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文貞的臉色灰敗，按理來說，中南海是皇室成員居住的地方，皇家衛(wèi)隊更是只聽皇帝的命令，洪崇烈貴為一國之首輔，想以身份硬闖都得被擋回去。也只有鐘文貞，她是中南海的前任軍事武官，皇家衛(wèi)隊的指揮權(quán)她本來享有一部分，就算是卸任了，在其中還算頗有影響，再加上來的人都是帝國高層，不可能出問題，賣她一個面子放人并不是不可能。
    碧雅茶是暹羅人，暹羅歸順大明數(shù)百年，大明方方面面對暹羅的影響不容小覷，她對大明的人情世故還是懂得一些的。這樣想著，她推開西園圃書房的雕花古門，快步入內(nèi)，徑直往臥室走去。
    朱清嚴還沒有從夢中醒來，滿頭是汗，碧雅茶的腳步聲回蕩在不大的臥室中，走到床邊，看著皇帝掙扎在夢魘中，她不僅想到了師父曾經(jīng)說過的話：每個人都有過去，只有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才會脆弱無比。
    顯然，睡夢之中，就是毫無防備的時候。
    碧雅茶是中南海的軍事武官，不是刺客，她不會趁著這時候刺殺大明皇帝，剛剛俯身將手放在皇帝的肩膀上，還沒張口呼喚，朱清嚴又是一聲大叫：“姐姐，不要離開我！”然后一把摟住她的身體，淚流滿襟。
    “陛下，陛下，你醒醒！”碧雅茶羞死了，從小到大還沒哪個男人這么抱過她，二十年的時光，她連一次戀愛都沒談過，純潔的身子還沒有屬于任何男人。
    二十年啊，美好的青春，她一直勤練國術(shù)，就因為師父說她骨骼精奇，母親也說多習一技可傍身。她還記得母親說這話時的表情，有一絲憐愛，也有一絲黯然，她隱隱聽說過自己的身世和暹羅王室有關(guān)，但她從來沒有問過母親，也沒有追究父親是誰。
    對她來說，有母親就足夠了。母親辭世之后，師父說她可以出師了，正好這時師父舉薦她出任中南海軍事武官，而大明皇帝也“相中”了她，便動身北上。
    “陛下！陛下！”碧雅茶已經(jīng)凝聚氣力準備震開皇帝的鉗制了，不過她心里還是有顧慮，畢竟這是大明天子，畢竟這是暹羅宗主國的國君，畢竟明皇萬金之軀，若是一不小心有個閃失，她該怎么再有臉面去見恩師？
    好在，朱清嚴主動放開了碧雅茶，眼睛也隨之睜開了，他下意識地抹了抹汗珠，眼前還是有些迷糊，仿佛姐姐就在身前，他伸出手，想去摸摸姐姐的容顏。
    碧雅茶臉色紅潤地退后兩步，避開了“狼爪”，平復(fù)呼吸，正色道：“陛下，總理閣下求見！”
    朱清嚴又迷糊了好一會兒，方清醒道：“總理？他來干什么，這天都沒亮哪！”
    身邊還睡著一個人：安藤千惠。
    因為一番折騰，她也跟著醒了，隨口道：“陛下，怎么了，天亮了嗎？”
    “天沒有亮，但客人卻已經(jīng)到了。”
    朱清嚴不再耽擱，他知道洪崇烈這時候來中南海必然有緊要大事，再不情愿也得起床。
    由于是冬季，穿衣服費了很大勁，在門口見了洪崇烈等人，驚訝地發(fā)現(xiàn)鐘文貞也在其中，他心里疑竇叢生，由碧雅茶領(lǐng)路，眾人轉(zhuǎn)進了勤政殿。安藤千惠沒有跟著，她也沒有跟著的理由，留在被窩里繼續(xù)睡。
    “總理，這離天亮還有好幾個時辰，有什么事不能天亮再說，希望你能有真的大事要報告！”
    洪崇烈好似沒聽出皇帝的不滿，陰沉著臉，冷冷道：“陛下，姜玉貞將軍殉國了！”
    朱清嚴剛坐下來，端起一杯茶呷了一口，一聽這話由于腦袋還不清楚，一時間沒怎么拐過彎來，還點了點頭，然后，他就把茶杯摔到了地上，心臟幾乎停跳！
    “姜玉貞將軍殉……殉國了？”
    洪崇烈沉痛地點頭，說：“千真萬確，虎穴在半個小時前收到的電報，由臺南東山戰(zhàn)略指揮中心的臨時指揮官發(fā)來的，由于怕影響前線將士的士氣斗志，還沒有將消息散布出去，但恐怕也瞞不了多久……”
    朱清嚴忽然看了鐘文貞一眼，站起身，定定道：“姜將軍殉國，他身邊的人呢？”
    “都被日軍的炸彈炸死了，就在昨天，也就是十月十八日傍晚，日軍出動數(shù)以百計的轟炸機對臺南狂轟濫炸，東山戰(zhàn)略指揮中心由于建在地上，并不安全；姜將軍在部下的建議下趕往最近的防空洞，結(jié)果在路上不幸被日軍投下的炸彈擊中所乘坐的車輛，尸體被警衛(wèi)搶了出來，和他坐在一輛車上的少校參謀黎尚武也不幸罹難，兩人的尸體都被燒焦了，只能從他們殘破的軍裝和肩章辨別他們的身份！日軍轟炸過去之后，東山戰(zhàn)略指揮中心在場最高軍銜的參謀長接替指揮，并妥善保管好了兩人的遺體，同時發(fā)來了遇難報告。”
    朱清嚴青筋暴跳，鐘文貞則是再也忍不住淚如雨下。
    天意，天意啊，前世的一九三七年九月二十九日，越口被日寇攻陷后，平型關(guān)撤守，姜玉貞奉命死守原平，時限七日。十月一日，日寇由代縣南下包圍原平，雙方在城外展開激戰(zhàn)，在兵力極端懸殊情況下，姜玉貞部遭重大傷亡，奮戰(zhàn)七日后，又奉命死守三日。
    姜玉貞說：“有我姜玉貞在，就有原平在，我姜玉貞誓與原平共存亡！”由于日軍飛機大炮的轟擊，傷亡慘重，日軍趁機突入原平。姜玉貞率殘部與敵人在城內(nèi)臨街對峙，展開巷戰(zhàn)，肉搏廝殺，不幸壯烈犧牲，時年四十三歲。姜玉貞犧牲后，國民政府授予一九六旅榮譽稱號，并追贈其為陸軍中將。
    朱清嚴止不住淚流成河，姜玉貞終究是逃不過前世的命運啊，那其他人呢？張自忠、王庚、饒國華等人能逃脫最終的悲劇結(jié)局嗎？
    他不知道，在哽咽聲中，他對洪崇烈道：“總理，姜玉貞將軍壯烈殉國，其身后哀榮，不能短缺！”
    洪崇烈凜然道：“陛下放心，理應(yīng)如此！”
    朱清嚴又對鐘文貞道：“節(jié)哀順變，黎尚武少校是死在戰(zhàn)場上的，這是軍人最終的宿命！”
    鐘文貞只是哭泣，本來堅強的她已經(jīng)再也看不到“鐵娘子”的一面了，她只知道自己的愛情將隨風而逝。
    翌日，最高統(tǒng)帥部經(jīng)過討論，首先確定為殉國的姜玉貞中將追晉陸軍上將，追授原本應(yīng)該在抗日戰(zhàn)爭結(jié)束后才會頒發(fā)的“戚繼光”抗倭勛章；洪崇烈沒有忘記黎尚武這個小人物，再怎么說也得和鐘文貞這個和皇室有特殊關(guān)系的女人搞好關(guān)系，最后，黎尚武少校追晉陸軍中校，追授“袁崇煥”抗金勛章。
    搞完了這一檔子事，最高統(tǒng)帥部才開始討論東南戰(zhàn)線司令的位置由誰接任，要知道，紙包不住火，姜玉貞殉國的消息不日就將傳遍前線，這將助長日寇的氣焰，打擊己方的士氣，畢竟開戰(zhàn)還沒有多久，大明軍方的一位中將就陣亡了，實在不是好兆頭。而臺島的情況更為危急，臺北陷落，新北搖搖欲墜，桃園、宜蘭、新竹等地是一道堅固的防線，但姜玉貞這位司令的犧牲，必然會沉重打擊軍隊士氣，必須緊急選派一個德高望重、有手腕的將領(lǐng)趕赴前線，挽回局勢。
    這個人選不是那么好搞定的，起碼帝國政府的將領(lǐng)中有威望的已經(jīng)“裂土封疆”，出去牧守一方了，有能力的人微言輕，貿(mào)然提拔，收到反效果就不好了。
    最終，虎穴和總參推薦的人選都被最高統(tǒng)帥部否決了，直到即將履任蘇門答臘聯(lián)席總裁的內(nèi)閣書記長陳卓推薦了一個人，才終于確定了最后的東南戰(zhàn)線總司令花落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