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傳來了喧鬧聲，柴良瑯站在窗戶面前，愣愣地看著樓下的火光，將他蒼綠的眸子照亮。
　　突然一只大手將他拉回黑暗中。
　　“良瑯，他們又來了。”
　　父親在他耳邊飛速說道，隨后將他按在原地，轉身拿出黑色記號筆，在身后被昏黃臺燈照亮的白板上欻欻寫下幾行公式。
　　柴良瑯眼睛有些酸，忍不住抬手去揉眼球。因為這幾天一直沒有充足的光芒，不管是他的視力還是營養(yǎng)，都在逐漸衰退。
　　很多天以來一直是這樣，怕被極端反抗者發(fā)現，他和父親一直躲在這個老屋子里，怕被發(fā)現，一直不敢開燈，只能靠著昏暗的臺燈來進行日常生活。
　　本來他的生活是極其優(yōu)渥的，他的父親，柴良夜，著名科學家，家喻戶曉那種知名程度，甚至為了保護他，他每天上下學都要專車接送，同時他的老師同學也極其羨慕他。
　　受到父親影響，他從小就立志要成為世界上最偉大的航空火箭科學家，在別的小孩還在看動畫的時候，他就在父親的幫助下開始了解火箭發(fā)射的基本原理了。
　　但一切來得那么突然，有一天，所有的顯示屏幕都被美麗的總統(tǒng)女士占據，她艷紅的嘴唇一張一合，說了一堆他聽不懂的官方言論，他不解地看著她，喝著杯里的熱牛奶，暗暗地想著，必須要攝取足夠的蛋白質，才能讓大腦發(fā)育，更聰明——
　　咣當——
　　柴良瑯舔了舔嘴唇上的牛奶，他疑惑地回頭，看到父親蒼白的臉龐，支撐著靠在櫥柜上。
　　“怎么了？爸爸？”柴良瑯趕緊放下牛奶，小跑著扶住父親，將地上屬有《天才科學家將要帶領人類飛出太陽系》的期刊踢開，兩人緩緩走回臥室。
　　“爸爸，你抖得好厲害，是哪里不舒服嗎？”柴良瑯不解地看著父親，蒼綠的眸子里倒映著柴良夜白的可怕的臉。
　　“——”柴良夜艱難地呼吸著，推開臥室房門。
　　母親早就在了。
　　柴良瑯呆呆地看著無聲哭泣的母親。
　　到底怎么了？為什么總統(tǒng)女士說完話，爸爸媽媽都變得好難過？
　　“良瑯，你先出去，爸爸要和媽媽商量點事。”
　　“哦…好的，爸爸。”柴良瑯看著關上的門，納悶地走回客廳，轉頭看向復播的通知。
　　“…這則聯合聲明的目的并不是使我們灰心喪氣，而是讓我們發(fā)掘這個方向不可行，并非指代我們并沒有機會掙脫出生存桎梏…”
　　之后發(fā)生了很多事情，柴良瑯逐漸理解了總統(tǒng)的意思。
　　我們飛不出太陽系了，遲早有一天，我們要耗光星系的資源，然后困死在這里。
　　不過他們給出的理由他不是很明白，但他父親對此感到憤怒，“他們被什么東西控制了！他們居然拒絕了我的提議，一拍腦袋發(fā)表這則聲明！”
　　不過他懂得還是沒那么多，因為他一直被呵護在父母的羽翼之下。
　　直到——
　　“良瑯。”父親撫摸他的臉龐。
　　柴良瑯回過神來，看向父親，他身后白板上的公式變得清晰。
　　“時間快到了。”
　　喧鬧聲越來越大，隱約能聽到“柴良夜去死！”“做不到答應什么！？”
　　這些話他這一年來都聽膩了，從一開始的怒不可遏變得麻木，連同他的夢想，甚至有一段時間，他都在懷疑人類能不能飛出太陽系。
　　“爸爸…”
　　“記下這些公式，我相信你。”柴良夜無奈地笑著，“除了你，已經沒有人能知道真相了，良瑯，不管是為了我，還是…媽媽，都要記住他們。”
　　“爸爸…可是，我記住了，之后呢？”柴良瑯看向他，伸手拽住柴良夜破舊的衣襟，“我又不理解這些東西——”
　　“你已經可以理解了，只不過還沒到時間，這一段時間以來，把我講給你的話記住，等到以后你學的東西變多了，你再回想它們，還有這些數據，也很重要，你把——”
　　柴良夜說著，又在底下補上它們所代表的指標。
　　“把它們刻在腦子里，這些關鍵數據，儀器已經被砸毀了，但比起儀器，數據更重要，儀器可以再造，但這組數據，可能一百年都復刻不出來。”
　　“我記不住，爸爸——”柴良瑯難過地哽咽著，哭起來，從母親死后，父親就逼著他去背這些東西，別的東西也不讓他學了，就讓他每天面對這些東西，可他無論再怎么努力，都無法記住全部。
　　“…”柴良夜皺眉，原本布滿細紋的臉更加蒼老，看著以為自己做錯而哭的傷心的兒子，他十分愧疚，但現在整個世界，已經沒人信他了，這一年來，向各個國家申請政治庇護，再被驅逐出境，再東躲西藏，他已經失去太多，支持他的同事，徒弟，家人，妻子…
　　它們已經不允許這個世界存在不同思想的人了。
　　“沒事，良瑯，能記多少就記住多少。”柴良夜緊緊抱住柴良瑯，眼底流轉著暗光，“沒關系的，沒關系的，忘記也沒關系，做一個快樂的孩子…我的錯，是我太自私了，我不應該讓你這么小的孩子背負這些——”
　　他說著，雙眼又變得極度憤怒，但嘴角卻是極度悲傷，眼淚接連流下，自從母親死后只哭過一次的父親，在當下離別之際，一直讓人捉摸不透的他，再一次直白地展露自己的情緒，他幾乎是咆哮地喊出——
　　“…可是，人，不應該溫和地走入那良夜啊！”
　　柴良瑯呆愣地看著他，似懂非懂的模樣。
　　直到父親被拖出門當街打死之前，父親都沒再與他多說一句話，他躲在角落里看著沉默的，面如死灰的父親。
　　父親的尸體連同他的實驗資料，助燃了火焰，讓火光蔓延至黑暗天空的盡頭，在如血的烈日從東邊剛探出頭時，全世界都被染成了血色，宣告了末日的來臨。
　　也不出社會學家預測，長達幾十年的內亂屠戮了這片原本欣欣向榮的世界。
　　“柴良瑯——”
　　“噓——讓他多睡一會，他昨晚在實驗室忙了一晚！”
　　“哦，好，那我們在這等他一會，反正還沒到點。”
　　“——”柴良瑯不適地動了動身，抬起頭，拿下蓋住臉的設計圖紙，抬手揉了揉酸脹的脖頸。
　　“你醒了？”副駕駛的女生問他，主駕的瑞也順著前視鏡看他。
　　“嗯。”柴良瑯揉了揉臉，眼睛一瞥看到身邊空位置上放的裝備箱，忍不住皺眉。
　　“這個叫公典免的子房沒答應你嗎？”瑞說道，將車窗搖下，手臂抬起隨意地搭在上面。
　　“…”柴良瑯沉默不語，將設計圖紙折疊收入夾克內袋，打開車門走出去，伸了個懶腰，另外兩人也跟了出來，發(fā)動機熄火，他們來到一高處，這里罕見人跡。
　　“所以這里就是它最初降臨之處？”女孩說，架起望遠鏡觀察起來。
　　“嗯。”柴良瑯應著，將裝備箱打開。
　　“哎呦呦——這里守衛(wèi)真的好森嚴，看來我們來對地方了。”
　　瑞看著手里的無人機畫面嘖嘖道。
　　“等會換好裝備，我們和里面的人里應外合，將那東西拿出來。”柴良瑯將戰(zhàn)斗服遞給兩人，吩咐道，隨機他轉身將車后備箱的武器拿出來，上彈并檢查配件。
　　瑞靠在車上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柴良瑯，你知道嗎，在我看來，你壓根不像個科學家。”
　　柴良瑯挑眉回望。
　　“你更像個戰(zhàn)士。”瑞打量著被緊身戰(zhàn)斗服勾勒出的肌肉線條，贊許地評價“練得不錯啊。”
　　柴良瑯掃了他一眼，沒有理他直接來到望遠鏡前觀察地勢。
　　女孩沒好氣地看向瑞，后者只是無辜地聳肩。
　　我真的在夸他！
　　瑞碧藍的眼神好像在表明他的態(tài)度。
　　眼前的峽谷，因為某種原因，原本中心的紅色的土壤被染成了黑色，呈放射狀蔓延到他們腳下，那群身著不明裝備的士兵和戰(zhàn)車，將那個純白的大樓團團圍住，而數據探測器顯示的，即使有那白色不明的建筑材料擋著，那里面保管的東西，放射性居然也要超過人體耐受了。
　　看著那純白的建筑物，恍惚間，柴良瑯好像看到T的那張臉。
　　“你好，柴良瑯先生，不知您是否對于我的資助有興趣？我知道您的父親，您的報復，如果您加入我的實驗室，我們…說不定能突破那個聲明。”
　　柴良瑯緩緩閉上眼，眼皮輕顫著。
　　當時的點頭，造就了今天的結果。
　　接受了真相的自己又有多崩潰？他對公典免的逃避不做評價，因為他知道，要接受那血淋淋又毫無希望的事實，是多么想讓人放棄自己。
　　頭頂的禿鷲盤旋著，尋找尸體，羽毛掠過薄云，天氣微涼，在這個時候，公典免正和文圖若在別墅里享受著溫存。
　　“媽媽——”公典免低聲吟著，將文圖若從身后抱得更緊，兩人一起躺在柔軟的大床上，公典免緊閉著眼。
　　“典…免？”文圖若睡眼惺忪，翻過身手習慣地摟住公典免的腰安慰著他。
　　“媽媽…”
　　文圖若回頭，眼里充滿了饜足，滿意的深情，他抬起公典免無力的手臂，那上滿是針眼，注射的痕跡。
　　公典免猛地攥住文圖若的手臂，將他按在身下，文圖若笑著看著他，一切盡在掌控中的感覺。
　　他察覺到公典免的急躁。
　　“別離開我。”公典免含糊不清地喃喃，他熱情地舔著文圖若的脖頸，像狗一樣。
　　“我不會的，典免，我和他們不一樣，我永遠不會離開你。”文圖若抬手摟住他的身體，伸長了自己的脖子享受著公典免的舔咬，那上面布滿了有些可怖的吻痕和咬痕。
　　嘟——
　　電話亮屏，文圖若撐著身子坐起，靠在床頭，拿起手機，看到通話人后眼神挪到親吻他皮膚上條形碼的公典免身上。
　　“等一下，典免，我接個電話。”文圖若說著，托著公典免的下巴想讓他離開。
　　公典免乖乖地坐起，但還是有些神志不清地模樣，呆呆地看著文圖若打電話。
　　“嗯，我知道。我有在做，你們別著急。”文圖若應著，“什么？你說那群——”
　　“唔——”
　　文圖若失態(tài)地低呼一聲，但他立馬止住，臉色微紅地看著公典免。
　　“你怎么了？”
　　電話那頭傳來疑問，文圖若無奈地搖搖頭。
　　“沒事。”他頗為克制地說著，嘗試讓自己聽起來很正常。
　　“所以那群反抗軍偷襲了起源之地？”文圖若撫摸著公典免的發(fā)頂，他蒼白的腹部皮膚發(fā)紅，血管凸起。
　　“你們?yōu)槭裁礇]看好那個地方！？”文圖若突然變得憤怒，胸腔一起一伏，手猛地抓住公典免的頭發(fā)，將他粗暴地拽起推開，雖然很疼，但公典免也只是皺皺眉，像沒有靈魂一般癱在那里，文圖若緊皺眉頭走下床，來到一個柜子面前，打開將里面為貼標簽的藥拿了出來，又走回窗前，掃了一眼安靜地注視他的公典免。
　　“你們，以死謝罪吧。”還未聽對方的解釋，文圖若將電話掛斷，丟在桌子上，跪著上床，將公典免按住，另一只手拿著針管，將金黃色的藥液推入公典免的手臂。
　　“唔——”公典免終于有了生氣一般，他開始掙扎，卻被按的死死的，他瞪著眼睛，絕望地看著那罪惡源頭的藥液進入自己身體。
　　終于注射完，文圖若看著身下再次無聲息的公典免，思考了一會，起身將針管扔入垃圾桶。
　　他愣愣地看著垃圾桶里堆滿了半桶的空針管。
　　直到有人從后面掐住他纖細的脖子。
　　咣——
　　在文圖若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他就被按在了桌子上。
　　面部碰撞的疼痛讓他皺眉，但隨之而來是更難以忍受的嚙咬，在他的肩膀上，文圖若緊閉著嘴，冷汗冒出，不一會鼻間就縈繞著淡淡的鮮血氣息，且越來越濃烈。
　　進食。
　　兩個充斥與公典免腦間的字，如同那次生日，每次注射完藥液或者犯癮的時候，他就會難以克制他的食人和繁殖欲/望。
　　像那個荒無人煙之處，孤立在黃沙之上的實驗室里那些實驗體一般。
　　但顯然，比起那些吃完就死亡的個體，公典免無疑是最適配的那一個。
　　（有刪節(jié)）
　　“典免啊——”文圖若仰起脖子，臉色通紅，嘴角勾起，他享受地低聲說著，“真想…與你融合…”
　　汗液掛在他的睫毛上，他睜不開眼，雙手被公典免一手反鎖在背上。
　　公典免冷靜下來后，回到床上進行休眠，每天都要注射兩次的藥劑，大部分的日常時間內，他連思考的精力都沒有。
　　文圖若癱坐在原地，大張著腿。
　　過了不知多久，他又掙扎著站起，一瘸一拐地走到床前。
　　文圖若看著公典免熟睡的臉龐，忽然想起很久之前的一天，公典免為他錄制比賽，他靠近時，身上的青草味，不習慣微笑的嘴角帶著笨拙，說起自己夢想時明亮的眼眸，和之后的某一天，絕望地看向他時，布滿血絲的雙眼，烏青的下眼皮，在廁所里，被他設計堵住，為他...顫抖的睫毛，屈辱的嘴角。
　　你到底想要哪個他？
　　你的愛，又摻雜著什么？
　　恍惚間，文圖若看見了兒時的自己，捧著鮮血玷污潔白皮毛死去的兔子，表情既興奮又難過。
　　文圖若顫抖著低下頭，嘴唇貼在公典免的耳朵上，啄吻著，弄得剛睡穩(wěn)的公典免皺眉低吟。
　　想到這一周自從他給公典免注射后他就一直沒好好休息過，文圖若只得放開他，手指輕輕撥弄他的發(fā)絲。
　　我的計劃，沒有失敗的可能。
　　他眼尾抬起，嘴角卻向下撇，讓人看不出心思的表情。
　　哪個他，我都要，未來的他，我也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