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七顧聞騫去了趟縣城,送了最后一茬蘑菇,還帶了五斤肉丸,男人嘗過后,以五毛一斤的價格收了,他賣的話能賣到六毛甚至六毛五。21
“你媳婦手藝不錯,以后有什么吃的放心送來,只要味道好我都收。”
城里都是吃商品糧的,計劃經濟有錢也沒處花,人口基數大,總有部分人寧愿花高價格滿足自己的口腹之欲,這方面他是從來不吃虧的。
顧聞騫帶了八塊錢回去,把男人的意思說了,秋小嬋聽了自然高興。
“太好了,往后我總算能放開了手腳。”
如今這樣雖然能掙可掙的太慢,一個月才十幾二十的利潤,僅僅滿足生活需要,不知道何年馬月才能攢到錢。
當然跟別家比日子算很好的,不用扎緊嘴巴過日子,可她是有大目標的人,并不滿足于如此微小的收獲。
很快就到了除夕,一大早顧聞騫就在桌上擺好筆墨寫對聯。
像他這樣的世家子弟,練字屬于基本功。
當他撐著桌子動筆時,頗有種揮斥方遒的氣勢,秋小嬋覺得自己對他的感情又加了一分。
她心想,自己已經夠喜歡他了,往后再發現他有什么優點也沒法再加,就像裝滿了水的木桶,空不出一絲一毫的縫隙。
顧聞騫寫了兩幅,一副貼院門上,一副貼堂屋外,分別是,“春風楊柳晚秋條,六億神州盡舜堯”,“四時吉慶,八節安康”,橫批“門盈五福”、“**同春”。
隊里的人從門口經過都要停下來看看,有懂字的大爺直夸顧聞騫的字寫的好。
“這一看就是有功力的,小顧啊,早知道你會寫我就不去鎮上買了。”
顧聞騫謙虛道,“隨手寫了幾個,稱不上多好。”
以前在家時,每年的春年都是他跟父親一起寫,在顧聞騫看來,父親的字才稱得上一個“好”字,從小他就將父親當作自己人生的目標,希望成為父親那樣的有匪君子,可惜世間事總是不能讓人圓滿,他已長成君子,父親卻背負起沉重的枷鎖成了所謂的“罪人”。
每逢佳節倍思親,在本該團圓的日子里,顧聞騫越發思念起了不知近況如何的父親。
大爺最后要了兩張“福”回去,他拿著紅紙在隊上走了半圈,跟著就有不少人上門了,有求福的,有求對聯的,顧聞騫來者不拒,一直寫到沒有紅紙了才作罷。
張大英在廚房一邊包餃子一邊跟正在做飯的女兒說,“這些人也真是,明明買了對聯偏要來蹭便宜,那福字兩分錢一張買不起怎么的。”
秋小嬋笑了笑,知道她是心疼女婿受累呢。
“媽,大好的日子咱犯不著為了這么點小事別扭,做了好事總會有人記咱們的好,既然大家樂意要,干脆明年讓聞騫寫了送人,還能當個人情呢。”
張大英“嘿”了一聲,“你的腦子啊現在是越來越活泛了,從前還當你是個傻的。”
秋小嬋笑著回,“這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誰讓我嫁了一個有頭腦的丈夫,自然越變越聰明了。”
顧聞騫已經收了筆往廚房來,進來就聽到這句,不禁浮起了笑意。
他問妻子,“對聯貼好了,廚房還有什么我能幫忙的?”
中午祭祖,幾個葷菜秋小嬋已經準備好了,只要再炒個蔬菜,煮一鍋餃子就行。
她搖了搖頭說,“我們這也快好了,你先去收拾桌子等著吧。”
祭祖有好些規矩,比如桌子擺在什么方位,桌上放幾個碗幾雙筷子等都是有講究的。
等祭祖的飯菜做好,張大英負責擺好碗筷,跪在稻草做的蒲團上念念有詞,撿這一年家里的大事說了,最后祈愿亡夫和祖宗們能夠來年繼續保佑家里順順利利,越過越興旺。
等她磕到最后一個頭,秋小嬋竟然聽她提到自己,“他們小夫妻兩感情好,我也沒什么求的,現在就缺孩子,保佑小嬋多生幾個,要兒女齊全才好。”
秋小嬋心里發窘,心想她才不想生那么多呢,生一個不嫌少,頂多兩個,再多是絕對絕對不能夠的。
身旁顧聞騫顯然也聽到了,見他帶著笑意轉頭看自己,秋小嬋狠狠睨了他一眼。
除夕晚上吃火鍋,傍晚秋小嬋就開始準備了,首先是湯底,張大英吃不了辣,秋小嬋就用風干的咸雞燉湯,切了土豆片、蘿卜片、臘肉、肉丸,還有白菜、菌菇、韭菜、自家發的豆芽,滿滿當當擺了一桌。
煤球爐上“咕嚕嚕”散著熱氣,秋小嬋還在除灰渣的洞里塞了兩只地瓜,等烤至表皮焦黑從洞里扒出來,軟糯香甜,簡直是冬季必備美食。
秋小嬋看雞湯已經發白,閉著眼湊到鍋邊聞了聞,滿意的點頭說,“恩,差不多了,我們開飯吧。”
顧聞騫跟張大英正準備動筷,院門響了,顧聞騫放下筷子出去開門,就見秋順文拎著虎子站在門外,手里還提了肉和細面。
秋順文帶著笑問,“妹夫,媽在家呢?”
顧聞騫側著身子點頭,“大哥,媽在堂屋呢。”
“我帶虎子給媽拜個早年。”
堂屋里的張大英自然也聽見了,原本帶著笑意的臉放了下來,飯也不吃了,秋小嬋怕雞湯燒干,將煮沸的湯鍋從爐子上撤下,轉眼的功夫秋順文父子就進屋了。
“媽,我帶虎子給你拜年來了,這是肉跟掛面,桂蓮給你準備的。”
張大英只看了眼沒言語,秋順文呵呵笑著將東西擺在桌面上。
虎子吸著鼻子嗅屋里的肉香,饞的嘴巴里不停的分泌口水,秋順文見兒子不叫人,伸手推了他一下。
“喊人吶,啞巴了?”
張大英哼了一聲,“今兒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還知道往我這提溜東西,也別逼著孩子叫人,心里沒我這個奶奶叫不叫的能有啥?”
秋順文一巴掌拍上虎子的后腦勺,虎子摸著腦袋喊了聲“奶”。
“爸,我聞見肉味了,我想吃肉!”
秋小嬋坐在一旁不說話,張大英臉色依舊不好看,顧聞騫作為女婿更不能隨意發表意見,秋家婆媳的矛盾他早就聽說了,也見識過陳桂蓮的潑辣,不過他們婚后這幾個月倒沒見陳桂蓮來找麻煩,張大英的意思是,陳桂蓮是個“不見兔子不撒鷹”的,肚子里肯定憋著壞,畢竟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狗還能改了吃屎的毛病?
“要吃回家吃去,你媽給你燉著呢。”
今天除夕,家里是煮了肉,他中午吃了一大碗呢,連肉湯都和著米飯吃光了,可鍋里不知道煮了什么那么香,拼命往他鼻子里鉆,缺吃少喝的年代,一頓肉根本喂不飽饞蟲,七歲的男娃胃口也大,要是去別人家還能克制,可他再討厭張大英討厭秋小嬋也知道這個屋子是秋家的老宅子,是他的東西,不過是被老太婆占著而已,他媽說了,等老太婆死了就是他的了。
誰還會在自己家克制啊。
“我就想吃,還讓我叫她奶奶,連肉都吃不上算什么奶奶!”
原本給孩子舀一碗肉不算什么,反正燉的這只雞挺大的,張大英氣的是兒子兒媳,雖然恨兒媳把孫子教壞了,但她心底還是愿意對孫子好的。
驀然聽了虎子的話,就知道這孩子肯本不拿她當奶奶,以前還盼著他哪天懂事,如今七歲了,按理也該知道尊敬長輩,可他顯然并不拿自己當親人。
過了小半年消停日子,張大英看開了很多,那些注定得不到的強求了只會自己難受,像如今這樣靠著女兒女婿過反倒快活。
“咱們要開飯就不留你們了,孩子要吃肉你們做父母的別虧待,把這肉帶回去燉給孩子吃吧。”
竟然是逐客的意思,而且他帶的東西老太太也不要。M.XζéwéN.℃ōΜ
秋順文的臉色紅了白,白了紅,最后點頭笑了笑,“好,那我就帶虎子回去了。”
他見張大英不挽留,嘆了口氣低頭,拉著饞的眼睛冒光的兒子離開,剛轉身就聽老太太喊了句“等等”,他當老太太消氣了,轉身就聽見老太太指著桌上的肉跟掛面說,“東西帶走吧,我現在也不缺這口吃的。”
秋順文臉色灰敗的提著東西走了。
等人父子兩離開,秋小嬋把放的半溫的雞湯重新放在炭爐上,不提剛才的事,先盛了碗雞湯給張大英,“媽,這湯很鮮的,你先喝一碗暖暖。”
張大英臉色舒緩過來,笑著接過,看了眼女婿說,“聞騫,你也吃,別讓他們壞了咱們過節的興致。”
顧聞騫點頭笑了,“媽,我跟小嬋沒什么,過年了,大家都該高高興興的。”
“是啊,這么好的日子還有什么不滿足呢,咱們趕緊吃吧。”
秋小嬋也盛了碗湯,鮮香的滋味一直暖到心里,咬一口雞肉,軟硬適中咸淡相宜,這才叫生活呢。
三人圍著其樂融融的爐子吃火鍋,而相隔一百米的那一家就沒這么和諧了。
陳桂蓮看到丈夫把東西原封不動提回來就不痛快,又聽兒子說老太婆竟然連肉都舍不得給他吃更生氣,從秋小嬋那個賤人結婚開始,丈夫突然變的厲害起來,不讓自己找那一家子的麻煩。
陳桂蓮一開始是因著丈夫的原因忍著,回娘家時忍不住在她媽面前訴苦,反被她媽罵了。
“往年看你是個聰明的,怎么現在連女婿都不如,他為什么之前不攔現在攔,想想你小姑子嫁的什么人,辦的什么酒,像是手里缺錢的嗎?你婆婆現在有依靠了,再想搓磨她可不成,得想辦法把她的心哄過來,往后才能得到好,再怎么不中意你,虎子也是她親孫子。”
親媽的話點醒了陳桂蓮,又想到秋小嬋跟著男人回首都后帶回了幾個箱子,又是吃的又是穿的。
給村里好幾家分了吃食竟然連親侄子都不管不問,可見是個心狠的,自己硬碰碰肯定落不到好,先賣了好才能得到更大的實惠。
誰知道好她賣了,對方竟然原樣打回,好心當成驢肝肺。
“這就是你的好親娘好妹子,我都這么腆著臉了她們還是不依不饒,什么意思?找了個有家世的女婿就不把你這個窮兒子放眼里了,這是不指望咱們給她養老了?”
陳桂蓮縱然嗓子亮,話卻比從前能聽的多,起碼沒有“老虔婆”、“小賤人”一樣的罵,秋順文不愿多說,把肉掛在屋檐下的鐵鉤上就進屋了。
這世上哪有那么多道理,這邊罵那邊怪,他夾在中間兩處不是人,索性什么都不管,愛怎么著怎么著吧。m.w.com,請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