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過年,蘇小燕領到了上班的第一個月工資。錢一到卡上,她就去超市買了許多年貨。還有一個星期就是春節了,可家里水果,點心,干果一樣都沒準備。
她手上大大小小的袋子足有四五個,走到門口時,手上已勒出一道道紅痕。剛想放下袋子歇會,還沒等袋子落地,就被人接過。
他今天穿的是制服,冰冷的臉在陽光的包裹里,散發出有限的溫熱,可看著已經很溫暖了。
她跟在他身后,看著他筆挺的背脊,像是棵松樹,竟會讓人感到安心。
從那晚算起,倆人已經一個月沒見過面。她有時偶爾會想起他說的那番話,心想,還好自己沒有當真。男人有時會說些莫名其妙的話,也許是喝酒了,也許了受了刺激,也許是神經錯亂了。當他清醒后,就會恢復正常。
只是今天怎么又碰到他了?如果說是巧合,那也太巧了。s市不是個小地方,足有幾百萬人口,她從小在這里生活,可熟悉的人有時一年也碰不到一次。而他,不過是認識幾個月,就碰到好幾回了。
韓時把東西放在后座,然后打開了前面的門。
原本想坐在后座的她只能坐在他身邊。
“韓時,把我放到前面的站臺就好了?!?br/>
“那里不能隨便停車?!?br/>
蘇小燕哭笑不得。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就停一下,還能出什么事?再說他也是個警官,這點特權還是有的。唯一的原因,就是他不想停。
好吧,既然他要助人為樂,她何不就成全他?
當下,她沒有做聲。只是當車子停在她家樓下時,說了聲,“謝謝。”
下車后,她剛想拿東西,不想韓時已先她一步,拿在手里,徑直就上樓了。
蘇小燕連忙上前,從他手里奪過兩個袋子,心里才舒服點,她天生就不是做小姐的命。
樓道狹窄,還是韓時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
到了家門口,她搶過他手里的袋子,“那個,家里地方小,我就不留你了?!?br/>
話音剛落,門就打開了,劉心琴打量著韓時,原本冷淡的臉上露出笑容。
“小燕,還杵著干嘛?快請別人進家坐坐。”
蘇小燕不情愿地挪了一步。
“阿姨,我單位還有事,今天就不進去了。改天我再拜訪?!表n時也露出得體的笑容。
蘇小燕看著,總覺得倆人的氣場出奇地一致。
“那就不留你了,工作要緊?!?br/>
蘇小燕一進家門,剛坐下,蘇母就開始審問了。
“這人是誰,哪里工作的,家里都干嘛的?”
蘇小燕還沒有見過這樣的母親。一向冷靜的她,眼里閃著無比的熱切,就像是一位真正為女兒操心的媽媽。
蘇小燕低頭,下個月裝修就結束了,她該騰地方了。
“怎么了,怎么不說話了?”
“他叫韓時,北區公安局的,家里是當大官的,和我只是普通朋友。”蘇小燕很平靜地述說。
劉心琴眼里光芒的熾熱由十五度,三十度,一直上升到一百度,然后直線下降,回到零度。
“哦,只是普通朋友?!彼貜土艘槐椤?br/>
已經放假了,蘇小燕呆在家無所事事。母親就讓她去監督房屋的裝修,順帶買買材料什么的。
為了省錢,除了新房是鋪地板,客廳和父母的房子都是鋪地磚。蘇小燕站在客廳,剃著平頭的水泥工就跟她抱怨,“妹子,當初說好五十元一天,到今天干完活就一星期,三個人工錢應該是一千零五十元??赡隳赣H非說是六天,咱們做工不容易,總不能做了工不給錢吧!”
蘇小燕想了想,撥通了母親辦公室的電話,“媽,你早上說是六天,可他們說是七天,到底怎么結算啊?”
“這些農民工,心真黑,有兩天只做了半天,當然是六天,按六天給他們算?!?br/>
她的聲音很大,水泥工聽到了,心里不服,“那兩天只不過早走了一個小時,怎么能算半天?見過小氣的東家,沒見過這么小氣的?!?br/>
他的嗓門很大,電話那頭的劉心琴也聽到了,嗓音立刻拔高,“小燕,別聽他胡說,就按六天結?!?br/>
“大嬸,你想錢想瘋了,竟然打我們工錢的主意?!睅讉€水泥工都圍在蘇小燕身邊,聲音幾乎是震耳欲聾。
蘇小燕成了夾心餅,她迅速地按下接聽鍵,看著圍在她身邊的三個粗壯結實的漢子,嘆了口氣。
誰是誰非已經不重要了,她只知道她如果不處理好,很有可能連家都回不去。
褲兜里是劉心琴早上給她的九百元錢,她先拿出來,然后再從自己錢包里掏出一百五十元,湊足數,遞給領頭的。
平頭蘸著口水點了點錢,眼睛笑成了一條縫,“小妹,你是明白人。等下門口的垃圾,我幫你運到樓下去?!?br/>
蘇小燕和他們一起下的樓,本想提一蛇皮袋垃圾,被另一個壯漢搶先扛在肩上,“小妹,你細皮嫩肉的,可別累到了?!?br/>
說完,嘿嘿笑著就下樓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她的心情一直很好,幸好沒聽母親的,這幾個人挺樸實的。他們幫忙運送了十幾袋垃圾,請人的話工錢也得五六十元。
其實人與人之間相處就那么回事,“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老祖宗的話還是有道理的。
回到家,正好在開飯,劉心琴坐在飯桌上,招呼她吃飯,“小燕,你給他們結賬了嗎?”
“結了?!彼穆曇艉苄 ?br/>
“沒多給吧!”
“沒有。”她的聲音更小了。
“這些鄉巴佬,以為城里人有錢,就想敲詐。別說沒錢,有錢我也不會多給他們?!眲⑿那僬Z氣很激動,和以往的形象大相徑庭。
“好了,吃飯了,等下飯冷了,對胃不好?!碧K忠勇低聲勸說。
劉心琴瞟了他一眼,“你除了做飯,吃飯,你還知道什么?家里馬上都揭不開鍋了,還要我回家借錢?!?br/>
蘇忠勇的臉成了豬肝色,低著頭,一聲不吭。
蘇小燕見父親的窩囊樣,心里抽了抽,貧賤夫妻百事哀,說得就是她父母這樣的了。
她從口袋里掏出錢包,取出一千五百元,遞給母親,“媽,我今天發工資了?!?br/>
劉心琴數了數,取出五百放進自己的口袋,剩下一千元遞給蘇父做伙食費。
蘇小燕比以往多給了五百,可沒有人吭聲,一切都是那么理所當然,天經地義。
她第一個月上班,發了三千元,買了年貨,給了家用,加上今天貼補的一百五十元,剩下的只有六七百元。得坐車,得交話費,自己還想存點,這個月又得緊巴巴地過日子了。
回到房間,蘇小燕想房子裝修好了,她是不是得找個小房子搬出來住??删退惆岢鰜?,家用還是少不了,就她那點錢,日子更得緊巴巴。當務之急,就是找個人嫁了。有個自己的家,然后生個女兒,從小培養她,給她全部的母愛。別像自己一樣,永遠那么渴望母親的關注,可越是渴望,越得不到。心里總有一個角落,空落落的。
就在城市的另一端,韓時的日子也不好過。首先奶奶病了,起初是感冒,就自己吃了點藥,誰知咳嗽一直不好,等到醫院檢查時,轉成了肺炎。
韓時工作本來就很忙,以前下班了就回家,現在是單位—醫院—家里三頭跑,人累得不成樣子了??善€不得清凈,奶奶每天都念叨他,怎么還不帶孫媳婦回家。而母親在一旁更是推波助瀾。
韓時現在怕去醫院,更怕回家。
可兩個地方都不能不去。
只有晚上父母睡下了,他才有片刻的寧靜。就像現在,他躺在陽臺的躺椅上,點了根煙,滿身的疲倦隨著煙霧飄走,神思也清明了。
眼前突然浮現蘇小燕的那張臉,不是最美,卻讓人想靠近,然后擁有。身材有些單薄,風一吹似乎就會倒下。脾氣談不上柔順,小性子是有的。
如果娶了她,進門后,迎接她的絕不是春風細雨。自己的母親自己知道。
這樣的姑娘真的適合當他的妻子,適合當老韓家的媳婦嗎?
他有些不確定。
之所以隔了一個月,才去找她,也就是因為他的不確定。
可現在迫在眉睫,他身邊也沒有更合適的人了。比她美的,看著沒她順眼。比她脾氣好的,沒有她單純。
韓時熄滅了煙蒂,大拇指揉了揉太陽穴。
自己什么時候也開始婆婆媽媽了?既然她是不二人選,還有什么好猶豫的?
拿定主意后,心也安定了。
蘇小燕的面孔不知為什么慢慢模糊,只有那雙眼睛愈發大,黑色的眼瞳像是巨大的漩渦,不停地轉啊轉。
疲憊許久的他在椅子上睡著了。
韓時本打算第二天就去蘇小燕家拜訪,可最近隊里事多,晚上經常加班,好不容易等到周末晚上才騰出點時間。
他電話也沒打,直接就去了她家。她在家當然好,不在也沒關系。
買禮物也費了一番心思。他不知道蘇父,蘇母的愛好,索性買了兩條中華香煙,兩瓶茅臺,再買了點水果。
煙酒,就算她父母不愛好,也可以拿去賣錢。
韓時敲門后,蘇武打開門。咋見到陌生人,他傻傻地站在那。
劉心琴見蘇武開了門半天沒反應,也走到門口,見到是那天送女兒回來的青年,稍愣了下,就招呼他進來。
韓時今天穿的是便裝,黑色格子呢大衣,半新,可挺有品的。他放下東西,歉然道:“阿姨,貿然拜訪,請見諒?!?br/>
“來了就好,還買什么東西?”劉心琴面上還保持著矜持,可眼里的笑意掩也掩不住。
蘇忠勇見來了貴客,忙去櫥子里翻出學生家長送來的一罐頂好的鐵觀音,平常他們都舍不得喝,只有來客了,才拿出來。
蘇小燕正躲在房間看小說,聽到外面人聲嘈雜,心想:自從搬到這,家里一個客人也沒來過,會是誰呢?
走到外面,見客廳巴掌大的地方擠得滿滿的,氣氛融洽。這樣的氛圍是許久沒有過的。
“韓時,你父母是做什么的?”劉心琴微笑著問。
“父親是名老警察,母親則在省財政廳工作?!表n時不慌不亂地回答。
他喝茶的時候,視線掃過蘇小燕立腳之處。他的目光一掃以往的寒冷,泛著微微的暖意,讓人不自禁想靠近。
蘇小燕站在角落里,就這么看著他,有些迷惑。
劉心琴不動聲色地看著倆人的交流,“韓時,你和我家小燕到底怎么回事?”
“阿姨,我今天來就是想告訴你,我認識小燕幾個月了。”韓時并沒有正面回答,可話里卻蘊含深意。
一男一女認識幾個月,男的還提禮物上女方的家,那就不是有意思的問題。按照常理,男女之間已經開始交往,感情到了一定的階段,男方才會上門拜訪。
劉心琴看向蘇小燕,臉上顯然是不悅的。
“韓時,你什么意思,我們也就普通關系?!碧K小燕脹紅了臉。
韓時淺笑,語氣溫軟,“小燕臉皮薄,早知道我就晚點來拜訪?!?br/>
蘇小燕氣得差點要跳腳,怎么會有這樣的男人?說起謊話比真話還真??赡赣H竟然相信他。
也是,他長得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舉手投足更顯良好的家教,加上警察的職業,誰會不信他?
韓時見蘇小燕的情緒到了煮沸的階段,忙起身告辭,反正今天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他就不必激怒她了。就算兔子急了也會咬人,何況蘇小燕在他眼里更像一只貓,爪子還挺鋒利。他可不想受傷。
“小燕,你去送送人家?!眲⑿那侔l話。
蘇小燕哪敢不從,她磨磨蹭蹭地走到門口,看到韓時時,狠狠瞪他。哪知人家不以為忤,反而伸手扣好她領口的扣子。
“外面冷,穿嚴實點?!?br/>
劉心琴看在眼里,更是有了想法。
蘇小燕忍著,忍著,到了樓下,終于爆發了,“韓時,你什么意思?”
韓時停住腳步,轉頭看著她,淡淡地說,“我以為你明白?!?br/>
“麻煩你說話能不能一口氣說清楚,別說話說半截,我不是心理師,頭腦也不靈光?!碧K小燕說完,恨恨地想,明白,自己又不是他肚里的蛔蟲,哪知道他想什么。
韓時伸出手臂,撐在墻壁,俯視她,“蘇小燕,你以為一個男人三番兩次和你偶遇是為了什么?好心地為你介紹工作為了什么?你總不會以為我在發揚人道主義精神。我不是白求恩,也不是雷鋒?!?br/>
蘇小燕的腦袋嗡嗡作鳴,一些半明半暗的想法,漸漸清晰。她也是想過的,不過每次想到半中央,就自動放棄了。現在想來,她是不愿知道答案的。
韓時的拇指來回撫摸她的下巴,聲音減低,“你仔細想想,你并不吃虧。我是以婚姻為前提和你交往的?!?br/>
可惜現在蘇小燕思維混亂,她只是很認真地看著韓時的嘴唇一張一合,卻完全沒有聽清他在說什么。
她這副傻呆呆的樣子顯然取悅了韓時。他伸回手,食指似是無意滑過她的臉頰,“蘇小燕,明天我們去看電影。”
她眼神迷蒙。
韓時走的時候,還回頭看了她一眼。
待他走遠了,蘇小燕才想起他說的最后一句話,明天陪他看電影,也就是說,要開始傳統意義上的約會了。
她的手撫摸著臉頰,那里熱熱的,還存有他的溫度。
“韓時”她輕聲念著他的名字。
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有時冷冰冰,可笑起來特別溫暖。聽說過往情史豐富,可表面卻是正人君子的模樣。
在蘇小燕的心里,韓時就是一個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