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超白一聽“雇傭”,感動得一塌糊涂,心想自己終于出息了,過上了拿雙薪的高端日子,不容易不容易。
周梅云原本捋著胡須,手一抖,將胡須扯下了兩根,捂著下巴吃痛:“這個……”
喻超白一把捂住他的嘴,手指在他臉上按出五道黑印:“沒問題沒問題,不過大爺你打算出多少錢雇傭我倆?”
白狼耳朵動了動,他又趴坐在了地上:“我可不清楚你們人類的雇傭標準……唔,有了,雇你抓我的人,他出多少錢?”
喻超白強忍內心激動,顫抖著伸出一只爪子:“五,五兩……”
白狼的眼珠滴溜溜地轉了轉,大聲說:“好,我也出五兩!”
五兩?
喻超白愣了一下,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你出的這個價格……一定要我們做一個選擇么?”
白狼的出價同樣是五兩。無論是抓捕白狼,還是保護白狼,都是五兩銀子。白狼崽在逼迫他們做選擇。
小狼崽直視著他們,眼中帶著狡黠。喻超白此時才注意到,他的眼珠是罕見的冰藍色,看上去與長歌城中的一些胡姬的瞳色無二。
白狼開口了,他笑嘻嘻地說:“選擇權全部都在你們手里,你們可以選擇抓住我去領賞錢,也可以選擇保護我,從我這里拿工錢!”
他冰藍的眼珠又一轉,露出狡黠的笑意:“不過你們起碼得一直護送到我走出草場。這地方實在折磨死狼了,我準備搬家,換個地方過流浪的日子。”
說完,他雙手捧著自己的腮幫,眼帶笑意地看喻超白和周梅云。
喻超白笑了起來:“好吧,小白,你很聰明。”
白狼崽立刻大聲反駁:“不要叫我小白!小白一聽就是狗的名字!我是狼!嗷嗚!”
他奶兇奶兇地狼嚎起來,示意自己超兇。
周梅云這時被捂嘴捂了太久,蓬勃的表達欲往外蹦跶,他也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就將喻超白的手推開了。這位周英雄看了看白狼,又看了看喻超白,深吸一口氣,說道:“你跟我們一起走吧!”
他飛快地補充道:“留在此地,無異于坐以待斃——再說這處村莊再怎么偏僻,終究是要被人發現的,到時候你還是只能亡命天涯。不如就跟我們一起走,彼此之間也好有個照應。”
這次周梅云終于沒有再演戲,他的言辭不可謂不誠懇,可惜,今夜卻注定是多事之秋。
有人回應他了,回應他的卻并非白狼本狼,而是門外的一道陌生的聲音。
“走?”
門外傳來一道洪亮的聲音,這一聲中氣十足,氣勢磅礴,喻超白似乎似曾相識,一時卻又想不起來。不過這不妨礙他警惕,僅從這一道聲音判斷,門外的人,實力似乎還要在那位騎士頭領夏天之上。
周梅云立刻撲向桌子,攥住了一大把符,緊張的盯著門口。
喻超白面色一變,他今日的狀態比之前在戈壁灘上要好了許多。那時他尚可在大風的掩藏中提前發現夏天等人,今夜竟對此人毫無察覺。是感官退化了么?
他不動聲色地把手放在了自己的樸刀之上。
白狼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吱嘎”。
門被推開,一股寒風立刻席卷這處棲身的破屋,發霉腐朽的陳腐之氣頓時充塞三人的鼻中,伴隨著這股腐臭,門外那人現了身。
這是一個面長身矮的中年漢子,渾身肌肉隆起,身材敦實,看上去就如一截粗大的樹樁。
這人龍行虎步地幾步跨入,大馬金刀地往地板上一坐,豪邁頓生。這人開始發話,嘴里的話卻是毫不客氣:“一個窮光蛋,一個倒霉鬼……憑你們,也想帶走白狼?”
喻超白望著這人,抿緊了嘴唇,他已經認出這人是誰了。
這個人曾經在沙州城中向他兜售低價土地,當時還動了一手秘技扼住他的手腕……
這個人赫然正是那位曾試圖賣地給喻超白的劉長!
周梅云面色一下子古怪起來,看不出是恐懼還是什么情緒,從他嘴里說出的話也有些沒頭沒腦的:“你怎么來了?”
劉長瞥了他一眼,從鼻腔中擠出一聲“哼”,沒有搭理他。
喻超白看這架勢,情知他二人的關系至少談不上友善。在他的字典里,不友善就有可能動起手來,于是握刀的手捏得越發的用力,骨節都已開始漸漸泛白。
劉長的一雙牛眼隨即往他這邊一瞪。大抵他這般的壯漢,一旦做起唬人的模樣,頗有些威懾力,白狼不由嚇得往后退了兩步。
喻超白被劉長這么一瞪,居然感到有些氣短,沒來由氣勢上就輸了三分。到底是多年混跡于山野的,喻超白心中的血性激發,在那大山里廝混的好漢,哪怕輸人,卻不能不輸陣,氣勢上卻是不能露怯的。他不甘示弱地回瞪著劉長,挺了挺胸膛,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這里已經是胡兒原了,出門在外的人,卻不能太過于軟弱,倘若漏了怯,敵人欺負你可就更無負擔了。
何況,料想這劉長無非就是一個人,喻大爺未必也沒有一拼之力,如何能怕了他?!
劉長見到喻超白,神色明顯一愣,他咧開了嘴,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隨后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語氣古怪:“你是上次掙開我手的那個小子?”
喻超白的手又開始抖了,他嘴里說著:“不錯。正是我。”
這句話他根本不曾說完,只說到了“是”的時候,一刀赤練裹挾著破空聲和高溫的蒸汽飛快地剁了過去!
鏘!
也不見劉長有何動作,一道黑影飛快地與喻超白的火焰樸刀硬拼了一記!
喻超白一擊未中,立刻幾個墊步跳開,拉開了距離,警惕地看著劉長。
在這電光火石之間,劉長的身邊已經多了一頭鹿狀的動物。這家伙長得呆萌蠢笨,一對小角包著毛皮,一看就知道,這是一頭黃猄,也就是麂子。
借著未熄滅的火堆,喻超白看得分明:這家伙周身上下全都平平無奇,唯獨后腿處有一個明顯的尖銳的傷口,上面還糊著些草藥糊糊。看來,這正是下午喻超白自灌木叢中放出的那頭。
陰溝里翻船了。
喻超白皮笑肉不笑地贊了一句:“劉老哥倒是好手段。這頭黃猄原來是你的信使,我動了它,你立刻就能得知,馬不停蹄地趕了過來與我兄弟二人為難。這是我道行太淺,著了你的道,這沒話說。”
這位劉長一直雙腿盤坐,雙手也隨意地放在膝蓋,看起來不僅絕無任何動作,也不適合做出任何動作。可他明明什么也沒做,卻偏偏操縱黃猄擋住了喻超白這兇悍的一擊,這一手遁術之老辣,就真讓人聞所未聞了。
劉長哼了一聲,一雙牛眼漸漸露出一絲古怪的笑意:“確實有點門道……”頓了頓,見喻超白還握著刀,他嘆了口氣:“刀放下來坐吧,老子不是來找你打架的。”
喻超白點了點頭,走近幾步,盤膝坐下,手中的刀卻不曾入鞘,刀尖支在地上,眼神就直勾勾盯著劉長。顯然,他根本沒有放下戒備。
劉長見他這副舉動,多看了他一眼。隨即他也不管這許多,中氣十足地喝問:“你們……真打算帶白狼走?”
喻超白冷笑:“這是我們兄弟的事,與你何干?”
“兄弟?”劉長明顯的一愣,然后大笑起來,“哈哈,你和倒霉鬼什么時候成了兄弟?”
周梅云平生,最恨別人對他有不尊重的行為,劉長已經兩次提及“倒霉鬼”這個稱呼,他受不住了:“這與劉四爺,似乎沒有多大的干系!”
劉長嘿嘿一笑:“周大,你二人的氣性倒是極大。想來這些時日在這胡兒原上,直來直去,吃了不少苦頭吧?”他指了指喻超白一身的繃帶。
喻超白聽出一些不尋常的意味來,他皺著眉詢問:“你們……認識?”
周梅云哼了一聲,不置可否。
在現在的語境下,不置可否就是是的意思。
喻超白收了刀,一拱手:“既與老云相識,那便是自己人了。劉老哥,兄弟剛才多有得罪,還請多多包涵。”
劉長擺了擺手:“這些不打緊——小子,我來問你,你們,當真要帶這狼崽子走?”
這次是周梅云搶白了:“是!”
得到了這個肯定的回復,劉長的神色陡然嚴肅起來:“周大,你在你們周家的小輩里是年紀最大的,照理說你應當最是沉穩。怎么你也分不清好賴?”
周梅云冷冷地說:“我正是分得清好賴,才要帶這孩子走,留著他在這里,遭人家圍獵么?”
劉長剛要反駁,冷不丁,喻超白突然開口道:“不如咱們聽聽白狼自己的意見。”
白狼兩只狼耳一動一動,他把頭埋在膝蓋間,只露出半只小臉,小心翼翼地看著劉長:“劉大哥,我……”
聽了這么半句,劉長哪里還不曉得白狼的心思?他盯著白狼,語氣嚴肅無比:“你既已打好了主意,他二人又真肯助你,我的確也是不好阻攔。只是你的事,你自己心中須得牢記,切莫拖累了他們二人,可能記得么?”
喻超白突然看向白狼:“狼崽,你與這位劉老哥,也是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