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走出紺色沙鵠的領地了。
喻超白看了看前方的路途,不知不覺中,他與周梅云自沙州出發(fā),已經走了兩千多里了。
“唔,快了。”
喻超白嘀咕了一句,轉過頭對徐德龍說:“老徐,你們這些時日一定萬分謹慎,說不準什么時候就會遇到高手。”
徐德龍這些時日里,沒事就來跟著喻超白,已經有些適應這位東家。鏢師行當說到底隸屬服務業(yè),做物流的,少不得要察言觀色、揣摩顧客性子。徐德龍這些時日接觸下來,深知他這位新東家出手大方,出手果決,人也機警,他這么一說,可能就真有暗流涌動,趕緊就連連點頭稱是。
孫老這些時日一直也沒合攏嘴過。一路走來,馬匪攔路就炸,沙鵠人尋釁就打,走到如今,一文錢也沒交過。這么一趟下來,利潤可就高出不知多少了。老家伙走南闖北多年,深知在外行商的難處,幾十年來如履薄冰,哪里做過如此暢快的生意?
想到這里,孫老忍不住就摸了摸腰間的符紙。
孫老的眼神有些狂熱。
商隊一路順風順水,就靠著這么個東西。
有了這么個小東西,商隊們每一趟都是翻出許多的利潤,嘿,到時候我老孫再這么一漲價……
老頭子想得挺美。
日后就是苦盡甘來了。周梅云將會源源不斷地為他提供這種這種符,而他孫老頭又將源源不斷地將這些可愛的小東西賣出。這么一想,這行商么,是不須做了,以后就是坐賈了。當坐賈舒服啊,不吹風不淋雨的,每日往太師椅上那么一躺,捧著個小茶壺,眼睛一瞇,客人來了才費點口舌……
嘖嘖,這小東西哪里是紙片?分明就是銀票!
老頭子再一次想到了這里,笑得有些傻。
周梅云看了看孫老,知道這老家伙又開始暢想未來。他一言不發(fā),打著馬靠攏白狼。
白狼看了看商隊的方向,壓低聲音對周梅云說:“我看這伙商隊也不怎么老實——他們這方向奔著漠南就去啦。”
漠南是一片大草原,在大夏橫空出世之前,九州大地上的中原王朝都面臨著來自北方草原的游牧民族的威脅。商隊這一路的行蹤,的確是往大草原上去。那里如今是沙鵠的地盤,而沙鵠人又是卻邪帝國的后裔遺民。
去這種地方行商,成功了固然衣錦還鄉(xiāng),若是失敗了,恐怕就只能做草場的肥料了。
孫老敢?guī)ш犠哌@條商路,且一走就是幾十年,這老頭子顯然也并非什么良善之輩。周梅云敢打賭,孫老必然與漠南的某些沙鵠部族有著關系。
這支商隊做的是走私的活兒。
當然,這種事,在大夏的邊境上一點也不稀奇,這伙人的本錢也不大,目前做得不大,可倘若有了符加持,難保他們不會發(fā)展壯大,到那時……
白狼這話拐彎抹角的,周梅云卻仍然聽懂了意思。
周梅云笑了笑,沒有說話。
然而他不說話,此時卻另有他人說話了:“喻超白、周梅云、白狼。你們三位出來一下。”
來了!
喻超白眼中精光一閃,縱身一躍立在了最前,定睛觀看攔住去路的人。
這一次的來者沒有攜帶人馬,只是一道身影。
然而孫老看清來人之后臉色大變,哆哆嗦嗦的,再也不復前些時日的得瑟。
商隊里的反應也有些過大了,人馬竟然一時亂了起來。“倉啷啷”,徐德龍一伙甚至直接拔出了刀劍,如臨大敵。
“唐……唐龍頭!”刻意續(xù)著絡腮胡子的年輕人驚慌失措,嚇得大叫起來。
“苦也!”
“竟然是唐龍頭!”
“天啊……”
“我命休矣!”
他這么一喊,商隊原本就慌亂的氣氛更加著了忙,一個個連勒馬駐足,幾個膽小的商賈甚至都已帶上了抽泣。
唐龍頭!
來人竟是統(tǒng)率數千剽悍匪徒、整個瓜州地區(qū)的馬匪山賊公認的賊頭!
唐龍頭淡然一笑,沖著孫老拱了拱手:“孫老,認得我么?”
不等孫老搭話,喻超白搶白道:“小唐,你專程來找我們,就空著手來?”
商隊里倒吸一口涼氣。
唐龍頭聽到這一句,明顯地一滯,隨著這么一滯,他刻意營造出的氣勢也跟著減弱許多。
有機會。
喻超白深諳此道,見真有機會,連忙趁著這個空檔繼續(xù)發(fā)問:“問你話就回話,怎么,你啞了?”——這還是在削唐龍頭的氣焰。尋常人只要被連聲喝問,氣勢必然就低人一等。這唐龍頭雖然不是一般人,但只要連續(xù)質疑他,他的氣勢也同樣要減弱。
嘶。
商隊里的人急了,有這么說話的嗎,這可是唐龍頭!麾下幾千馬匪山賊,一聲令下,休說商隊里這百十來號人,再多上十倍,一言不合也就殺了!
“有意思。”唐龍頭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眼神看上去宛如一條毒蛇,“你在跟我說話?”
喻超白也笑了,同樣露出雪白的牙齒:“哦,那么我在跟狗說話。”
唐龍頭眉毛一掀,手臂如鞭,“啪”一聲炸碎空氣,一連串烏光脫手而出!
周梅云冷笑一聲,白狼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對著他的屁股就是一腳!
砰砰砰砰!
一連串火星帶著焦糊的氣味在周梅云身上爆開,數十枚細如牛毛的短針自他身前彈出、摔落在地面上。在太陽的照射下,宛如半空中一片片被切碎的陽光。
“金蠶絲?”唐龍頭冷笑一聲,背負著雙手,傲然看向三人,眼中滿是不屑。
“你就這?”周梅云拍了拍上半身,抬起頭來時,他的眼神紅通通一片,“我這件衣服就算八千兩。你放心,這筆賬我們肯定要算的。”
喻超白走上前來,拍了拍周梅云的肩膀,示意他退后。隨后沖著唐龍頭打了個呵欠,語氣中毫無敬意:“唐顯生,你到現在還不肯好好說話?”
接二連三被人這么頂著罵,唐顯生的氣勢再也拿捏不起來了。
不過這人終究是統(tǒng)率幾千匪徒的賊頭,語氣中的驕橫卻是絲毫不變:“不錯。你們有點本事,跟我走一趟!”
白狼笑了起來:“我不愛去狗窩。”
狗窩?
被一個孩子陰陽怪氣,唐顯生勃然大怒:“他娘的,老子說話也不好使了!”
喻超白沖著他陰沉沉地一笑:“你來這里無非是想搞點符回去,怎么,你還想抓我們三兄弟回你的山寨?”
唐顯生被戳破了來意,也不懊惱,口氣狂傲無比:“是我動手,還是你們自己跟我去?”
周梅云眼珠一轉,事情的發(fā)展的確如喻超白的預測一般。這姓唐的賊頭還真是為了擄自己幾人回山寨的。
他們三個人之前在大漠中就已設局,徹底綁死孫老這些行商的戰(zhàn)車,先替“符紙”打開一個銷路;之后就一路消滅盜匪路霸,專門惹這賊頭出面,以便打開另一個銷路。
但這條銷路,卻不為賺錢,而是為了平衡。
商隊掌握了符,他們在競爭中將處于絕對強勢,屆時勢必要滅掉整個強盜團伙——看上去是不是很美好?
然而走這條路的商隊,通通都是做走私的!
兩方既然都不是好東西,走私的倘若徹底壓過了盜匪,隴右道將有多少的好寶貝要流向漠南的沙鵠蠻子?
絕不能讓其中任何一方勢大!
只是他們三個人如今勢單力孤,哪里擋得住這大批大批的利欲熏心之輩鋌而走險?
以三人目前的實力,最好的辦法,就是維持現狀。
那么就勢必要將符也賣給馬匪!
只是……面對符這樣的新式武器,只要賊頭不傻,誰都知道這東西的潛在價值。自己一行,左右不過三人,全綁回了山寨,專程造符,卻不是好?
唐顯生如今打的,的確就是這個主意。
拿著這些符,縱然什么也不做,光是賣錢,也能發(fā)財了!
若是膽量再大一些……
符既然可以團滅馬匪,那比之馬匪更有紀律、規(guī)模更大、站隊更密的騎兵呢?
一旦真的打下了城池,休說城中財富足可以他們快活許久,就連身份也不同了!到那時,他們哪里還是什么馬匪?分明是義軍!
等唐古坨人反應過來,只要再打敗他們一兩次,唐古坨人再野蠻,他們在隴右道的兵力也必然捉襟見肘。
那唐古坨人厲害的就是騎兵,步兵反而是奴從,奴隸兵能有什么戰(zhàn)力?倚靠這些符,未必就不能拿下了!
雖然此舉冒險,但……富貴險中求!二人做馬匪做得如今的地位,性子之中絕不缺乏狠辣和孤注一擲。不成,最壞無非一死;可若是成了……
到那時,不論是投大夏還是唐古坨,豈不任兄弟二人挑選?
這叫什么?這就叫桶蘸價值!
那金大先生與唐龍頭的如意算盤打得噼里啪啦,火星子都打出來了。現在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唐龍頭當即火急火燎地就來了。
這也怪不得這位賊頭如此心急,畢竟,技術人才難得!
唐顯生看向喻超白三人,眼神中絲毫不掩飾貪婪。
這位賊頭的確也有這個資本。剛剛他出手雖是暗器,但瞬間調動的元氣少說也有化境。就這一手的功夫,若非周梅云穿了金蠶絲直裰短褂,兼且唐顯生是刻意要留活口,否則好好一個大活人,早就被打成篩子了。
喻超白看著志在必得的唐顯生,咧嘴一笑:“就你也配抓我們?”
他一指周梅云:“這位周爺,他叔父周華良,我猜你可能聽過這名字。”
唐顯生聽得一愣。
周華良?
怎么又扯上周華良了?
不過……周二爺雖然惹不起,但憑他空口白牙,就能扯上周華良的大旗?
唐顯生冷笑一聲:“你說是就是?”
周梅云哼了一聲,自豹皮囊中掏出一個小瓷瓶扔過去:“睜大你的狗眼,這瓶子底寫的什么?”
喻超白看得分明,這個瓷瓶是之前裝金瘡藥的那個。想到這里,他突然感覺背上有些發(fā)癢,不自在的蹭了蹭。
唐顯生不理他,將信將疑地翻過瓶底,隨即臉色一變,立刻拱手抱拳:“周公子,多有得罪!”
這番語氣比之前大不相同,要多誠懇有多誠懇,簡直只差納頭便拜了。
喻超白說:“早這樣多好?咱們是平輩關系,你少在哥幾個面前充大輩。惹惱了哥幾個,你么,我們雖然打不過,但你那幾千號小弟……”
說到這里,他不懷好意地看了看唐顯生。
唐顯生心里一緊。
喻超白說得還真沒錯。他這樣的人,在尋常百姓面前自然足夠作威作福,可逢著周華良的侄兒,哪里敢充大輩?
他唐顯生,不敢動周華良的侄兒!
何況這位周梅云,也不是好惹的。死在他手上的馬匪,少說也有三五百了!
這人擺明了對馬匪沒有好感,誠心是拿自己這一伙立威。他若一心要殺,自己這一二千的嫡系兄弟,夠他扔多少符?
五十張?
一百張?
唐顯生顯然是想通了此節(jié),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的,再也沒了言語。
周梅云聽得暗爽,暗中沖喻超白一豎大拇指,那意思是對,沒錯,我就是如此強勢,愛聽,多說點。
白狼看他得瑟上了,趕緊推了他一把。
周梅云反應過來,清了清嗓子:“咳,小唐啊,你說的那事兒,去你山寨么,我們兄弟是不去的。不過,這個生意么……也不是不能商量。”
唐顯生眼睛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