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雅雖刁蠻慣了,但畢竟在老太太跟前,再說,也并不敢很得罪嫡母,遂瞪了前面的謝橋一眼,低下頭后退了半步,一聲不吭。
老太太卻略略皺眉,側首去打量身邊的謝橋,見她臉上卻一絲變化也不見,跟沒聽見似地,笑瞇瞇的指著那邊的景色讓她看呢,老太太輕輕舒展了眉頭,不禁暗暗笑了,莫怪巧月說這丫頭鬼精鬼精的,卻是個心里有真章的。
略略回頭掃了大太太一眼,心里不禁來氣,就是一個小小的東側院,都讓她管成了這個樣兒,上沒上,下沒下的,若是整個謝府交到她手上,還不知道怎么亂了套去呢。
大太太低首微微退后兩步,知道老太太這是把錯處又記在她身上了,不禁暗恨謝雅沒事找事,看回頭她一總的算賬。
謝賢這時卻輕呼了一聲:
“那邊船上好像有人呢,三妹妹,你看是不是”
謝橋剛才卻沒瞧的很仔細,這時聽了謝賢的話,才舉目望去,遠遠的湖中間兒,隨著波浪還真蕩著一只不系舟,四周籠著淺淡的輕紗,倒真真別致精巧,里面隱約有幾個或坐或站的人影,清越的琴聲,隔著碧水飄過來,若有若無的好聽。
老太太倒是笑道:
“咱們先去那邊亭子里略歇歇腳,巧月你過去瞧瞧,倒是什么人,比我和三丫頭還知道找樂子,一大早的就跑到咱們園子里劃船來了?!?br/>
巧月答應一聲匆匆去了,這邊老太太跨出畫廊,順著中間鋪就的石頭小徑,向搭建在湖邊的亭子走了過去。
亭子搭建的甚是精巧,平面呈梅花形,五瓣形須彌座,五柱五脊,重檐攢尖頂,上層覆碧色琉璃瓦,下層卻是孔雀藍的,上下層均以紫晶色琉璃瓦剪邊,上安束腰藍底白色冰梅寶頂。每層五條垂脊,分為五個坡面,亦含著仿梅之意。亭柱間圍成弧形的白石欄板,雕刻著各種梅花紋圖案。柱檐下安裝透雕折枝梅花紋的倒掛楣子。亭內頂棚也是貼雕精細的梅花圖案天花。上下檐額枋,是點金加彩的折枝梅花紋蘇式彩畫。
亭前檐下懸著一塊匾額,上書“暗香”兩個大字。字體遒勁,頗有風骨,亭中空間頗廣,大約知道老太太必要在此歇腳,早置放了幾個黃花梨束腰的方凳,凳子間擺了雕花的茶幾,正中間的幾上置了個青釉梅瓶,上面插了一枝開的正好的彎枝桃花,顯得春意盎然。
謝橋接過小丫頭手里的青緞如意坐墊,放在正中的凳子上,這才扶著老太太坐下,親手遞過熱茶,待得老太太吃了兩口,自己才接過巧蘭手里的茶吃了半盞。
老太太笑瞇瞇的瞧著她忙碌,后面的大太太二太太心里都是一嘆,真不知道弟妹是怎么教導孩子的,雖年紀不大,這一行一動都透出那么不一樣來,加上摸樣又好,將來可還真不知道那家有造化的得了去,若是能有這么個女兒在身邊,卻真真每日里都是歡喜的,閑了說說話,愁了也可開解一二,不像如今,雖說有兒子撐著,卻畢竟不如女兒貼心。
兩人掃了眼身邊的庶女,卻都有些沒來由的犯堵,這隔著肚皮,好像隔著層高山一般的遠。
那邊兩個太太各自打自己的主意,這邊老太太卻拉著謝橋說故事:
“原本這個亭子不叫這個名兒,因形似梅花,加上處處和著梅花的影兒,故此叫梅花亭,前些年上冬底下,了一場大雪,雪大的,把那樹枝子都壓的彎了,咱們園子里的梅花卻開的正好,于是你祖父便帶著幾個外院的文士清客,進來園子里賞那邊的梅花,也是在這里,擺了酒,身邊帶著你大哥哥,你大哥哥那時候才不過和你這么大,卻一點兒都不怯場,當著一大幫子有學問的人說,這個名兒直白的沒意思,你祖父就說,小小年紀口氣倒狂,即嫌名兒直白,你倒是另說一個好的來,若是果真好,就讓人改了來,若是不好,回去要罰抄書的”
說到這里,老太太瞧了左面坐著的大太太一眼,倒是有了些許柔和的臉色,大兒媳雖說有些不到之處,卻真真給她生了個爭氣的好孫子,相比之下,二房的寶松寶杉就平庸的太多了。
謝橋見老太太說到一半住了口,忙道:
“祖母越發會吊人胃口了,大哥哥到底挨罰了沒有啊”
老太太伸手點點她的額頭:
“真真是個急性子的丫頭,這時候那聰明勁兒跑到哪里去了,如今這個亭子叫暗香亭,你大哥哥自是沒挨罰的了,你大哥哥不僅說了這個名兒,還念了古人的一首詩,什么梅花,什么雪,什么香的,我卻不記得了,你若是想知道,回頭正經問你大哥哥去”
謝橋瞧了瞧不遠處墻角植的幾株老梅,不禁撲哧一聲笑了:
“是不是王安石的梅花詩,墻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
她這邊話一落,亭子外面就響起一陣清朗的笑聲:
“三妹妹的學問越發精進了,怪不得先生都說你書讀的好,真真我都快要甘拜下風了”
謝橋一怔,回頭就見那邊小徑走過來一個風姿俊雅的秀美少年,不是謝寶樹卻是那個。
要說謝橋和謝府的姐妹們處的真不算好,但是和謝寶樹卻天生是個投緣的,當然這里面大約也有著何府一層的緣故,畢竟比別的人更親近些,謝橋卻是打心眼里喜歡謝寶樹,雖大伯母是個憂愁陰霾的性子,大伯父又不是多好的榜樣,可謝寶樹卻真真是個難得的,歹竹出好筍。
接觸的長了,發現并不拘謹,是個灑脫大方的性子,雖也有高門大戶公子的清高,卻甚是明白事理,況且對謝橋更是別樣的親近,謝橋有那不知道的,也樂意找他詢問,謝寶樹知道謝橋喜歡玩意,也會時常帶回來一些古樸輕巧的小玩意給她把玩,一來二去,兩人相處的情形,真個如親兄妹一般了,隔母的兩個親妹妹反倒遠遠落在了后面。
謝橋掩著嘴笑道:
“大哥哥又哄我呢,回頭我認了真,以為自己是個有學問的,豈不讓人笑死了”
謝寶樹上前來給老太太見禮,又給自己母親和二太太作揖,直起腰來,手里的折扇輕輕敲了敲謝橋的頭道:
“大哥哥從來不哄你,前兒個謝先生還和祖父說來著”
說著似模似樣的學著謝道瑄的聲氣道:
“三姑娘書念得好,舉凡我講了一遍的文章,就能記得牢牢的,若是問了,還會舉一反三的說出許多不一樣的道理來,真真是個難得的聰明孩子,若是再努力些,必是有大進益的,咳咳咳......”
謝寶樹話一說完,老太太早就撐不住,指著他和謝橋笑了起來:
“你們兩個促狹鬼,虧了謝道瑄沒口的夸你們,背地里卻這樣頑皮編排人家,回頭讓你們祖父知道了,可不要罰你們又抄書”
大太太也笑了,看著兒子和侄女站在一起說笑,心里也跟著敞亮起來,二太太雖也跟著笑,眼里卻是一片嫉妒透了出來,這同樣的孫子,自己的寶松愣是處處落在了寶樹的后面,況且自打寶樹進了太學,走動的除了世家子弟,還有那皇親貴胄,將來承了爵,當了官,必是有好前景的,平日里她總勸著寶松多跟著寶樹一處,就是多認識幾個人,也多條門路不是,可是寶松卻是個最厭煩這些的,每日里只知道舞刀弄槍,真真能氣死人。
老太太笑了一陣,才說:
“謝道瑄那老頭子如今也糊涂了,我說怎么三丫頭每日里,下學回來,還縮在屋子里整日的又讀又寫的呢,原來竟是讓他逼著要進益呢,沒得勞這些神,身子剛大好了,回頭卻要熬得病了,寶貴家的,你去讓你家寶貴和謝老頭說去,就說我的話,我家三丫頭也不指望著將來中狀元,他這一番好意還是送于別人吧,略略認識幾個字,不當個睜眼瞎也就成了”
謝媽媽忙笑著答應了,謝寶樹側頭沖謝橋眨眨眼,那意思就是說,回頭看你要怎么謝我,這一下,謝老頭給你留的作業必是要少多了。
謝橋也沖他抿嘴笑了笑,低聲道:
“回頭妹妹做些新鮮的小吃食,讓巧蘭給你送過去答謝”
謝寶樹眼睛一亮,這個堂妹剛一來時,除了長的比幾個妹妹出挑些,倒也沒瞧出什么不一樣的來,中規中矩的沉悶性子,倒和素日里遇見的那些大家的閨秀一般的無趣,誰知日子長了,倒發現是個有意思的,雖等閑不喜多事,卻是個聰明靈透到極點的性子,時常還會在自己院子里的小灶上,鼓搗些不一樣稀罕的小吃食,因著巧梅和她身邊的巧蘭情分不同,他跟著也得了不少好處。
有些個點心帶到學里,就是幾位皇子都說沒見過的,可惜點心雖好,她卻并不常做,就是他幾個熟慣了的好友饞了催他,他也不好真的過來要,說到底,他一個當哥哥的,怎好為了口腹之欲,去累自己的妹妹,不過心里卻也是惦記著的,因此,謝橋主動說給他做吃食,卻真真正中了謝寶樹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