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帝國時間，早晨八點。
    今年的冬天，晉城的天氣，一直都是極好的。
    哪怕是密林叢生的小村落，也有大片大片的明媚陽光，滲透而入。
    這樣的好天氣，最適合做點糕點，然后臨近中午之時，等到所有的霧氣與濕氣褪盡，去外面的院子曬太陽。
    然而，宋雯顯得很焦灼。
    連做早餐的時候，都心不在焉。
    宋雯雖然年紀(jì)大了，平日的三餐，府內(nèi)也有保姆照料，她極少時候會親自去廚房。但是她手腳卻很利索。
    可是今天早晨，都八點多了，早餐卻遲遲沒有端上桌。
    柳慶書昨晚喝醉了。
    上了年紀(jì)的他，不似年輕的時候，身體的解酒能力那么強，他起床之時，太陽穴仍然疼得厲害。
    整個人都昏昏沉沉的。
    宋雯早晨起床之時，他讓宋雯下樓幫忙煮點醒酒湯。
    可是，卻遲遲不見他端出來。
    柳慶書進(jìn)入廚房查看的時候，瞧見宋雯站在料理臺前，面前的砧板，全是包破皮已經(jīng)報廢的餃子，他眉頭皺得又深又緊的。
    宋雯從年輕開始，做事都是一絲不茍，方方面面都面面俱到。這也是當(dāng)初白府選她作為白暖乳母最重要的原因。盡管現(xiàn)在年紀(jì)大了，比不上從前，但是，對于現(xiàn)在大多都是手殘黨的年輕人而言，仍然不是誰能隨隨便便比得上的。
    宋雯的餃子，向來包得很漂亮。
    技藝不好的人，包的餃子餡，多少與重量都不一致。
    以及包的時候，面皮的厚度，也是不一樣的。
    這會導(dǎo)致煮的時候，火候很難控制。
    起鍋后，更是有些面皮較厚的地方，都沒有住過火，皮都沒熟透。而薄的地方，恐怕已經(jīng)煮破了。
    然而宋雯包的餃子，每一個就跟復(fù)制的一樣，餡兒的分量，以及每個餃子包的位置，都是一模一樣。
    像霍寒景那么嚴(yán)苛的人，都喜歡吃宋雯包的餃子。
    然而，瞧著宋雯面前一灘的狼藉，柳慶書眉頭皺得又深又緊。
    他詢問宋雯怎么了。
    宋雯只是冷冷瞥了他一眼，并沒有出聲理會他。
    柳慶書立刻意識到情況不妙。
    他在旁邊默默站了會兒，完全不敢出聲去招惹宋雯，深怕宋雯會生氣。
    后來，還是他拿霍寒景說事兒，才敢開口：“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是，寒景還在外面等著吃早餐呢。你也知道，按照他們霍家的規(guī)矩，寒景早晨七點半就要吃早餐?，F(xiàn)在都延后一個小時了?！?br/>     話音落下，柳慶書瞄到宋雯仍然低垂著眉眼，站在那里沒動。
    而她手里包的餃子，像是發(fā)泄怒氣似的，竟然揉成了一團(tuán)。
    柳慶書看得觸目驚心與心驚肉跳。
    他知道，宋雯許久都沒有如此發(fā)過脾氣。
    所以，他想腳底抹油。
    誰知，宋雯忽然出聲叫住他：“柳慶書！！！”
    柳慶書有點懵。
    他問她：“老婆子，你叫我做什么？！”
    宋雯抬起眼眸看向他：“全都怪你！”
    柳慶書更懵逼了。
    完全不明白宋雯這無緣無故的四個字，到底是因何而起。
    怪他什么？！
    除了他最晚喝醉了，應(yīng)該沒做什么讓她生氣的事吧。
    柳慶書直勾勾地盯著宋雯眼底的火氣，好半晌才切弱弱地說：“我怎么了？！”
    宋雯瞧見他一副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錯誤的模樣，心底的火氣不由得燃燒得更旺。
    她說：“我讓你昨晚把寒景灌醉，你怎么沒灌醉？！”
    柳慶書聽了這話，心里不由得委屈：“寒景的酒量好，能怪在我頭上么？！我現(xiàn)在都是一把老骨頭了，喝酒怎么喝得過他？！”
    宋雯說：“你就是死腦筋才會完不成任務(wù)。昨晚喝酒的酒杯，你不知道自己拿小的，給他挑個最大號的？！”
    “?。。　绷鴳c書是真的覺得女人一旦生氣發(fā)怒起來，是完全不會講道理的。他們昨晚聯(lián)合想要灌醉霍寒景，但是，也不要搞得那么淺顯易懂吧。昨晚，他們喝酒的酒杯，是一杯半兩的。而最大號的酒杯，一杯最起碼也要裝三兩吧。這其中整整六倍的懸殊，不是明目張膽告知霍寒景：小子，老.子今晚就是要以極其不公平的待遇，欺負(fù)你，灌醉你！??！
    “我給他拿個大酒杯，讓寒景怎么想啊。”柳慶書說。
    宋雯卻立刻語氣兇狠地說：“我管他怎么想。”
    柳慶書頓時被宋雯的話，噎到不行。
    噎到無法反駁。
    宋雯氣呼呼了好幾秒，接著發(fā)牢騷：“都是你沒灌醉他，才會導(dǎo)致他無緣無故蹦出個女朋友?。。　?br/>     柳慶書聽了這話，愈發(fā)地驚悚：“寒景交往新的女朋友，跟我灌沒灌醉他，有半點關(guān)系嗎？！”
    確切來說，應(yīng)該牽扯不出丁點的關(guān)系吧。
    怎么這事都要怨在他身上。
    他無不無辜？！
    宋雯說：“就是怪你。如果你把他灌醉了，他就會像條死豬一樣躺在床上，任由小卿宰割了，還會給他告知他有女朋友的機(jī)會嗎？！”
    “?。。　绷鴳c書真的是要吐血了。
    這都什么邏輯。
    他張了張嘴，最后卻說不出半個字。
    宋雯：“你真是半點用都沒有?。。　?br/>     “……”柳慶書。
    宋雯：“那你說，現(xiàn)在怎么辦吧。”
    “……”柳慶書覺得宋雯雖然年紀(jì)大了，但是著急起來，性子跟年輕的時候，一模一樣，沒有半分的收斂，“女朋友是寒景交的，又不是我交的，我怎么知道應(yīng)該怎么辦?！?br/>     “那你最晚還不灌醉他？！”宋雯。
    與女人吵架，柳慶書覺得是沒完沒了的，她永遠(yuǎn)都能把下一句繞到最初她生氣的原因上。
    柳慶書沉默了會兒，然后說：“沒灌醉他，的確是我的不對。不過，他交女朋友的問題，你不是應(yīng)該直接找他聊么？！”
    柳慶書想要把鍋甩給霍寒景。
    宋雯卻不依不饒：“如果他最晚醉了，生米煮成了熟飯，就沒他那個女朋友什么事兒了。”
    柳慶書說：“你這樣分析，也是有道理的。要不然，今晚，我再豁出老命，灌他一次？！”
    宋雯滿臉滿眼的嫌棄：“憑你那點幾杯就倒的酒量，還企圖想要灌得醉他？！給你一百個‘今晚’，恐怕都灌不醉吧?！?br/>     柳慶書再次噎住了。
    他噎到完全不想跟宋雯說話了。
    宋雯瞄到他杵在那里，心里莫名的煩躁，索性催促道：“算了，你別站在這里惹得我心煩了，趕緊出去?！?br/>     “?。?！”柳慶書只能灰溜溜退出廚房。
    宋雯冷靜下來后，再次包餃子。
    只是，包了半天，也沒包出個所以然來，最后索性不包了。
    宋雯的確是心煩意亂了。
    她是白暖的乳母。
    盡管白暖去世后，她后來患病，來了晉城定居，但是，霍寒景每年都會親自前來拜訪。
    可以這么說，宋雯是看著霍寒景長大的。
    霍寒景那人的性子，很冷很悶，十分慢熱。
    就是那慢熱的性格，導(dǎo)致他做任何事都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的。
    換句話說，但凡沒有想好的事情，他是不會輕易出口的。
    就拿跟他有過親密關(guān)系的幾個女生距離。
    指腹為婚的蕭家公主，這門親事，是霍渠譯與蕭然的父親，親自訂下來的。
    貴族之間的權(quán)力聯(lián)合，聯(lián)姻是最方便快捷，也是最有力的途徑。
    但凡霍寒景貪戀權(quán)勢，這婚姻，是最好的。
    可是，霍寒景何時在她與柳慶書面前提及過半分？！
    其次是宴家之女。
    同年同月出生。
    向來喜愛女兒的白暖，喜歡宴恩賜喜歡到極點。
    那時候，白暖三天兩頭遣人去宴家接宴恩賜去總統(tǒng)府玩。
    霍寒景那么冷傲的性格，對于宴恩賜也是十分溫潤的。
    然而，霍寒景來柳府的時候，對于宴恩賜也是閉口不談。
    而時念卿，霍寒景也是年滿二十歲后，才向他二老提及。
    第一次聽見時念卿名字的時候，宋雯問過霍寒景在所有長輩得知這類消息時，大腦第一時間蹦出來的問題：“你們認(rèn)識多少年了？！”
    霍寒景說：“五年了。”
    五年的時間，不長，卻也不短。
    成年的霍寒景，應(yīng)該有足夠的判斷能力：自己想要的女孩，到底是什么樣的。
    那時候的宋雯，迫不及待想要見到時念卿。
    霍寒景回霍家以后，宋雯讓柳慶書打了好幾次的電話，旁敲側(cè)擊地催促，霍寒景這才帶了時念卿來柳府。
    可是，這一次，霍寒景交往的女朋友不一樣。
    昨晚，霍寒景在告知她，他有女朋友的時候，宋雯也問了他那個問題：“你們交往多久了?！?br/>     霍寒景一點也不避諱，言簡意賅地回復(fù)。
    交往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霍寒景便告知她，那個女孩兒的存在，這的確讓宋雯十分的措手不及。
    。。
    臨近中午。
    時念卿也沒起床。
    她躺在床上，拿著手機(jī)，眼睛直直盯著蘇媚昨天發(fā)過來的微信消息。
    【每天都是最愛錢的蘇媚：姓時的，為什么陸宸告訴我，霍寒景有個交往了一年零三個月的女朋友？！你到底有多少事情瞞著我？！】
    【每天都是最愛錢的蘇媚：你手機(jī)，怎么一直都打不通？！】
    【每天都是最愛錢的蘇媚：你現(xiàn)在到底在哪兒？！時念卿，你再不聯(lián)系我，我是真的要生氣了?！?br/>     時念卿眼睛不眨地盯著蘇媚發(fā)過來的那條“霍寒景有個交往了一年零三個月的女朋友”的消息上。
    這會兒，她的思緒是空白的。
    昨晚，霍寒景告訴宋雯他有女朋友，從而拒絕他與她住一個房間的事情時，宋雯問過他這個問題。
    宋雯問他：“你們交往多久了。”
    霍寒景當(dāng)時是怎么回答的來著？！
    他說：“467天?！?br/>     467天，這三個數(shù)一個字，從嘴里吐出來，不過一秒鐘的時間，卻擊得時念卿潰不成軍。
    這遠(yuǎn)遠(yuǎn)比蘇媚告知她，他與她的女朋友交往一年零三個月的傷害，大得多。
    時念卿不明白，他到底有多在意阮遇，才會將他們交往的日期，記得如此清楚。
    時念卿也忍不住想：她與他在一起，他是否也記得？！
    應(yīng)該不記得吧。
    他對她，從來只有傷害而已。
    時念卿蜷在床上。
    一夜都沒睡。
    她頭痛欲裂。
    宋雯敲響她房門的時候，她正翻出手機(jī)的計算機(jī)，在上面加加減減她與霍寒景相識，以及正式確定男女朋友關(guān)系的日子。
    可是，算來算去，她腦子仍然混亂得一塌糊涂。
    沒細(xì)算過不要緊，細(xì)細(xì)算下去，她才發(fā)現(xiàn)，他們相識那么多年了。
    長到，她對于曾經(jīng)的許多記憶都開始模糊。
    甚至，都已經(jīng)記不清。
    “小卿??！”宋雯敲門，敲得很小心翼翼。
    里面無聲無息的。
    宋雯立在門口，豎著耳朵聽了許久，也沒聽見里面有任何的響動，宋雯不僅皺了皺眉眉頭：“你睡醒了嗎？！早餐你沒起床吃，現(xiàn)在都正午了。”
    仍然沒有動靜，宋雯心里更難受了。
    昨晚，她看得很清楚，霍寒景當(dāng)著時念卿的面，說出他與他的女朋友交往日子的時候，那一剎，時念卿整張臉蒼白到?jīng)]有任何的血色。
    她的眼底，除了濃烈的傷心與受傷之外，還有無法言喻的蒼白與冷暗。
    宋雯不清楚時念卿那一刻到底有多難受。
    宋雯只知道，她看見時念卿露出那番絕望神情的時候，心如刀絞。
    宋雯在門口站了許久，時念卿也沒吱聲。
    她很清楚。
    霍寒景說出那番言辭，對于任何女人來說，都是極大的傷害與侮辱。
    時念卿肯定是沒臉在踏出房門的。
    宋雯說：“寒景與你柳爺爺去外面了，你出來吃點東西，不要隨便餓肚子，否則以后落了胃病，是要難受一輩子的?！?br/>     時念卿的房門，從里面打開的時候，宋雯正憂心忡忡與保姆商量，要不要硬闖。
    畢竟房間里實在太安靜了。
    她擔(dān)心時念卿出事。
    瞧見房門開的時候，宋雯立刻迎了上去。
    不過，當(dāng)瞧見時念卿拎著行李箱站在門口的時候，宋雯立刻慌張地問道：“你要走了？！”
    時念卿臉色極差。
    一夜沒睡，她滿臉都是疲倦。
    也許昨晚哭過，所以，眼圈紅紅腫腫的。
    聽見宋雯的詢問后，時念卿咬了咬嘴唇，然后緩緩地點頭。
    “你昨晚才回來，睡一晚就走，不是誠心讓我難受么？！”宋雯立刻伸手拽住時念卿的行李箱。
    保姆也在旁邊打圓場：“時小姐，宋老與柳老每天都念叨著你呢，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對在這里待幾天。”
    時念卿想說點什么，但是卻又不知道應(yīng)該說什么。
    最后，她只是低垂著眉眼，站在那里。
    宋雯見她不表態(tài)，心急如焚，她找各式各樣的理由挽留，完了她說：“柳府的司機(jī)，家里有事，近半個月都沒來上班了，柳府的位置偏，不好叫車。你現(xiàn)在走的話，也沒車啊?！?br/>     今天的天氣，的確很好。
    金色的太陽，罩得整個村落都暖洋洋的。
    柳慶書說，這樣的天氣，最適合去河里釣魚。
    他與霍寒景回家拿魚竿的時候，剛進(jìn)大門，便聽見時念卿低低沉沉的聲音：“我給顧南笙打了電話，他一會兒開車過來接我?！?br/>     宋雯說：“帝城距離晉城這么遠(yuǎn)，顧先生來來回回開車多麻煩。要不然你別麻煩他了，等一會兒，我給司機(jī)打個電話，問他明天是否有空，讓柳府的司機(jī)送你吧?！?br/>     時念卿卻說：“不用了。我一會兒還想去我外祖母的老房子那里瞧瞧。”
    馬上要過年了，她也想去墓園看看寧苒。
    宋雯又說：“如果你執(zhí)意要走，要不然我讓寒景開車送你過去？！”
    時念卿正想拒絕，卻來不及開口，便聽見柳慶書急切的詢問聲：“小卿要走？！昨晚才剛回來，現(xiàn)在就要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