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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歲寒居品茶識真諦

    謝橋正暗暗猜測,劉氏抬手指了指那邊隱著的小院:
    “那邊是子謙的歲寒居,這府里比不得謝府,人口不多,他們姐妹兄弟總共才三個,索性都安排在了園子里起居,那邊本是你外祖父最喜歡的所在,因愛它肅靜寧和,故此給了子謙,讓他在此處讀書用功,倒省的外面的瑣事擾他”
    說話間,到了近處,卻見院門半開著,里面有幾個小丫頭坐在西邊的廊子上,正在那里翻花繩玩耍呢,外面守門的婆子瞧見她們一行人,急忙過來行禮,有那機靈的,早進去尋大丫頭報信去了。
    劉氏領著謝橋剛邁進院子,迎面就出來一個十四五的俏丫頭,蹲身一福,何子謙溫和的笑道:
    “紫荊,這是橋妹妹,今后也會在這園子里住的”
    紫荊早知道這兩日謝姑娘要進來,卻不想這時就到了,并不敢怠慢,忙上前行禮:
    “紫荊見過姑娘”
    謝橋知道這大約是表哥身邊的大丫頭,忙側身扶起她:
    “紫荊姐姐,何用客氣”
    紫荊這才抬起頭來,堪堪和謝橋照了個面,卻不禁微微一怔,只見秀眉杏眼,翹鼻紅唇,膚色晶瑩若透,一雙眸子清清亮亮,仿佛園子里太陽光照射下的那彎溪水一般,清透澄澈,說不出的燦燦然,眉眼含笑,令人一見,如沐春風。
    不禁偷偷瞄了自家大爺兩眼,見平日里那雙淡定無波的眼睛里,如今卻笑意盎然,仿似說不出的快活,心里不禁一動。
    若說這紫荊的長相,比之謝雅房里的春枝要遜上一籌,卻生的天生有一股子嬌俏,眉眼間靈秀逼人,倒也算裊娜佳人,里面一件月白色夾紗襖,下面秋香色綢裙,外罩一件桃紅色比甲,頭上別無裝飾,只在側面鬢梢處壓了一支新開的薔薇花,越發顯得,眉眼盈盈。
    就謝橋這些日子瞧見的,這些爺身邊的大丫頭,倒是沒有一個是姿色平庸之輩,吃不準是不是就是房里人,故此也不能小瞧了去。子謙瞥了眼謝橋,見她額角漸漸滲出細汗,遂開口道:
    “走了這大半日,母親與橋妹妹想必都有些累了,不若先去我屋里吃上一盞茶,略歇會子再走吧”
    劉氏斜昵了他一眼道:
    “聽見說,從你妹妹這里得了好茶來,好,我今兒就去嘗嘗”
    說著邁步走了進去,紫荊急忙快行兩步,前去招呼院子里小丫頭們,速速去尋了灶下的婆子煮水烹茶,自己跟著進了屋里伺候。
    歲寒居的格局和謝橋的抱月軒有些相似,正面一明兩暗的屋子,中間堂屋布置的甚是規整,墻上懸了一幅董玄宰的林塘晚歸圖,左右兩邊摘了東坡居士的兩句話:人似秋鴻來有信,事如春夢了無痕,為聯,雖頗賦禪意,卻不與子謙的年齡境遇相合。
    中間一張紫檀架幾案,案前紫檀方桌,設有紫檀官帽椅,雖是常見格局,但至于其間,卻令人覺得毫無俗意,東邊一張松竹梅蘭四君子的屏風,遮住了里面低垂的幔帳,想來該是何子謙的寢室了,西邊以一個楠木落地罩相隔,兩側籠著碧色輕紗,可見里面直通到頂的滿滿兩架子書。
    窗下一張紫檀雕云蝠卷足大書案,案上置了一只根刻筆海,上面插了滿滿一海粗細不一的大小畫筆,以及依次陳列著水丞,墨床、玉硯,筆山、鎮紙等物。看得出來主人是個善于作畫的風雅之士。
    劉氏在上首落座,兩個小丫頭挪過來兩個花梨繡墩擱在下首。
    一時,小丫頭端了三個青色如玉的茶盞進來,子謙接了一盞親捧與劉氏,紫荊接過一盞來奉與謝橋,謝橋淺淺抿了兩口,卻就著外面透進來的日光,細細打量手中的器皿,只見猶如雨過天青后的明麗色彩,釉屋瑩厚,有如堆脂,視如碧玉,扣聲如馨,卻真真是難得的好物件,細細把玩了半響,心里琢磨著倒有些像她屋子里那個粉青花草紋的鵝頸瓶,瞧著是一路的。
    那個瓶子,寶樹說是如今難得一見的汝窯上品了,這個顏色卻比自己那個,還要清透明亮一些,難道是書里面說的那個有“雨過天晴云破處”之稱譽的汝窯貴器。
    謝橋仔細端詳了片刻,心里確定了七八分,抬起頭來道:
    “如此貴重的東西,表哥該珍藏于匣中才是,用來裝茶吃,卻未免暴殄天物了”
    何子謙搖頭笑道:
    “橋妹妹這話卻差了,這東西再好,也不過是個器皿罷了,若白擱著,卻有什么意思”
    謝橋細細一想,忽覺何子謙此話真是非常有道理,本來這些東西做出來,就是為人服務的,卻往往因為金貴難得,反而令人成了它的奴隸,卻是得不償失違背本意了的。
    想到此,仿似頓悟了一般,站起來鄭重一福道:
    “子謙哥哥高見,謝橋今日受教了”
    何子謙卻不說什么,只瞧著她笑。
    他們這一來一去,打的什么官司,劉氏是有聽沒有懂,根本就不知道兩個人這說的是什么,一個茶碗罷了,雖說稀罕些,卻哪里值得說出這么多道道來。
    有時候劉氏不禁打心里埋怨自己的父親,他自己是個才高八斗有學問的,她和妹妹兩個人卻只略略識的幾個字,舉凡那些詩詞歌賦的卻是一竅不通,因父親說她和妹妹資質平常,不是讀書的材料,也就粗粗的請了個先生,教了一年的字罷了。
    其余時候都跟著母親在房里學習針線女紅,父親常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可如今的男人們,哪個愿意自己的妻子是個目不識丁的賢德女人,都喜歡那善于作詩填詞,吟詩弄曲的風雅女子呢,于那只會生孩子,管家務的,也不過看的和一個體面婆子差不了多少,就如子謙他爹東面那兩房受寵的媵妾一般。
    劉氏想到此,不禁挑眉悄悄打量了謝橋兩眼,這個外甥女別瞧著年紀不大,倒是個萬事皆明白的,舉凡子謙喜歡的這些玩意,她倒都能知道一二,這如何不惹得子謙心牽意動。
    念頭轉到此處,劉氏開口道:
    “得了,這腿也歇的差不離了,咱們還是去瞧你妹妹的屋子吧,耽擱在你這里,算怎么回事”
    說著自顧自的往外走,謝橋自是忙著跟在后面而行。踏出屋子,卻見側面窗邊植了一叢修竹,這邊卻有一棵青梅樹,枝頭葉間可見結了細小可愛的青梅子,讓人瞧了,不覺口角泛酸,忽然明白這里為何名歲寒居了,加上外面四季常青的松樹,和著院子里的一叢修竹,幾枝青梅,卻不正好是歲寒三友嗎。
    出了院子,謝橋回頭一望,卻不禁想起了前些日子讀過的一闋詞,用在此處堪堪應景:
    “□□將闌,鶯聲漸老,紅英落盡青梅小。畫堂人靜雨蒙蒙,屏山半掩余香裊?!?br/>     過了一屏嵯峨假山,便是溪水匯流之處,乃是一個偌大的池塘,池中大約植了蓮,如今還不應季,故此只一泓碧水逶迤,趁著那邊青瓦粉墻的幾個小院落,越發精巧。
    轉過一條石子鋪就的小徑,前面就是一個精致的小院,院門大開著,雖是午后時分,院子里的婆子們卻沒歇著,依然在忙著整理花圃中的花木,謝橋抬頭看去,遠遠正中懸著一塊匾,上面寫著三個大字鋤月軒。
    剛邁進小院,卻見巧蘭何媽媽迎了出來。
    劉氏笑道:
    “真真你們的腳倒快,不想倒是走到了我和你們家姑娘前面來了”
    說著扭臉對謝橋道:
    “這是舅媽特命人收拾出來的院子,原本叫邀月齋,子謙前日里說未免落了俗套,因此改成了鋤月軒,姑娘瞧瞧可順心意”
    謝橋忙謝了,卻歪著頭沖何子謙道:
    “卻不知有何出處”
    何子謙燦然一笑:
    “宋劉翰《種梅》詩曰:惆悵□□風味薄,自鋤明月種梅花。你瞧,妹妹這里和我的歲寒居隔水相望,西面卻還有一片梅林,不正好合了此詩中的意境嗎”
    他的話剛落,撲哧一聲,那邊廊間傳過來兩聲清脆的笑聲:
    “我當是誰這時候在我們這里吊書袋子,原來是哥哥,倒怨不得了”
    謝橋側頭向那邊望去,廊間緩步行來兩個娉婷的豆蔻少女,前面一個端莊秀美,穩重大方,穿著一件鵝黃色綢襖,下面系著云霞皺透紗裙,堪堪透出里面繡著的百蝶穿花圖,腰間系著玲瓏環佩,行走間,清脆叮當聲不絕于耳,頭上梳了一個簡單的簪花垂發髻,別著一對金鑲紅寶石蜻蜓簪。
    后面一個修眉明眸,顧盼神飛,衣裳和前面的少女大致相似,只是顏色卻是亮眼的銀紅,頭上卻沒有釵環,只簪了一朵新式樣的大紅宮花,越發襯得她膚色如玉,姿容不凡。
    到了近前,雙雙對著劉氏行禮,轉身又沖著何子謙蹲身一福,兩人站直了身子,好奇的望著謝橋。
    劉氏指著兩人對謝橋道:
    “這是你的兩個表姐,頭先這個是玉蘭,后面這個是玉梅,都比你大”
    又對兩個女兒道:
    “這是你們大姑姑家的謝橋妹妹,左右是一家子的姐妹,以后一起在園子里住著,玩耍、讀書、做針線、莫要拌嘴才是”
    謝橋忙上前行禮:
    “謝橋見過兩位姐姐”
    何玉蘭溫婉的一笑,后面的何玉梅卻忽閃著大眼道:
    “你就是那個,不知道曲子,卻能聽得出曲中意思的橋妹妹了”
    謝橋一怔,回頭去瞧何子謙。
    何子謙展開手里的折扇,搖了搖道:
    “這話可不是我說的,是敬生那個多嘴的,當個新鮮事情說與她們聽的”
    謝橋卻不禁一笑,這兩個姐姐瞧著和她謝家的幾個姐妹卻不怎么一樣,言談舉止間透著親近和善,倒真真令謝橋暗暗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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