卻沒再聽,轉身沿著另一條路走了。
走的有些慢,心里卻止不住開始想一些事情。這里的女孩子十一二便定親的也有的是,十三四娶了,也不并不奇怪。尤其她們這樣的世族閥門,無論婚娶,都含著許多別的因素在里面,愛情什么的,在這里不過是一場大笑話罷了,相敬如賓已是分外難得。
哪個世家公子成親前屋子里不是早有了人的,慢說自己,即便明月公主那樣的身份,將來招了駙馬,也管不著丈夫納妾的事情,何況她。
若是不嫁,在這個男權的社會中,卻也無法立足生存下去的。可是嫁了,面對丈夫三妻四妾還罷了,左右守住自己的心,糊涂著過一輩子也沒什么。可這大宅里面的爭斗齷齪,卻真真令人厭煩了十分去的。
秦思明平日里瞧著挺好,聽話音房里早不止一個女人了,何況別人。
謝橋忽想起她另外兩位堂兄寶松寶杉的荒唐行徑,心都涼了,以后自己如何了局,卻也難預料的緊。
一邊想,一邊嘆氣,卻不防側面一聲笑傳來,謝橋唬了一跳,連忙抬頭望去,卻見不知不覺的自己又繞回了湖邊上,那邊柳蔭下的青石上,何子謙正瞧著她笑呢。
謝橋走過去道:
“子謙哥哥倒會選地方,這里比別處更涼爽些,你晌午頭上不歇著,卻來這里做什么”
子謙伸手一點她的額頭道:
“你這丫頭還說我,你在哪里一時走,一時唉聲嘆氣的,卻是為了什么,小小的年紀,卻哪里來的憂愁事”
謝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支支吾吾的道:
“哪里有什么憂愁,不過為賦新詞強說愁罷了”
一眼瞥見那邊的魚簍魚竿,遂笑道:
“原來子謙哥哥是在這里釣魚的”
子謙拍拍身邊的青石道:
“既然你也無事,就陪著我一起釣魚吧,咱們也說說話兒”
謝橋點點頭在他身邊坐了下來,子謙把魚勾子甩了出去,便和謝橋說些他們學里頭無關緊要的趣事,不過片刻,就逗的謝橋把剛才的心事,忘了個七七八八。
巧蘭這半天不見姑娘的影子,忙忙的出來尋。尋到這邊的時候,遠遠就瞧見了兩人的情形,低頭想了想,卻想在遠處等著,不想回頭正瞧見秦思明和謝寶樹沿著回廊走過來,忙蹲身行禮。
秦思明挑挑眉道:
“這晌午頭上,你不在聚芳閣守著橋妹妹午歇,跑這里來做什么”
巧蘭還沒應聲,謝寶樹倒是笑道:
“那邊是子謙和橋妹妹吧,不想他們兩個倒自在,跑這里釣魚來了”
秦思明一怔,側首望過去,湖邊兩人俱都是一身白衣,依著坐在那里,時不時的對視而笑,遠遠看去,竟恍如一對異常匹配的神仙伴侶,心里不禁一陣堵,不自覺臉上瞬間有些陰沉的神色露了出來。
邊上巧蘭悄悄打量他的神情,不禁暗暗猜疑,卻也不能真的落到實處。
巧蘭早就瞧出老太太的意思來了,巧月也私下里和她透了些風出來。老太太是安心要給姑娘謀安平王府這門親事呢,不然也不會這次出來,只帶了姑娘一個在身邊。
可是聽何媽媽前日里打聽來的消息,說秦公子雖說性情模樣都般配,卻房里早已有四個有名的大丫頭伺候了,有兩個還是早就有了事,只等著公子成親,便開臉抬起來當姨娘的。
若說這樣的事情,在她們這樣的家族里原也平常,只這些日子,巧蘭在一邊品度自家姑娘,卻有些憂心的。別瞧著姑娘面上是個最知禮大方的,心里卻有些認死理的古怪。
若是子謙少爺倒好了,若是秦公子,說不準將來是個什么樣兒了呢,加上聞的安平王府里比她們謝府還要糟亂幾分,不免為姑娘擔起心來。
心里卻更傾向了子謙少爺,然,又想起那邊府里頭的劉氏,不禁暗暗嘆了口氣:
這世間卻哪里去尋十全十美的姻緣去。大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