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jù)白狼結結巴巴的翻譯,眾人終于斷斷續(xù)續(xù)的聽了個囫圇。
原來涌泉莊的祖先本是個名字都沒有的戰(zhàn)爭孤兒,活到十八九歲,生活沒了著落,只好投了軍。這位先輩從軍后頗有戰(zhàn)功,于是做了巨型狴犴阿黃的主人,亦即那位靖王殿下的帳下親兵,一道也被賜予了李姓。
隨著年齡的衰老,李氏先祖終于到了告老還鄉(xiāng)的年紀。他回到了瓜州,在那里置辦了些宅子田地,這便是最初的涌泉莊。
那位授予李氏先人姓氏的李靖王似乎頗有情義,專程令巨型狴犴派了一頭虱虎獸過來看家護院。那時節(jié),天下初定,四處還有著馬匪蟊賊,第一頭虱虎獸就是在追蹤一伙馬賊時失了蹤——這一頭失蹤的虱虎獸,喻超白懷疑便是那頭鱗甲惡虎。
喻超白等人見到的那頭,則是狴犴派來的第二頭。這一頭虱虎獸,真正陪伴著涌泉村度過了數(shù)百年悠長的歲月,時間跨度長達數(shù)百年,其忠誠可見一斑。李氏先祖正是那時學會了獸語,也因此,涌泉莊才會有獸語的傳承。
那時狴犴已經(jīng)奉靖王之命,來到了九環(huán)山中守護某樣東西,難以脫身。因此李氏先祖便請高手宗師,在宅中修建了護宅大陣和定向傳送陣,喻超白等人所見的那頭“狴犴”,便是巨型狴犴派來的第二位虱虎獸,它正是通過定向傳送陣傳送至涌泉莊內(nèi)的。
那位李氏先祖感懷靖王的恩義,原本想要親自拜謝,但不久之后,靖王就掛印辭官而去,自此也斷了聯(lián)系。
幸喜靖王雖隱于江湖,但狴犴尚在。它這處九環(huán)山,連山岳般的龍伯都能困住,其中的神異非同小可,尋常人自然是進不來的。可李氏先祖因為有著定向傳送陣,卻是能進的。
于是李氏先祖每到年節(jié),便提些自產(chǎn)的作物前去探望。這一習慣,后來成了涌泉莊李氏一族的鐵律,李氏后人們感念狴犴的幫助,于是便稱呼其為“虎祖”。此后的涌泉莊,一代代依著定向傳送陣的路數(shù)修建起房屋,李氏后人年年都可自行前往探望“虎祖”,祠堂的那處陣法,漸漸也就不用了。
那頭被派來看家護院的虱虎獸,則被視為“虎祖”的化身,也受到了涌泉莊的禮待。
故事若到此戛然而止,自然是極好的,可是美好的故事里,往往會有一個“但是”。
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情,就大大超出了所有人的期望了。
涌泉莊傳到如今,已經(jīng)有數(shù)百年的歷史。李氏先祖在世時,既然能做王爺?shù)挠H兵,自然是有本領在身的,但不知是何緣故,自二百多年前起,涌泉莊每年來探望狴犴的人,竟然一代不如一代,及至現(xiàn)在,便連一個明境的也找不到了。
這數(shù)十年來,涌泉莊往來探望狴犴的,長年累月是一個初境的后輩李金泉。這李金泉一生修為都無長進,眼看著垂垂老矣,莊內(nèi)卻再無任何一個人能夠修煉有成,這樣的情況下,涌泉莊自然就要越發(fā)的衰敗下去。
狴犴與涌泉莊李氏一族有舊,幾百年的交情,自然不肯袖手旁觀。
它親自傳授了一門“惜生”的遁術與那李金泉。這門遁術,最能養(yǎng)生,狴犴自然是希望李金泉能夠再多活一段時日,如有條件,最好再將遁術傳承給涌泉莊的其他后輩,將這數(shù)百年的情義,再續(xù)上一續(xù)……
虱虎獸的話到這里戛然而止,幾個人聽得面色復雜,感慨連連。
虱虎獸又吼嘯了幾聲,經(jīng)過白狼翻譯后,眾人得知,它說的是周梅云等人傳送至此時,它還以為是涌泉莊的后輩又有了修行有成的人物,因此才有此一問。
祝玄英心直口快,最無心機,聽到了這里,他當頭一喝:“既然‘惜生’是虎祖賜下,為何這遁術卻是專門吸人生命、損人利己的路數(shù)?”
祝玄英是秦真元三人中年紀最輕的,此人血氣方剛,雖有些頭鐵、憨憨,倒是品行端正。這人顯然頗有嫉惡如仇的古任俠之風,此時正是氣性上來,一口不吐不快。他也不顧那狴犴聽得到聽不到,大聲的斥責。在祝玄英看來,李金泉正是依仗了如此惡法,方才致使涌泉莊全村的人都為此喪命。那么傳法之人,莫非不需負責么?
他這時正在氣頭上,休說只是一頭狴犴,縱然是真仙降世,只怕也是敢沖上去理論一番的。
然而虱虎獸卻比他還要生氣。這兩丈高的巨獸伸出一只鋒利的前爪“嗤嗤”的刨著土,一條鋼鞭也似的尾巴不住地甩著。它弓起了背,嘴里發(fā)出威嚇的低吼。
御用翻譯白狼連忙沖上了上去,低聲安撫了幾句之后,翻譯出了虱虎獸的回答。
原來“惜生”這門遁術的原理,并非以其他人的性命補全自己的陽壽。這門遁術的真正原理,是死中求活。
人有壽命的限制,歸根結底,是因為長年累月的活動,導致各個器官、組織最終耗盡了能量,再也無法支持更長時間的運作消耗。換作地球上的說法,就是人體內(nèi)的細胞,分裂次數(shù)并非無限,一旦超出上限,自然也就步入了死亡。
這原本是自然之理,斷無僥幸之理,是每一個生命都必須要經(jīng)歷的。然而凡事總有意外,譬如地球上有著永生細胞海拉的存在,而在大夏,則正有一位前輩高人專門研究這一領域。這位高人,自然便是創(chuàng)造出這門“惜生”的前輩。
在這位前輩的理解里,既然人的死亡來自于身體的衰竭,那么為什么不能“欺騙”過身體的感知呢?
譬如,人的心臟,一天就要跳動十萬次以上,若是想個辦法讓它一年只跳十萬次呢?這樣一來,是否對于這個人來說,他的一年,只相當于平常人的一天呢?
更進一步的想想,既然人的一生,無論做什么,體內(nèi)都在持續(xù)不斷的消耗著能量,這種能量,那位高人隨意的稱呼為生之力——那是否能從別的地方補充這種生之力呢?
要知道,玄門遁術的修行,全都與元氣有關,修煉有成的修行者,雖然依舊難逃一死,可是比之常人,壽命卻要長了許多了!
既然如此,元氣……是不是就能作為生之力的替代品呢?
無疑,那位前輩堪稱是真正的大才,正是這樣的思路,促使了“惜生”這門死中求活的遁術誕生。
“惜生”的真正入門,乃是模擬出死亡的假象,欺騙過身體的感知,以此降低人體的消耗,達到長壽的目的。倘若能夠更進一步,那么就可以考慮以別的能量代替生之力的消耗……
而且這一門遁術,理論上確實是可以長生的!
證據(jù)來自于是太宗文皇帝!
文皇帝當朝,足足有二百三十年,以常人的壽命而論,他這個年紀,連尸骨都已徹底風化了。然而文皇帝非但活蹦亂跳,甚至他還白日飛升了!
虱虎獸說到這里時,眾人已經(jīng)徹底沉默了。
一向暴躁老姐的小譚忍不住罵了一句:“那老賊,死得便宜了!”
喻超白這一次沒有反對,他表達了贊同:“不錯。他死得著實是便宜了。”
很顯然,李金泉沒有將“惜生”用在正路上,或者說,他直接跳過了“欺騙身體感知”這一步,而是直接進行了第二階段的“尋找替代品”。
天地間的游離元氣雖然總量極大,可是以李金泉初境的修為,他就算壽元充沛,又能于這一道上取得多大的成就呢?
要知道終其一生,李金泉都沒有在初境之上更進一步了!
不得不說,李金泉此人,著實是有些急智。元氣作為生之力的替代品,尚且還需轉(zhuǎn)化,轉(zhuǎn)化的難易尚且不提,轉(zhuǎn)化的過程中,有所損耗是避不可免的,他一個八十幾的老家伙,哪里還經(jīng)得起這樣的浪費?
元氣是不可取了,可是,生之力本身呢?生之力可是根本就不需要轉(zhuǎn)換的,而且……擁有生之力的人,莫非還少了么?
李金泉終于把主意打到了人的身上。
而在此期間,李金泉偶然見到了指使倀鬼偷食族人的惡虎——這是數(shù)百年前走失的第一頭虱虎獸。狴犴祭煉它時,一則手法尚且不精,令它還保留著些許的生物本能,并不絕對忠誠;二則功力還嫌不足,因而祭煉出來時,只有接近暗境的修為,與那第二頭的化境毫無可比性。不過這數(shù)百年來,惡虎顯然也有些際遇,它不知從哪里搞來了一頭剛剛被打死的金剛妖,煉成第二元神。
喻超白猜測,李金泉當時其實很可能與惡虎拼過一把,只是惡虎倚仗著第二元神,殺死了護村的虱虎獸。隨后又依法炮制,將其也煉成了第二元神。李金泉無法,方才依靠獸語,與惡虎合作。
后來李金泉與惡虎勾結,布下騙局,吸引人來傷生害命,這便是已經(jīng)得知的真相了。
得知了全部的來龍去脈,一行人并沒有感到如釋重負,反而覺得心里有些沉甸甸的。
貪生怕死,原本是人之常情,可李金泉要活,其他人難道就該死么?
李明晨張了張嘴,欲言又止。他最終嘆了一聲,終究還是不忍心告訴虱虎獸,涌泉莊已經(jīng)永遠不會再有人來拜訪了。
小譚有些忍不住,很沒形象的“呸”了一口,終究沒有再開罵。
喻超白摸了摸后脖頸,這是他第一次在沒有危險時感到汗毛乍起。
周梅云見狀,勉強笑了笑,強行岔開話題:“此間事了,咱們也該回去了。”
喻超白點了點頭,這一系列的事情下來,他再也不想在這個地方多待了。
白狼趕緊抱起那一大包鼓鼓囊囊的東西:“這是虱虎獸送的東西,咱們得帶走。”
虱虎獸神色不善的吼了一聲,它覺得這孩子最可惡,這一大包分明是狴犴送給上使(小譚)的見面禮,怎么讓他給拎上了?
喻超白看了虱虎獸一眼,忍不住問了一聲:“它啥意思?”
白狼隨口應道:“它說區(qū)區(qū)薄禮,不成敬意,有空再來玩。”
有,有空再來玩?
虱虎獸眼睛一瞪,它覺得它滿頭的大包無一處不疼,這孩子實在太可惡了,應該抓過來好好打一頓!
小譚猶豫了一下,對虱虎獸報以一個歉意的眼神:“不辭而別,不成禮數(shù)。勞煩虎兄稟報一聲,就說我日后必定登門道謝的。”
虱虎獸吼了一聲,意思是同意。這家伙心思有些活躍,它又忍不住覺得還是上使好,有禮貌,狴犴的格局還是太小了,下次上使來的時候應該整點真正值錢的。
“走了。”喻超白沖虱虎獸揮了揮手,光芒一閃,一行八個人消失不見。
直到眾人離去之后,狴犴和麥堅立阿的身形才逐漸顯現(xiàn)。
狴犴沖著虱虎獸一瞪眼:“你個狗東西,居然敢說我格局小了?你當那姑娘要的是我這幾樣東西呢?人家要的比這些東西多多了!我送的那些東西,本就是給那小子用的!你沒看見那姑娘看那小子的眼神么?咱們?nèi)缃袷橇鞴賰海坏貌毁M盡心思巴結這些真正的貴人,要投其所好,投其所好,懂么?爺爺這叫花小錢辦大事!”
只聽狴犴這副語氣,十足就是一個混跡官場多年的老油子,哪里還有半分之前唯唯諾諾的氣質(zhì)?
這家伙在小譚面前的形象,顯然是裝出來的,只是它一個妖仙,心心念念的卻是當官,說出去實在是讓人覺得不真實。
麥堅立阿搡了他一把,語氣有些不滿:“阿黃,你為何要讓他們走?我還指望他們帶我去長歌朝貢呢!而且——而且你的這些小東西,又來偷我的烤肉了!”
狴犴阿黃嘆了口氣,語氣里滿是心累:“你也不必擔心,不久之后,上使肯定還會回來的。你這段時間不要睡覺才是正經(jīng)。”
麥堅立阿哼了一聲:“你怎么知道她還會回來?我看上使走時壓根就沒有留戀。”
阿黃冷笑一聲:“你啊,癡長了個子。這姑娘來隴右,為的自然是那頭‘走蛟’——我告訴你,她注定無功而返,到那時她必然還要再來?到那時,她就是來請咱們的,咱們這兩條命,得等到那個時節(jié)才最值錢!”
麥堅立阿有些不服氣的反駁了一下:“你怎么知道上使一定拿不下那頭‘走蛟’?”
阿黃這次神情嚴肅了些許:“你這夯貨常年累月都在睡覺,腦子都睡糊涂了是么?你還記得周華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