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城,又換了一撥來接的仆役,馬車也換成了軟轎,前面家丁小廝引路,兩個婆子扶著軟轎,緩緩前行。謝橋把轎內的薄紗窗簾輕輕撩開一條細縫,好奇的向外望去,春日的朝陽落在大街上,折射出一片熱熱鬧鬧的繁華景象。
兩側的屋脊廊沿,都透出一股古香古色的韻味,茶館,客棧,布莊,當鋪......街道兩側各種招牌布番迎風招展,偶爾走過挑著擔子沿街叫賣的小販,賣胭脂水粉的,賣首飾荷包的,還有賣小孩子玩意的......雖是販夫走卒之流,身上的衣服卻也算干凈整齊。
轉過一個彎便是一條闊朗的長街,眼前一個高聳的石頭牌樓,上面三個大字,雙貴街。謝橋輕輕咦了一聲,暗道,怎么倒叫了這么個俗氣的名兒,大約聽到了謝橋的聲響,轎子外隨行的仆婦低聲道:
“姑娘敢是覺得這個街名兒俗了”
謝橋沒應聲,那婆子仿佛也不需謝橋回應,自顧自的道:
“這雙貴街說的是這條街上兩個至富至貴的人家,因此才得了這個名,街東頭不用說,正是咱們國公府,這街西卻是何翰林家的府邸”
說到這里,倒笑了兩聲道:
“看我倒是一時糊涂了,姑娘那里會不知道,那何府那里是別人家,正經是姑娘的外祖家呢,姑娘瞧,前邊就是何府了”
謝橋一愣,雖是略略知道些母親的家族也是京城望族,卻不想也是如此顯赫。謝橋把窗簾的縫隙扯得大了些,勾頭向外看去,只見青磚圍墻,圍住的深宅大院,占地頗廣,遠遠望去,里面樹木蔥蘢,蓊蓊蘊蘊,看上去就是一個繁榮鼎盛之家。
軟轎緩緩路過何府大門,兩個威嚴的石頭獅子守著,三間朱紅色大門,門上懸著氣派的匾額,翰林府三個大字在陽光下光彩暈染,兩側懸著大紅的燈籠。
過了何府大門,走了半刻鐘就到了謝府,比剛才所見何府毫不遜色,卻仿佛更顯威嚴,門上懸著敕造的匾額。從東到西,何謝兩府的院子,隔著一條三尺巷子,竟烏泱泱的占了整條雙貴街,真正說不出的有氣勢。
轎子不進正門,從角門處抬了進去,過了兩進,才歇了轎子,身邊扶轎而行的婆子,急忙上前打起轎簾,親手扶著謝橋下了軟轎。
過了垂花門,繞過門前的富貴牡丹插屏,行過穿堂,眼前豁然開闊,一個敞亮嚴整的院落呈現在眼前。正中五間上房,雕梁畫棟飛檐吊角,好一個富貴華堂,兩側抄手游廊間廂房林立,廊上懸著各色可供觀賞的鳥雀,嘰嘰喳喳的,叫喚的甚是清脆動聽。
廊沿下站著幾個衣著鮮艷的丫頭,和一眾干凈爽利的婆子,一見她們進來,門前的兩個穿著綠衣的丫頭忙打起簾子回話:
“三姑娘到了”
何媽媽不著痕跡的輕輕拍撫了兩下謝橋的手,退了開去,屋里卻迎出來一個面容白凈的精明婆子來,悄悄打量了幾眼這位幾年不見的三姑娘,暗暗一贊,笑道:
“老太太念叨了這些天,今兒可算是到了”
謝橋吃不準這婆子是什么來頭,旁邊的婆子低聲道:
“這是老太太身邊伺候的謝媽媽”
謝橋猜大約是祖母房里有臉面的婆子,遂微微蹲身就要施禮,那婆子忙伸手攔了,親手攙了謝橋道:
“這老奴可擔不起,姑娘這一禮下來,可不要折了我的壽命了”
說著扶引著謝橋進到了屋里。當屋站了滿滿的人,主子、丫頭、婆子個個衣著不凡,均斂聲屏氣,連一聲咳嗽都不聞。正前方擺著一張核桃木嵌螺鈿理石的羅漢榻,榻上置了同樣材質的小炕幾,中間靠坐著一個面容慈祥的老封君。
謝橋便知這是祖母,急忙上前,早有人放下了團花如意的軟墊,謝橋撲通就跪倒在地,結結實實的磕了三個頭。老人滿面激動的親手扶起她來,拉著她的手坐在榻上,從上到下的仔細端詳,但只見三年多不見,倒是真真變了一個人似地。
雖穿的到底素凈了些,卻出落的好個大氣的摸樣,明眸秀目,瓊鼻紅唇,雖仍有幾分瘦弱之態,然,舉手投足眉梢眼角,卻透著那么股子難得的端莊大氣,瞧著倒是很有幾分與眾不同的氣派,兼皮膚潤澤白皙,更顯得眉眼盈盈,說不出的招人喜愛。
不知不覺中,竟是個大姑娘的樣兒了,老太太端詳了半響,才道:
“真是長大了不少,瞧著比小時候康健多了”
旁邊的謝媽媽忙道:
“老太太,三姑娘剛到,一路舟車勞頓,可是連口茶還沒吃呢,再說這滿屋子的人,您只拉著孫女說體己話可怎么行”
老太太一聽倒是笑了,邊高聲喊著給姑娘端茶來,一邊放開謝橋,指了指左側站著的兩個婦人開口:
“這是你大伯母,那是你二伯母”
謝橋急忙站起來,就要跪下磕頭,被兩人一左一右的扶住,都說一家子不用行此大禮,大伯母張氏拉著謝橋的手細細瞧了一會兒子笑道:
“小時候那會子,瞧著身子極是不好,三天到有兩天是病的,這一次倒真真大好了,莫不是我那三弟妹這一走,倒是把自己閨女的病氣帶走了”
老太太道:
“我思量著也正是呢,可見我這三丫頭是個有大福的”
二伯母走過來湊趣道:
“我瞧著咱們三姑娘這一回來啊,老太太那疼小輩的心思,就一門子都撲到咱們三姑娘身上了,可是也不是”
老太太伸手指著她笑了:
“就你嘴刁,難不成你這么大了,還吃醋不成。平日里我可也沒少偏疼你,這時候到湊上來吃侄女的醋,真真我都替你臊的慌。回頭寶松娶了媳婦進門,難不成你這個當婆婆的也要吃兒子媳婦的醋”
老太太一句話,滿屋的婆子丫頭都跟著笑了起來,只有大伯母的臉色有點冷淡僵硬。謝橋驀地想起來,這二伯母原是謝老太太的親侄女,姑表做親,自然要比大伯母親近許多。而且顯然二伯母更得老太太的意,不過姑表親,真不怕生的孩子是傻子嗎。轉念又一想,古代的時候,好像姑表姨表,都是可以結親的。
老太太拉過謝橋的手摩挲著,細細問了些瑣事:
“可讀了什么書,日常喜歡做什么消遣,可喜歡吃什么,用什么,房里的丫頭婆子們服侍的可底細等等......”
事無巨細的一一問過,忽而又開始打量了謝橋的衣裳,轉頭沖二伯母慕容氏開口道:
“平日里倒是少見這樣的顏色,這莫一看啊,我就覺得好像春天都進了屋子里來了,讓人心里瞧著就敞亮,倒不曾想這樣素凈的顏色,穿在三丫頭身上這樣體面。我記得庫房里還有幾匹這樣素雅輕薄的布料,你記得尋出來,給三丫頭多做兩身新衣裳穿。小姑娘家家的,雖在孝中。也不非要穿的白慘慘的不可”
慕容氏答應一聲,門外小丫頭的聲音傳來:
“大姑娘、二姑娘、四姑娘來了”
隨著話音進來三個衣著鮮艷的女孩兒,老太太倒是笑了:
“我正說差人去叫你們的,不想你們倒是機靈,自己就過來了,來來你們姐妹們好好親近親近,上一次見面還是你們小時候呢,說不得,早就忘了彼此的摸樣了”
三人過來先給老太太見禮,又給兩位太太行了禮。謝橋才和她們一一見禮,頭先的一個瞧著比自己大一兩歲的樣子,個子比自己高,有點豐腴,皮膚白皙,珠圓玉潤,五官不算很美,但自有一股子高傲凌人的姿態,便知這是大堂姐謝雅,一看即知,不是個好相與的。
后面一個歪著頭好奇打量自己的小姑娘,比謝雅漂亮的多。和謝雅差不多大,細眉大眼,明眸善睞,抿嘴一笑,臉頰邊有兩個小小的梨渦,配上已經初現窈窕的身段,說不出的甜美可愛,一身粉紅的衣裳,十足精神,瞧著倒是比謝雅親切不少,謝橋知道這大概是謝賢。
最末的一個,看著比自己略小,長的倒是也不差,只是有點縮手縮腳的小家子氣,目光閃爍,膽小非常,該是謝珠了。
老太太瞧著這四個孫女,不禁暗暗比較,平常還不覺得什么,這站在一起,卻高下立現。無論行動說話,還是通身的氣韻,謝橋愣是高出其他三人一大截子出來。
老太太暗暗點頭,說起來雖說都是孫女,但畢竟嫡庶有別。謝雅和謝賢比之謝橋的出身本就差了一大步,更別提謝珠了,于是更把那疼愛之心向謝橋偏了過去。加上想自己一向疼愛的幺兒,如今都三十多了,膝下才得了這么個寶貝丫頭,自己若是不上著心的護著,哪里能成。
謝橋見過三個姐妹后,謝雅并不怎么理會謝橋,只敷衍的點頭笑了笑,就站在張氏身后去了。謝珠,更是一言不發,低著頭怯怯的挪到了慕容氏的身邊戳著。只有謝賢親熱的拉著她的手,嘰嘰喳喳的問她一些杭州那邊的風土人情,什么的事情。
謝橋撿著有趣的和她說了些,這時外面一個婆子進來回說,老太爺帶著東院大爺過了二門,向這邊屋子來了。老太太急忙站起來,沖謝橋招招手,謝橋急忙過來攙扶著祖母,老太太領著一屋子的媳婦仆婦迎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