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淑芳和賀建國請了一周的假,七斤和平安年紀大了,帶上兩身換洗的衣服即可,而薛逢卻是定居于首都,有一部分行李已經(jīng)打包郵寄回家了,剩下的仍然是大包小包,還得照顧調(diào)皮搗蛋的雙生子,出了車站不見慕青云來接,頓時顏若寒霜。
慕雪尋那么聰明,能看不出來?連忙抱了一個自己分辨不出是哪個的小弟弟,“小嬸,小叔很想來接你,但是臨時有任務,就讓我和陳遲來接你們。”
一聽有任務,薛逢的臉色就和緩了幾分。
“什么時候走的?”
“昨天出發(fā)的,家里有小叔給你留的信。”慕雪尋老老實實地回答。
薛逢聽了,沒再細問。
齊淑芳抱著平安,暗暗打量陪慕雪尋一起來接人并接下薛逢手中行李的男子,三十余歲的年紀和薛逢說的相符,身材高瘦,劍眉星目,長相出乎意料的俊美,同時,冷淡之極,只有在看向慕雪尋的時候,目光十分柔和。
慕雪尋這才想起自己的未婚夫,趕緊替他們作介紹,“你們應該知道了,這是我的對象陳遲,我們后天就要結婚啦。”
她的聲音充滿了輕快,再無一絲陰霾。
在薛逢之后,齊淑芳用空閑出來的一只手和陳遲握了一下,然后指了指賀建國,“這是我愛人賀建國。”
她和慕雪尋相交數(shù)年,因為慕雪尋沒有再去過古彭市,所以并不認得賀建國,今日也是初次見面。慕雪尋一邊伸手,一邊在暗地里喝了一聲彩,單看長相氣勢和齊淑芳并肩站在一起,剛柔并濟,簡直就是男才女貌。
賀建國和她握了下手,然后就將所有注意力放在陳遲身上,試探性地道:“于承澤?”
于承澤?齊淑芳和薛逢齊齊地看向他,他不是知道對方叫陳遲嗎?為什么對著陳遲叫于承澤?“于承澤是誰?”齊淑芳問出了口。
陳遲眉心一皺,仔細看了賀建國片刻,臉上有些猶疑,“賀師兄?”
“真的是你呀,于承澤!”賀建國也笑了,表情十分愉悅。
陳遲大笑,放下手里拎著的行李,和賀建國擁抱了一下。
慕雪尋奇怪地道:“阿遲,你們認識?”
“是啊,老校友了。”陳遲原先的冷淡之色褪去,笑得很開心,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在寒風冬陽中閃閃發(fā)光,他鄉(xiāng)遇故知,只要不是債主,總會感到喜悅。
慕雪尋糊涂了,“怎么這么巧?于承澤是你以前的名字嗎?”
這時候,齊淑芳和薛逢也想起陳遲貌似有好幾個名字,陳遲只是其中一個。
這種情況很常見,不少干部及其妻兒都有化名。
陳遲點頭:“我在上海求學期間的名字就是于承澤,下放后才改名為陳遲,一叫就是十年,猛地聽到于承澤,我都不知道是叫誰。”說著向賀建國告罪。
慕雪尋很高興:“這可真是太好了,大家都認識。”
偶然瞥見天空陰陰沉沉,烏云遍布,像是馬上就有雨雪襲來,薛逢開口:“行了行了,有什么話回到家再說,外面這么冷,你們不覺得嗎?就是你們不怕冷,還有四個小孩呢。安安,跟大姨說,冷不冷?”
平安坐在齊淑芳胳膊上東張西望,咯咯直笑:“不冷!”
薛逢笑道:“你可是不冷。”
她給平安穿的衣服,當然清楚平安穿得是多么厚實,而且小孩火力大,晚上摟著她一起睡,被窩里暖呼呼的,堪比小火盆。
“小平安!讓我抱抱你好不好?”慕雪尋把懷里的小堂弟往陳遲懷里一塞,立刻朝平安張開雙手,圓圓的臉蛋浮著淡淡的紅暈,像齊淑芳,但比齊淑芳可愛多了,“如果在額頭點個紅色的小圓點,就更可愛了。”
平安甩了甩頭上的羊角辮,小臉埋到齊淑芳懷里,背對著慕雪尋。
慕雪尋深受打擊,“小寶貝,你就是不讓我抱你,讓我看看你也好呀!”居然用屁股對著她,雖然圓滾滾的小屁股也很可愛。
“小嬸說冷,咱們先上車回家。”陳遲開口。
“好。”
慕家守衛(wèi)森嚴,根據(jù)薛逢的意思,直接去薛家。
路過劉老所住的四合院時,齊淑芳忽然發(fā)現(xiàn)門口的石獅子還在原地,但已經(jīng)沒有了那年給她的警戒森嚴感覺,難道劉老搬走了?
事不關己,齊淑芳就沒有浪費精神力去觀察里面的情況。
到了薛家小院門口,薛父就站在門口,一會跺跺腳,一會呵呵手,看著他們相繼下車,臉上滿是笑容地迎上去,“哎喲喲,我的大寶貝們。七斤、安安、小龍小虎,累著了吧?快跟姥爺進屋,姥爺給你們準備了很多好吃的!”
四個小娃娃歡呼一聲,蹦蹦跳跳跟著薛父走了。
薛逢無奈一笑。
“我爹就是這樣,有了孫子,連我都忘了,你們別在意。”
“當然,當然。”大家都搖了搖手。
一行人到了廳中坐下,保姆送上熱茶,幾個孩子已在薛父的縱容下,統(tǒng)統(tǒng)摘下帽子和圍巾,圍著茶幾吃豌豆黃和驢打滾,平安不小心噎著了,薛父趕緊把手里端著的溫牛奶送到她嘴邊,她就著杯子喝兩口,咽下口里的食物,甜甜地道:“謝謝!”
“哎喲喲,我的小安安可真乖!”薛父眉開眼笑。
眾人含笑看了一會兒,被慕雪尋打破。
“阿遲,你怎么沒認出來賀同志啊?你改了名,賀同志都認出你了。你們是校友,不是同學呀?賀同志比你高幾屆?”
是啊,為什么?
不止慕雪尋這么好奇,齊淑芳和薛逢也豎直了耳朵。
陳遲淡淡一笑,“高了兩屆。賀師兄畢業(yè)之后我們就再也沒有見過,十來年的光陰,建國變了很多,以前他很高很瘦,臉無二兩肉,面黃肌瘦,現(xiàn)在則是高大魁梧,精神飽滿,相當于以前的兩個他。所以,我一眼沒認出來,還以為他和我一位師兄同名同姓。”
關于陳遲的事情,賀建國在來首都之前聽齊淑芳說過,忍不住道:“遭此劫難的何止你家?金教授一家比你家好不到哪兒去。”
陳遲一家平反了,金教授夫婦還在牛棚里吃苦。
想到這一點,賀建國心里很不好受。
“金教授嗎?他們家應該比我們家晚出事,隱約聽說也是家破人亡,備受屈辱。不過那時候我祖父祖母自縊身亡,我下放到地方上,自身難保,沒有精力去打聽金教授的情況。”陳遲大學沒畢業(yè)就無法上學了,賀建國那一批是最后一屆,不過,金教授教過他。不然,偌大的一座校園,每一屆都有無數(shù)學生,他怎么可能認識和自己不同屆的賀建國。
賀建國嘆道:“就剩金教授兩口子活著,現(xiàn)在下放到我們老家那兒參加勞動改造。”
“等你回去見到金教授,讓他寫一份材料寄給我,說不定我能幫忙給他們平反,我現(xiàn)在就管這一塊,希望讓當年和我們家一樣遭受厄運的人們得到平反,不再冠著那些人給扣下來的罪名。”一聽金教授在賀建國老家,陳遲就明白了。
賀建國一向重情重義,肯定在暗中照料金教授夫婦了,不然金教授熬不到現(xiàn)在,和他一起下放的人,有很多人都沒熬過來,被打死的被打死,自殺的自殺。
薛父百忙之中插口道:“有什么需要我?guī)兔Φ模M管說。”
賀建國連聲道謝。
陳遲也是微微一笑:“這些事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當初被扣上‘造反派’帽子的學者,數(shù)都數(shù)不過來,現(xiàn)在得到平反的寥寥無幾。建國師兄,你們得有心理準備,我現(xiàn)在只能幫忙上交申請平反的材料,無法確保最終的結果。”
“我想,金教授一定等得起,有希望總比沒希望好。”賀建國道。
看著滿眼滄桑的陳遲,賀建國心中唏噓。
曾經(jīng)的于承澤是多么風流倜儻,意氣風發(fā),年紀比他兩歲,也低了兩屆,才華卻勝過十倍,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無一不精,偶爾會在宿舍里給大家唱一段“霸王別姬”,一人分飾兩角,生旦歌喉讓人不敢相信是出自一人之口。
他勇于突破舊風俗,大學時代自由戀愛,畢業(yè)后就結婚了,對方也是他們學校的學生,才貌雙全,家世不俗,好像叫周蘭歆?
對,就叫周蘭歆。
十幾年前的事情,賀建國記得不太清楚了,但他還是記得周蘭歆和于承澤的愛情佳話,同學之間提起他們,都說他們是天生一對,結婚時,金教授還曾手書“天作之合”四個字送給他們,這件事賀建國記得很清楚,因為是他親自送過去的。
他們的感情真的很好,蜜里調(diào)油一樣,感情這么好的人,怎么會勞燕分飛?
看不出來啊,周蘭歆美麗的皮囊之下竟然有顆比□□還毒的心,舉報、離婚、墮胎、改嫁、羅列罪名,將陳遲打入十八層地獄。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陳遲順利平反歸來,周蘭歆居然又想復婚?
賀建國感到不可思議。
如果他遇到這種事……不,不,不,他不會遇到這種事,他的妻子很好很好,永遠都不會像周蘭歆那樣背棄自己。
眼光追尋著齊淑芳的蹤影,笑呵呵和慕雪尋聊天的她,散發(fā)著炫目的光彩。
察覺到賀建國的注視,齊淑芳抬起頭,沖他一笑。
賀建國咧咧嘴回應,只覺得渾身暖洋洋的,好像浸在溫水當中,毛孔都放開了,一點都感受不到冬天的寒冷。
遺憾的是,當晚夫妻分房而睡,沒辦法,在外面都是這樣,男人一屋,女人一屋,哪怕是夫妻也不能同睡一間房。薛逢帶著兒子和陳遲、慕雪尋去了慕家,齊淑芳帶著兩個孩子留在薛家睡一間,賀建國獨自睡一間,幸好是相鄰的房間,距離很近。
隔壁的妻子和孩子現(xiàn)在怎么樣了?睡姿怎么樣?女兒是不是還很豪放地四肢大張?賀建國翻來覆去睡不著,早上起來,眼圈十分明顯。
平安嫩呼呼的小手拍拍他的臉,哈哈笑,手指在他眼底滑來滑去。
昨晚下了一夜的雪,現(xiàn)在雖然不下了,但是外面銀裝素裹,寒風凜冽,齊淑芳一家四口出門逛街的打算頓時成為泡影。
薛父笑嘻嘻地招呼他們烤火,對兩小道:“七斤,安安,一會兒姥爺帶你們打雪仗。”
“好哎!好哎!”七斤鼓掌,平安跟著效仿。
一老二小在院子里玩得很開心,賀建國和齊淑芳并肩站在屋檐下,能看出來頭頂?shù)年庼采⑷ズ螅Ω刚麄€人都透著一股輕松,越來越有童心了,團個雪團子砸向七斤,其實在七斤腳邊就落到地上了,雪團子散開。
第二天,陳遲和慕雪尋結婚,齊淑芳完成了此行的任務。166閱讀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