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子期昨晚幾乎一宿沒睡,早起便沒有什么胃口,到了衙門后,直接一頭栽進了繁瑣忙亂的事物之中,壓根兒連茶水也沒機會喝上一口。待到中午勉強告一段落之時,方覺前胸貼后背已然餓得有些頭暈眼花。
匆匆返家,本以為有熱乎的飯菜迎接自己,卻不料只有冷灶冷鍋,在空蕩蕩的院子里轉了一圈,除了幾件晾在繩上的衣服之外,鬼影子也沒見到半個。
強按住心中串起的火苗,挽了衣袖正準備動手將弄了一半的菜切切下鍋,便聽得一陣嬉笑聲傳來,有女子的有孩童的間或還夾雜著兩聲細細小小的狗吠。
火苗再度串起……
“哎呀!你已經回來啦!”
宋小花抱著陸凌,陸凌抱著籃子,籃子里放著一堆油紙包好的東西,宋無缺趴在這堆東西上,陸子期一走出廚房便看到這個怪異的組合:“你們做什么去了?”
“買午飯啊!”
宋小花絲毫沒有察覺到他語氣中的不悅,放下陸凌,接過籃子,興沖沖地舉到他的面前,見他眉頭一皺往后退了半步,只以為是因為怕狗狗,擠眉弄眼地賊賊笑了一笑,才讓陸凌把狗兒抱走:“你瞧,我買了好多吃的呢!原來你們這兒各種各樣的熟食都有,這簡直是太好了!以后如果懶得做飯的話啊,就可以直接買了吃,多省事!”邊說邊從籃子里掏出了一個瓶子:“瞧,我還順便給你買了酒,怎么樣,有酒有菜這小日子過得很爽吧?”
她的獻寶卻讓陸子期心中的火苗越串越高。
竟然去街上買現有的吃食,而且看樣子以后還想要常常為之,這豈是一個持家的婦人應該做的事情?!
“我不喝酒。”
“啊?不會吧?”宋小花露出了一個夸張的驚訝表情:“當官的不會喝酒?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你現在還是個小小的七品官兒!”宋小花樂呵呵地轉身進廚房,一邊把食物的包裹打開放進碗碟中,一邊隨口笑道:“肯定是因為你不能陪著你的頂頭上司吃好喝好,所以才不給你升官的唄!”
她只顧著自己信口說得高興,渾不知陸子期此時的臉早已經黑如鍋底,倒是站在一旁的陸凌察覺到了自己的父親似乎有些不大對勁,怯怯地扯了扯他的衣袖,細如紋哼般地叫聲了:“爹爹……”
陸子期低頭看了看兒子,握了握拳,讓聲音盡量平和如常:“你抽空把我昨日那套衣服洗洗干凈,過幾天巡察時我好還給人家。”
宋小花聞言呆了一下:“那不是你自己的嗎?”
“不是。原來的那身衣服被河道里的樹枝和石頭給劃爛了,所以問老鄉臨時借了一套。”
當時不慎被沖入湍急的水流,若不是眾人冒死拼救,他陸子期說不定已經尸骨無存,說不定,已經和桐兒,相聚……
“哦……”宋小花無所謂地應了一聲,然后繼續專心弄吃的:“那我明天再去買套新的好了。你穿回來的那身實在是太臟了,我給扔了。”
“你……凌兒,先回房去,待會兒午飯好了再叫你。”
陸子期發作之前總算還記得要避忌一下兒子,打發走了滿臉不符合其年齡的擔心,一步三回頭的陸凌后,終于忍無可忍地沉著聲音責問道:“你如何能這么做?”
宋小花終于覺出了異樣,轉過身看著他:“我怎么做了?你什么意思?”
“這般揮霍不知節儉!”
“揮霍?!”宋小花很是迷茫地回頭看了看攤滿了一案桌的碟啊盤啊碗啊:“這些外賣……就是吃的,也不貴呀……”
“既然已經買了新鮮的菜,為何還要再買這些吃食?豈不是浪費?更何況,好好的衣服怎么能因為臟了就扔掉?如此持家,真是聞所未聞!”
他的聲色俱厲讓宋小花一時半會有些反應不過來:“我那是因為……”
陸子期卻是一肚子的邪火再也按捺不住:“你并非是什么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應當從小就知道日子的艱難不易。我真是不明白,如何竟會養成了這般大手大腳好吃懶做的習性?!”
宋小花總算是把那一根被突如其來的變故給弄得搭住了的筋給轉過了彎來:“我不過是買了一點吃的扔了兩件破衣服而已,就惹得你這么多的廢話這么大的火氣!你這不是擺明了成心跟我找茬找麻煩嗎?!我告訴你,在外面受了氣不要回家來發,算什么男人?!”
“你……粗鄙!”
“居然還敢罵我?!好心當成驢肝肺,不吃拉倒!”
宋小花猛地回身一揮手,將裝滿了食物的器具嘩啦啦掃了一半下去,幸虧是泥土的地面才沒有摔得一地粉碎。可是卻恰好碰到了之前被切掉了一塊肉的傷處,疼得眼淚一下子飆了出來:“我現在就去買衣服賠給你,行了吧?!”
說完,狠狠地撞開被她這種激烈舉動給震得不知該當做何反應的陸子期,‘蹬蹬蹬’沖進了自己的房間,拿了自己的錢,又‘蹬蹬蹬’地沖出了院門。
行動飛快,同時,鮮血和淚水齊奔……
陸子期站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才忍著氣蹲下身子,將那些摔得七零八落的東西給一樣一樣收起。有幾樣器具的邊緣被磕掉了,絕大多數食物上都沾了土,即便費點功夫能弄干凈,卻也必然要浪費一些。
真是,過分……
從案桌上隨便拿了兩樣完好無損的熟食,打算先和陸凌對付一頓,剩下的狼藉留待飯后再慢慢收拾。
至于負氣而走的宋小花……讓她冷靜冷靜反省一下也好。
走出廚房,便見陸凌抱著狗兒正可憐兮兮地靠著廊柱,想是目睹了剛剛的那一場爭執,心中暗嘆一聲,放緩了語氣:“凌兒,過來吃飯了。”
“哦……”陸癟憋著小嘴顫著聲音應了,小步小步地挪過來,仰頭望著陸子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爹爹說?”陸子期俯下身子摸了摸他的頭發:“娘親她……臨時有事出去一趟,很快就回來。我們先吃,好不好?”
不提‘娘親’這兩個字還好,一提竟立馬像個催淚彈似的,弄得陸凌‘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娘親的手破了……流了好多……好多血……凌兒害怕……娘親跟凌兒說不疼……可是娘親自己都哭……”
“手破了?怎么破的?”
“菜刀……”
陸凌雖然抽抽噎噎語焉不詳,可陸子期卻馬上便明白發生了什么事。
原來,她是因為切菜切到了手,不能繼續做飯,所以才出去買現成的。
應該,傷得很嚴重吧?
直起了身子,看向那兩扇沒有關上的大門,眼睛卻驀地被地面上的幾點殷紅所灼痛。
這是,她的血嗎?是不是在剛才發脾氣的時候碰到了?怪不得,會突然哭起來。
她其實是很怕疼的吧?自己一邊哭還一邊安慰凌兒說不疼……
傻瓜,為什么不跟他說呢?
正午的陽光明晃晃的,一下子便能刺進人的心里。
他又何嘗給過她解釋的機會?
他又何嘗注意過她可有什么不對勁?
如果……如果是桐兒的話,他一定第一眼便能發現,他的桐兒,受了傷……
不過……如果是桐兒的話,也不會有這般火爆烈性的脾氣……
唉,桐兒,我為什么要拿她跟你比較,這樣對你對她都不公平。我,不能這么做……
疲憊地揉了揉眉心,暗自苦笑。
見面一日,吵了兩架,這頻率,委實高了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