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府園子里的湖,原是引得外面的活水,又特特放養了魚苗,平日里湖里的魚,不過是供著府里有數的幾位主子嘗鮮間或釣著耍玩,故此魚多且傻,四個少年眼見的都是熟手,沒兩下就釣上來幾條半斤左右的大鯉魚,放在邊上一個豆青釉狩面雙耳的小缸里養著。
便是謝珠、謝賢、謝雅不大會子功夫,也釣上一兩條小的來,只謝橋盯著水里的魚漂,盯得眼睛都累了,也沒見動一下,索性提起魚鉤子來瞧,卻發現那上好的魚餌,不知怎的早就被魚兒吃了個精光。
謝橋嘟嘟嘴道:
“你們那邊的魚都傻,就我這邊的魚是特意滑溜的,不上我的魚鉤子還罷了,竟偷偷吃光我的餌悄悄的溜走了”
她一句話,謝寶樹、秦思明四人忍俊不禁笑起來,巧月、巧蘭、巧梅幾個大丫頭領著一班子小丫頭,也都掩著嘴輕笑。
謝雅撇撇嘴低聲在謝賢耳邊道:
“真真咱們這湖里的魚是會看人的,偏就不上她的魚鉤子,可見是個人嫌魚厭的”
謝賢卻笑笑的不答話,謝橋提著魚鉤子左右看了看:
“這邊的老實魚大約都被你們幾個釣光了,我去那邊,放了肥肥的餌,定能釣上來一條大的”
嘴里嘀咕著,向畫舫側面走了過去,秦思明不覺莞爾,也跟著過去:
“這個餌不能太大,不然魚都吃了,你還不知道呢”
說著伸手挑了餌,按在她的魚鉤子上:
“魚線要甩的遠些,這樣才能釣上來大魚......”
謝橋見別人都釣上魚來,只她一無所獲,這要是回去祖母問了,定是要丟臉的,因此這時倒異常認真的聽秦思明絮叨他的釣魚經,下了釣鉤后,眼睛一瞬不瞬的盯著湖面上的水漂,長長濃密的眼睫卻有些不安分的上下眨動,仿佛岸上撲花蝴蝶的振翅。
秦思明不禁好笑,便生來是個穩重的性子,畢竟年紀不大,這時候看,卻有幾分小女孩兒的嬌憨天真,卻越發顯得可愛起來,湖面拂過一陣微風,秦思明忽聞見絲絲縷縷,似蘭非蘭,似麝非麝的淡雅清香,芬芳馥郁,沁人心脾。
靠的略近些,仿佛是從謝橋身上發散出來的,卻不知是什么香囊香袋一類的東西戴在了身上,卻與日常自己佩戴的那些不同,秦思明深深吸口氣,待要細細辨別一二,誰知謝橋一把拉住他的手揚聲道:
“快,動了,動了”
被她滑膩的小手握住,秦思明瞬間一怔,立刻反應過來是有魚上鉤了,反手握著她的手,用力拉起湖里的釣竿,撲棱棱一條足有一斤來的大鯉魚離水而出,在陽光下泛著閃閃的磷光。
謝橋不想釣上來這么大一條,興奮的跳了起來:
“我說怎么魚兒們不上我的鉤子,原來是等著更大更肥的呢”
一邊喊著丫頭拿了缸好生養起來,回去要給祖母好好瞧瞧的,何子謙笑著過來探頭看了看道:
“橋妹妹真是好本事,這么會兒就釣上來這么大的一條鯉魚了”
下面的小丫頭忙忙的舀了清水,把另一個缸捧了過來,謝雅謝賢和謝珠立在謝橋側后面一點,小丫頭經過的時候,謝珠突然腳下一滑,向側面撲向謝雅,船板上她們剛才釣了半天的魚,卻還有些未干的水漬,謝雅一個踉蹌,向前傾倒直接撲到了捧著缸的小丫頭背上,小丫頭手里捧著缸,正等著謝橋把魚放在缸里,不妨后面突然被人大力推了一把,身子一趴,手里的缸就直直的扔了出去,而她的人卻帶著謝橋直直向湖里倒去。
側面的秦思明急忙用手一抓,卻抓了個空,側前方的何子謙卻眼明手快,抱住了謝橋的身子一轉,把謝橋護在身前,自己卻重心不穩,撲通一聲落入湖中。
一連串的變故,也只在瞬間,誰都沒看清楚是怎么回事,船尾中偷閑的兩個婆子聽見聲響,俱都嚇了一跳,好家伙,這船上的主子們一個比一個的金尊玉貴,若是有個閃失,莫說她們的性命,就是一家老小的命都搭上了也賠不起,尤其還有安平王府的小公子,縱是老太太寬厚饒過她們,王爺哪里會善罷甘休。
這邊謝家姐妹都傻了眼,謝雅一開始心里還暗暗高興來著,因此就勢越性的推了前面的小丫頭一下,想著謝橋的身子,據說一向弱,若是落了水即便淹不死,救了上來,也不免會得一場大病,少不得就不在自己跟前添堵了,卻沒有想到謝橋倒是沒下去,何子謙卻掉了下去,心里不禁一陣慌亂。
何子謙哪里會游泳,在水里掙扎了兩下,喝了不少水,眼看著就要沉下去,謝橋急得左右看看,幾步過去拿過船尾的撐桿探了過去:
“快!抓住桿子,我們把你拽上來......”
何子謙平日里也習騎射,反應自然不慢,加上人在危急時刻,自有一股子救命的本能,在水里掙扎兩下,一把拉住了撐桿,謝寶樹和秦思明連忙伸手,一起把他拉了上來,兩個婆子到了近前時,卻見人已經救了上來,嘴里沒口的念佛,誰知何子謙卻頭一歪暈了過去。
兩個婆子唬的一身冷汗,急忙過去撐起漿飛速向岸邊劃去,何府大少爺若是有萬一,她們可也是難脫干系的。
事發突然,船上的幾人都慌了神,張敬生半跪在地上,用力拍了拍何子謙的臉,卻一點反應也沒有,張敬生傻了,不禁大哭了起來:
“子謙這是這是......”
嘴里那個死字,咕嚕了兩圈沒敢吐出來,謝寶樹、秦思明一瞬間臉如死灰,謝橋卻一把推開他們:
“你們都躲開些,給他充分的空氣”
說著蹲下來手探到他的胸上,感覺到他的心跳,謝橋才不禁松了口氣,利落的解開何子謙脖頸的盤扣,仰臉對謝寶樹道:
“大哥哥,快把他翻過去俯臥”
謝寶樹、秦思明、張敬生如今那里還有主意,索性死馬當活馬醫,聽著謝橋的話,仿佛看到了希望,七手八腳把何子謙翻了過去,謝橋如今也顧不得了,一腿跪地,另一腿屈膝,將何子謙腹部橫放在自己的腿上,頭部下垂,輕輕按壓其背部。
周圍的一圈人雖覺得謝橋有些古怪,卻也傻傻的在一邊瞧著,謝賢略略回神,覺得謝橋真的瘋了,這能有什么用,剛要上前阻止,卻見剛才還無聲無息沒氣的何子謙,輕輕咳出幾大口水來,慢慢睜開了眼睛。
何子謙本來以為自己這次是必死無疑的了,不想卻有驚無險,睜開眼就看到一張巴掌大的小臉,焦急的望著他,一雙明亮如星的眸子,一錯不錯的盯著自己,其間的狂喜和擔憂,令何子謙心中一陣溫暖,這是自己的表妹,是父親念叨過多次的姑姑唯一的骨血,救了她,何子謙一點都不后悔,反而有些慶幸,自己畢竟是男子漢,不比她,自小身子弱,若是她掉到水里,說不得就救不過來了。
想到此,沖謝橋露出一個釋然的笑容來。
圍著的眾人不覺都松了口氣,這時船也靠了岸,幾個在岸邊候著的婆子一見,早就嚇的魂兒都飛了,這去時好好的,怎的回來的時候,卻這樣狼狽起來,遂手忙腳亂的不知道怎么辦才好,謝寶樹臉一沉開口道:
“你們兩個立刻燒了熱水,提到那邊我每年住的屋子里,巧梅,你去前面我房里,悄悄取一件我的衣裳來,你們幾個,抬了子謙速速跟我過去,巧蘭你去那邊灶下去盯著熬了姜湯端過來”
說完低聲湊到巧月耳邊道:
“你過去園子門那邊瞧瞧,莫讓那不省事的婆子丫頭出去驚擾了上人”
抬起頭臉色嚴肅的道:
“辦好了差,再一總的去那邊院子里候著,我有話說”
謝寶樹一連串的吩咐下去,一群婆子丫頭迅速散了,各干各的差事去了。
那邊臨著湖的小院,就是上午時,老太太指過植著竹子的小院,原來是謝寶樹每年暑熱時期進來避暑讀書的屋子,正房一明兩暗的格局,側面搭建了幾件小屋,大約是供下人及守夜當值婆子們的住處,角落里盤了小灶,一桶桶的熱水從哪里提出來,進了西邊的屋子。
過了約莫一刻鐘,何子謙才算收拾利整了,挪到東面屋子的炕上躺著,謝橋幾人進來的時候,何子謙瞧著精神倒好,巧蘭端了姜湯進來,謝橋親手接過捧于何子謙喝了下去,何子謙笑著看了她兩眼。
謝橋誠懇的道:
“子謙哥哥,謝謝你”
何子謙搖搖頭:
“橋妹妹何用如此客氣,我們本是兄妹,當哥哥的護著你也是該的,不然回去父親也是不饒我的”
說著目光一冷,淡淡盯了后面的謝家姐妹一眼,當時其他人沒看清,他卻看的真真的,這個謝珠別瞧著一聲不吭,可真真不是什么好果子,那個謝雅估計是順勢落井下石,這謝家的兩個姐妹,卻生生要置謝橋于死地的。
想到此,何子謙不免心里一寒,雖說深宅大院免不了這些爭寵的齷齪手段,但是謝橋可不同,她不止是謝家嫡出的孫女,背后還有她們何家撐著,哪里能任由幾個庶女害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