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符?
孫老剛剛經(jīng)歷了太多,他覺得他才六十幾,還是太年輕了,有些搞不懂這個瘋狂的世界。
眼下有三個“兇神惡煞”、“殺人盈野”的煞星,伸出他們“滿是血腥”的手,夾著一張紙片問你:“你看看這個東西,值多少錢……”——是你的話,你買不買?
孫老其實本心上并不想買,但他著實是怕了這三個活祖宗。這幾位爺雖說殺的都是馬匪,可細究起來那馬匪本來也不想動手的,倒是他們幾個不依不饒,非要找茬弄死人家。
老頭子活夠六十幾了,在這個時代算得上長壽了,吃過見過,人生閱歷海了去了。周梅云這么一問,哪里還有看不出來的?這一次的事件,純粹是這三個家伙故意做局,拿那陳當家的一伙做文章,給他推銷產(chǎn)品……
嘿,拿一整個馬賊團伙做廣告,這三個年輕人的手筆真真是極大。
不過話說回來,單純不帶立場的說,孫老還是頗為佩服這三個人的。三個人里,孫老一開始最欣賞的是喻超白,這小子掛名“嘎柱兒”,三五句話,拿捏住自己和護衛(wèi)們的心理弱點,順理成章的就帶著三人融入進來。不久之后,孫老又發(fā)現(xiàn)年紀最小的這個也頗為不凡,這么點大的孩子,一個人控制住了整個商隊,露的幾手本事,茬子極硬!
然而最讓孫老心驚膽戰(zhàn)的還是這長得大老鼠一般的周梅云。這個家伙真正是面帶豬相心頭嘹亮,他與那陳當家的針鋒相對,人在明處,一旦出事,最先倒霉的就是他。可這小子呢?坐在馬上紋絲不動,光這份氣度,就自不凡。更別提他這些稀奇古怪的紙片了!
孫老看得分明:正是這一連串的紙片,輕松的就把兩百多號剽悍的馬匪們炸成了焦炭!
這些紙片,還真就極有價值!
倘若這東西商隊里人手一疊,那……
老頭子感到心跳的“咚咚”的。
要知道那些馬匪都是抱團的!他們縱馬馳騁,需要聚集起規(guī)模,才能最大發(fā)揮出馬匹的優(yōu)勢!
然而方才的沖突里,孫老看得一清二楚,這種紙片恰恰是最克制成規(guī)模的團隊的!
兩百多人,用了那么一小疊而已,就能炸得尸骨無存——而且二當家的縱馬沖過來時,這種東西先就爆了!換句話說,這東西飛出去的速度比馬還快!
這意味著什么?
這意味著拿著這種紙片的商隊,以后根本就不必懼怕什么馬匪山賊了!
馬匪仗著馬匹馳騁,就是規(guī)模大了才有威懾力,然而有了這種紙片么……除非是散開,否則根本就是靶子。然而一旦散開,豈不更加自尋死路么?
日后做生意遇著了馬匪,不管他三七二十一,先就炸他一通,還給什么過路費?不用再給馬匪們過路費,這一筆筆下來,又能多賺多少銀子?
況且么,老頭子轉(zhuǎn)念一想,思索片刻也就明白:喻超白三人的做法,徹底絕了他們這伙商賈的后。
喻超白他們滅了陳當家的一伙,傳出去的可就是他們這伙商賈,徹底團滅了這片地界上的一個團伙!日后他們?nèi)粢僮哌@條近路,只能憑借這種紙片硬沖!
不買?好,以后你們就繞路,成本就更高,生意只能更難做。何況他們這一伙不買,別的商隊莫非能忍得住這等誘惑么?
不過么……
老頭子精明的一笑,露出一絲老狐貍的神色:“買買買!這種好東西當然要買——不過小老兒要與好漢打個商量……”
……………
老頭子笑得很奸詐。
如果不出意料,孫老剛剛做成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筆生意,而這筆生意很可能會保證他的子孫后代無數(shù)代的榮華富貴。
老頭子做成的生意是:代理商。
他代理的自然就是周梅云的符。更確切的說,老頭子剛剛拿下了周梅云的符的總代理商。
總代理商自然也就是獨家代理商。這句話看似是廢話,然而不要忘記:符這種東西,在這個世界的歷史上是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的。
一個新興產(chǎn)品的獨家代理商,意味著什么呢?
意味著在新的符類產(chǎn)品出現(xiàn)前,孫老玩兒的實際上是壟斷。
孫老不能不得意。六十幾了還能創(chuàng)業(yè),一不留神就走上了人生巔峰,老頭子想想就美滴很,連帶著花白的胡須都根根翹起來了。
既然達成了合作,老頭子為表誠意,提溜著三刀三百張爆炸符就往車隊跑,表示先試試水。
周梅云傻兮兮的捏著三十兩銀票,激動得有些恍惚。
成了!
賺多賺少其實對于周英雄就是個意思,但這是他第一回做成了事,焉有不激動的道理?
周英雄咧著個嘴杵在原地傻笑,喻超白搡了他一把,搶過豹皮囊,從中又掏出一小疊來,不由分說的硬塞給老頭子:“孫老,你買的多,是咱們弟兄第一個大客戶,這一些是我們送的。交個朋友么,咱們?nèi)蘸箨P系還長。”
孫老樂呵呵的捋了捋胡須:“小伙子辦事不差,小老兒就卻之不恭了。”
喻超白見四下無人,悄悄沖孫老一眨眼,拉著老頭子的手就鬼鬼祟祟的說:“孫老爺有所不知。不瞞你說,我們兄弟敢滅了那姓陳的,自然是不怕的。我們其實是替師門辦事的。”
師門?
孫老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卻仍舊滿是笑容:“三位是……?”
喻超白連忙瞅了瞅四周,小心翼翼地掏出豹皮囊一亮,從中取出一小把香來。香只露了半截,喻超白就飛快收了回去,壓低了聲音說:“我們是玄天升龍道的。”
孫老心底一驚。
玄天升龍道給世人的印象倒的確是一心鉆研術法的,喻超白露出的豹皮囊和那把“知事香”老頭子也看分明了,這一下孫老的心里立刻就有了底。
一老一少又交頭接耳嘀咕了一陣,孫老滿臉笑的離去,走路都是飄的。
喻超白點了點陳當家的家當:一萬五千兩。
陳當家的干的是刀頭舔血的買賣,隨身攜帶了錢財也是道上心照不宣的規(guī)矩。萬一哪天犯了事,惹來官軍,身上有錢就能隨時跑路,身上沒有,回老巢卷細軟就太麻煩了。這習慣說好也好,說不好也不好,此時反正是都便宜了喻超白三個。
錢分了三份兒,白狼原本不太想要,這東西對他來說沒有太大價值。不過想了想,小少年還是收下了,喻弟送的禮物么,哪能不要。
分完了錢,周梅云一拉喻超白,強忍著笑意低聲說:“我們是不是有點不地道?”
喻超白聳了聳肩:“確實不太地道——這一片可到處都是馬匪山賊,要不了多時還會遇到,你說到時候……”
這番話只有半截,其中的意思卻展露無疑。
這幾個家伙顯然還有謀劃。
周梅云笑得有點夸張:“你還故意告訴他,咱們是玄天升龍道的?”
喻超白眨眨眼:“那當然。‘知事香’都放咱們兜里呢,咱們說咱們是,誰能說咱們不是?”
這把香還是分別時秦真元所贈,沒想到轉(zhuǎn)眼間就有了新的用途。
白狼笑嘻嘻的湊進來:“我看那位孫大爺下次再遇著馬賊,恐怕比咱們還要更狠。”
這話說得不錯。這一片的馬匪山賊都是通了氣的,今日滅了陳當家的這二百來號,孫老這一伙已被徹底拉下水了。日后他們跑商的要繼續(xù)走這條路,要么加入別的商隊,要么就只有一路硬過。
加入別的商隊?肯收留這幫小商戶的商隊基本也都是抱團的,實力大差不差,能比孫老這一伙強到哪去?何況孫老和這些商人,大多都是老交情,平素還能照拂一二。
那就只有硬過。
現(xiàn)下是他們這伙商人得了趁手的裝備,又早已被拖下了水、絕了后路,只怕到時候動起手來,一個個都不肯容情了。考慮到這幫家伙平素是被馬匪欺負得慘了,也難說他們到底會下多狠的手。
人的心理其實就是如此,倘若先前他們咬著牙交了錢,現(xiàn)在就絕不肯與馬匪們動手。然而底線被打破之后,這幫人沒了退路,自然也就有了孤注一擲的勇氣。
他們沒得選。
……………
孫老嘴皮子亂翻,期間也不乏質(zhì)疑的、鬧著玩脫隊的,但老頭子七說八說,還真在把三刀符賣出去的同時,保證了無人脫隊。這份本事看得周梅云羨慕得緊,他開始有意無意的學著老頭子講話處事,免得日后又得罪人。
其實這也不難理解。畢竟都走到這里了,前后的路無一處不兇險,世道又亂,獨自離隊回鄉(xiāng)不僅賠的更多,也更危險。這些人敢走到這里來賺錢,性子里絕不缺乏勇氣,一個個硬著頭皮也要走下去。
喻超白仍舊躺在車隊里,可惜這一次護衛(wèi)們眼情躲閃,畏畏縮縮的,沒有一個敢與他說話了。
喻超白想了想,笑嘻嘻的朝之前與他遞水的那名護衛(wèi)招招手:“大哥,你咋不說話了?我是嘎柱兒啊。”
護衛(wèi)被他叫住,實在是無奈,又不敢不搭理,只得一抱拳:“誒,這位好漢,叫我徐德龍便是。”
喻超白笑嘻嘻地抽出幾張銀票:“來來來,見面有禮,見面有禮。”
徐德龍有些摸不著頭腦:“好漢,咱們弟兄是無功不受祿,這筆銀子非是不敢收,只是須有個出處。”
徐德龍是有些怕了。這位爺之前生生撞死了一匹馬,渾身上下血淋淋的,怎么看怎么嚇人。就這種人給你遞錢,哪里敢收?誰知道這人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喻超白見他不肯收倒也不惱:“徐大哥,兄弟之前與諸位談了些話,這才曉得你們是‘裂天劍派’的弟子。兄弟我也沒別的意思,這點錢就是請諸位喝茶,交個朋友。”
“裂天劍派”這名字聽著著實有些唬爛,不過卻是大夏注冊過的正規(guī)門派,于隴右一道還是有些名氣在的。這個門派其實也不大,或者說隴右道如今還能存在的門派,除了玄天升龍道有特殊的宗教原因,總體上規(guī)模都不大——大的早都被唐古坨人剿滅了。
這“裂天劍派”在外人耳里聲名不顯,不過在行商坐賈的行當里就頗有威名了。這個門派的主打特色或者說生存之道是:出師快、服務好。
他們的生存之道就是徐德龍現(xiàn)在干的營生。
給這些小商戶做護衛(wèi),雖然掙得不多,但“裂天劍派”出師快,弟子護衛(wèi)的服務好,每年都能源源不斷的持續(xù)輸出弟子,在這護衛(wèi)一行里,還是頗有人脈的。
譬如徐德龍這一伙,他們在護衛(wèi)中占比極大,上百人的護衛(wèi)隊里,起碼有一半是這“裂天劍派”出來的。這些人也分不清是師兄還是師弟,索性以年齡論資,徐德龍就這伙人里歲數(shù)最大的,因此也就暫時做了他們的領頭。
徐德龍所說的那句“非是不敢”,也是出于這種同門情誼,給自己壯壯膽色。
不過喻超白不吃他這套,同門情誼?得了吧。“裂天劍派”有多少弟子,自己也說不清,因為一旦出師,后續(xù)的發(fā)展他們門派也就再不過問了。
這樣職業(yè)學校式的門派,哪里有真正的大門派的弟子那樣動輒朝夕相處十幾年的凝聚力?
喻超白咧嘴一笑:“徐大哥,你也休要誆我。你們的根腳我是曉得的,我也不瞞你們,直說吧,我看上你們了,想招募你們替我做事,你看如何?”
徐德龍面色一變。
喻超白擺了擺手:“你們放心,我是不做那傷天害理的事的。你們干護衛(wèi),一年下來,能賺二三十兩就算不錯。不如跟著我去,我保證你們一年賺的少說也有這個數(shù)。”
他伸出了一只手掌。
五十兩?
徐德龍很難說自己不心動。
他們干護衛(wèi),做到“正鏢師”,一日辛苦下來,賺個幾吊錢就算不錯。這一行也算不得穩(wěn)定,要看客戶需求量如何,因此非是積年的老鏢師,手里是沒幾個固定的客戶的。成日介日曬雨淋,還得擔心遇著了狠心的賊人,病了傷了,這都是要銀子的。一年下來,二三十兩銀子的收入,大半倒買了湯藥,哪里能存的住錢?
不得不說,喻超白提得數(shù)字很誘人。
見徐德龍面露難色,喻超白又遞了幾張過去,喝道:“些許錢,喝喝茶罷了!婆婆媽媽的,成什么樣子?”
他這是剛才積了威,這伙護衛(wèi)平素雖也見過生死,但哪里見過活活把馬撞成血霧的?
喻超白這么一喝,徐德龍鬼使神差就接了錢,回過神來后叫苦不迭。
喻超白的話并沒有刻意壓低聲音,孫老在前隊聽得齜牙咧嘴的,這小子是在公然挖他墻角。
徐德龍與孫老合作過多次,彼此之間也熟絡,誰知幾句話就被那小子挖走了……
喻超白不搭理孫老,他盯著徐德龍說:“我知道你們這時候心里不情愿,我可以告訴你們,我要帶你們?nèi)ネ盾姟!?/p>
他狠狠的朝地上吐了口唾沫,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狠厲:“實話說了吧!我睡了一個妞,這個妞的家里,背景很大!為了娶她過門,我得快點嶄露頭角!我要去投軍,但我不打算從士卒做起!只要你們隨我去,我自然是做了校尉,但我還有本事讓你們?nèi)巳硕伎勺龅糜H軍!”
他一指徐德龍等人,喝道:“好了!話已至此!我這人也不愿多費口舌!接了我的錢,夠膽的就隨我來,你們敢么!”
護衛(wèi)們有些心動了,心動很快演變成了騷動,交頭接耳的商談聲開始此起彼伏。
顯然,這伙護衛(wèi)已經(jīng)活動起了心思。
白狼看了看后面的騷動,問:“喻弟真有本事讓所有人都做親軍么?”
周梅云笑得有些猥瑣:“要不了多久,他就有五十多號兄弟了。等他哪天拉起五千個兄弟,只怕大夏朝廷還得主動請他來做個將軍——校尉?你覺得小魚這家伙看得起么?”
白狼想了想,覺得校尉確實是小了,起碼聽起來就不如將軍威風。但轉(zhuǎn)念一想,覺得什么事都不如在胡兒原上抓羊快活。
馬車晃晃悠悠的走著,眼瞅著天色將暗,突然“轟隆”一聲,前頭的幾匹馬一起掉進了一個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