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柯尋問。</br> “說不清——”吳悠甚至蹲下身,雙手撐在被鮮血浸泡的祭臺地面上,用力地向下看,“只有被鬼文覆蓋的地方才能看到,所以顯示不全,只能看見一部分……非常的混亂,我,我實在說不清那是個什么東西——”</br> 吳悠急得直落淚,柯尋卻仍然冷靜,沉聲道:“別急,你先說說,它是有生命的還是沒有生命的?”</br> 吳悠搖頭:“我不知道……它一直在動,我看不到它的全貌,不知道它有沒有頭或尾,我實在不知道它是不是一個活著的東西……”</br> “那它是什么顏色?”柯尋問。</br> “它……它沒有顏色,但我不知道為什么我可以看到它,但我又能確定它沒有顏色,或者,也可能,它本身是隱形的或透明的——我不知道這么說對不對,就是它,它本來是嵌在巖石里面的,但它一動,它所在的地方的巖石就像被擦除了或是掏空了,看到的就是消失的那部分巖石周圍的巖石——這太奇怪了,巖石那么堅硬的東西,就被它掏空了——但當它挪開之后,那部分消失掉的巖石又憑空出現在原處了……我不知道我這么說有沒有說清楚……”吳悠急切地,有些語無倫次地述說著自己看到的東西。</br> “我大概能聽明白,”柯尋說,“那么你能看出它是什么形狀的么?”</br> 吳悠又用力地盯著下面看了一陣,皺著眉搖頭:“看不出,很不規則,千變萬化……”</br> 柯尋沒有再問,而是看向其他人:“也許只有我們的血遍布了整個祭臺后,才能把這個東西看完整。不能確定這個東西是不是妖鬼,既然我們說妖鬼是遠古的高等級生物,就不排除這種高等生物具有隱身或人類肉眼看不到的特性。而龍卷風柱里的這些可見或隱約可見的怪物,要么是地下妖鬼的映象,要么就是妖鬼的不同物種。”</br> 隨著柯尋的說話,大家仰頭望向頭頂,卻見風體里的怪物在這段時間的流逝后再次開始沖擊風膜。</br> “就算我們用自己的血把祭臺染遍,那又有什么用?”邵陵咬著牙道,“那個時候我們都已經死了,還有誰能看到祭臺下面的東西?看清了又能怎樣?”</br> 柯尋沒有答話,彎下腰去伸出手,在接觸到地面上同伴們的血之前,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將手摁下去,然后帶著滿手的血漬,轉身走到旁邊一塊尚未被血染到的空白處,將手掌摁在了上面。</br> 拿開手,一枚血掌印留在原處,但很快被旁邊流溢過來的血水淹沒,并如同其他已經浸了血的地方一樣,很快地化做了鬼文的一部分,而鬼文筆畫間的縫隙處,則重新成為空白。</br> 柯尋又將蘸了血的手掌摁在鬼文上,拿開之后,并沒有將鬼文弄糊分毫,他又嘗試著用力在鬼文上劃動手指,那些血紅的鬼文卻又像是巖石原本的顏色一樣,根本無法被劃花一絲。</br> 在旁邊一直看著他動作的吳悠忽然叫了一聲:“奇怪——祭臺內部那個隱形的東西——好像一直在跟著柯兒!”</br> 眾人聞言既驚又疑,齊齊看向柯尋,柯尋卻沒有絲毫的情緒波動,只偏頭看向她:“確定么?”</br> “你站起來走幾步,”吳悠指向不遠處,“走到那邊去,不要去鬼文沒有覆蓋的地方。”</br> 柯尋站起身,依言邁步往遠處走,然后繞了個圈子,回到原地,看向一臉震驚的吳悠,答案寫在了她紅腫的眼睛里:“真的在跟著我?”</br> “是,但,但也不是那么緊密,”吳悠雙手狠狠揪著自己的頭發逼使自己盡力冷靜清晰地組織語言,“就是看起來還是在無序亂動,但它移動起來比較傾向于你走過去的方向,我不確定這只是巧合還是什么——也許——也許它能感覺到你?”</br> “你站著別動,”柯尋說,“浩文兒邵總青青,我們四個現在往不同的方向走,吳悠你觀察。”</br> 四個人往四個不同的方向走,并且繞了幾個復雜的圈子,再次回到原地。</br> 吳悠這一次稍加肯定了回答:“就是跟著柯兒的!雖然還是似跟似不跟的樣子,但它明顯對你們另外三個人沒有感覺,它是傾向于柯兒走的方向的!”</br> “這是為什么?”朱浩文盯著柯尋,“你身上有什么東西是我們沒有的?”</br> 柯尋把背包扔到地上,再次走了一圈。</br> “它沒有跟著!”吳悠叫道,“——是柯兒的背包?!”</br> 柯尋大步奔回來,解開背包往外拿東西。</br> 繩子,手電,組合刀具,彈夾,打火機,相冊,巧克力盒子……</br> 柯尋把這些分給眾人各拿幾樣,自己則再次把背包背在身上:“散開來再走一回,吳悠盯著點。”</br> 這一回吳悠仍舊指向他:“柯兒,還是你!”</br> “你背包里剩著什么?”邵陵緊聲問。</br> 柯尋將背包口扯開,撐給眾人看:“手機。”</br> 大半個背包,裝的全是手機。</br> 多裝幾部手機入畫,早就成了柯尋的習慣,哪怕最后到了這真實世界的昆侖樞,登上這個祭臺,他也沒有丟下。</br> “為什么是手機?”眾人滿面遲疑。</br> “我們在畫中的時候,它們識別不了手機,充其量只能根據畫的內容設置而屏蔽其中幾個功能,”朱浩文凝眉思索,“但現在并不是在畫中,而且就算是在畫中,手機因為不被識別,也算是一個不被重視的存在了,為什么祭臺內部的東西會著重盯著手機?”</br> 柯尋卻在想著另一個問題。</br> 封閉的、實心巖石里的不明物。</br> 會動,沒有顏色,沒有形狀,是隱形的。</br> 但它肯定有體積,因為它所到之處,巖石會被掏空,被掏空的這個空間,就是它的形體所在的地方。</br> 它會掏空堅硬的巖石,而那部分巖石在它離開后,又會重新出現,說明那部分巖石其實根本沒有被吞噬或是被移開,巖石始終都在那里,就只是因為被它遮擋,才像是憑空消失了。</br> 看不見的東西……可以出現在實心的巖石里……憑空消失……重新出現……</br> 柯尋驀地抬眼。</br> “華館長……去了。”秦賜的聲音忽然低沉地傳過來。</br> 眾人驚醒地循聲看去,卻見華霽秋已在秦賜的懷里,安靜地閉上了眼睛。</br> 他腹部傷處汩汩涌出的鮮血正在向著祭臺的空白處漫延,頭頂上方穹窿處的風體里,丑陋惡心的詭怖怪物發出怨毒凄厲的嗥叫聲,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強行往回按壓著。</br> 在眾人急切并心無旁騖地想要弄清祭臺內部那不明物的真身的時候,風體里的妖鬼再一次發起了向人間世界突破的攻勢,而華霽秋,就像前幾位犧牲的同伴一樣,在此刻靜靜地,悄悄地獻出了自己的生命,為還在努力尋找答案的同伴們贏得了短暫的緩沖。</br> 遺憾的是,他沒能為剩下的人留下只言片語,每個人的體質不同,他只在最后的時刻,像李小春一樣,望向了牧懌然。</br> 牧懌然是大家最后的希望,也許就算救不了這些同伴,但他說不定,說不定至少能找出徹底終結這件事的辦法,就算幫不了現在,能幫得上未來,也好啊。</br> 牧懌然垂著眸,目光落在祭臺地面血色的鬼文上,動也不動,他還在竭力地調動著自己全部的邏輯思維和知識儲備,在自己浩瀚洶涌的識海里,奮力地尋找著針一般的一線靈光。</br> 而就在這個時候,柯尋的聲音忽地如同深海鯨吟,空而遠,清且長地傳進了耳孔:“我想,我知道吳悠看到的祭臺里的那個東西是什么了。”</br> 無形無色,可以出現在匪夷所思的地方比如實心的巖石內部,能讓物質憑空消失又重新出現,有體積,有強大到可以吞吐任何物質的力量。</br> 是什么呢?</br> “是‘時空’。”柯尋說。</br> “那個看不見的東西是時空,或者說是時空隧道、時空裂縫。但我唯一不明白的是,為什么它會像有生命意識一樣追著手機走。”柯尋的目光從大家震驚的臉上移開,落向了正猛然抬起眼向著他看過來的牧懌然。</br> “為什么是……時空?”吳悠茫然又急切地問。</br> “我和懌然第一次登上祭臺后消失了一整夜又重新出現,和你看到的祭臺內部的巖石消失又出現很像,”柯尋說,“而且我們之前不是也說了,這里的時空很混亂。”</br> “可巖石消失后很快就又出現了……”吳悠說。</br> “你能確定你看到的出現的巖石就是現在的巖石么?”柯尋平靜地反問,“也許出現的巖石是過去某一時刻的巖石,或者是未來某一時刻的巖石,而現在這一刻的巖石,也許正在別的時空。”</br> 吳悠恍然地睜大了紅腫的眼睛。</br> “柯尋說得有道理——”朱浩文仍難掩臉上的驚異,“它的確極可能是時空隧道,時空隧道是看不見但又客觀存在的,只不過它的開放時間和地點沒有定數,就像懌然說過的我們登上祭臺之前谷里那些錯亂的時空閃回,但巖石臺內部的這條時空隧道卻相對穩定,盡管依吳悠所說它在不停地亂動——我想這里面一定有某個原因!”</br> “死亡谷里時空混亂,而這個祭臺內部的時空隧道更鮮明穩定,這會不會是因為它的能量更大的緣故?”邵陵努力調整情緒,盡量冷靜地道,“因為陰陽兩種鬼文都在這里作用,祭臺的周圍則被龍卷風柱包圍,興許,祭臺這里也是地下磁場最強烈的地方,幾種物質場集中在一點——就是祭臺這里,因此就產生了一個能量很大的時空隧道?”</br> “我想,這條時空隧道不僅能在祭臺內部存在。”說話的是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篤定,向著這邊走過來的牧懌然,剩下的幾個入畫者立刻齊齊看向他,帶著無盡的信賴和期望。</br> “它會在某個時刻從祭臺內部探出頭來,這種時刻也許是無序的、隨機的,或者即便有規律,我們目前也無從得知。而上一次它探出頭來,正好被我和柯尋趕上,于是瞬間從夜晚來到了凌晨。”牧懌然說道。</br> “所以?”朱浩文看著他,看到了他眼底閃爍著的微光。</br> “所以,如你之前做過的設想——我們需要想辦法再次捕捉或促使它探出頭來,”牧懌然一字一句無比清晰地說道,“然后,我們回到過去。”</br> 眾人聞言怔了怔。</br> “先不說要怎么捕捉或促使它探頭,”朱浩文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就算能進入時空隧道,能回到過去,對妖鬼又能起到什么封鎮的作用?我們的目的不是保命,是為了封鎮妖鬼,可能的話還要徹底終結這件事,我們回到過去,衛東他們難道白白死在這里?而且別忘了時間悖論,回到過去并不能改變現在的結果。”</br> “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需要老秦去確認一件事,”牧懌然望向秦賜,“看一下衛東他們幾人現在的失血量大概是多少。”</br> 秦賜沒有質疑也沒有多言,從衛東死去的那一刻起,他就沉默著,安靜地目送,或是不斷地把同伴們從死亡的邊緣拽回來,再目送著他們離去。</br> 他走去檢查犧牲的同伴們的尸體,然后回復牧懌然:“30%到50%。”</br> 牧懌然未及說話,柯尋先挑了挑眉頭:“但他們五個人現在的血,幾乎已經覆蓋了祭臺表面近二分之一的面積。”</br> 柯尋這句話令其他幾人驀然反應過來——大家之前只顧著急迫地想著辦法和悲痛于同伴們的死亡,一時竟沒有注意到這片血的異常。</br> 五個人的出血量,每人大概失去30%至50%的血,又怎么可能把這么大的一片祭臺覆蓋到一半?!</br> “確切的說是四個人的出血量覆蓋了近一半的面積,”牧懌然指向李小春,“小春的血,全部集中在了祭臺的邊緣,看到了么,他的血,呈繩紋狀,貼合在了祭臺的這條邊上。”</br> 眾人驟然驚覺,齊齊地盯向祭臺的那條血邊,又齊齊地轉回頭來看向牧懌然,等著他的答案。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