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蘇小燕過得不好也不壞。外面下著雪，可她有棉衣穿，冷不著。下班回家，有熱飯熱菜，餓不著。心情不好的時候，還有朋友可以聊聊天。
    有時，她會對自己說：該知足了吧，想想索馬里的難民，你該偷著樂了。
    所謂知足常樂指的就是她這類人。像現(xiàn)在大中午，她就偷個空擋，將車停在路邊的斑馬線上，乘機(jī)打個盹，夢里美金黃金紛紛砸在在她身上。
    疼是疼，可痛并快樂著，她咧嘴笑，剛想接住，就被一陣咚咚咚的聲音給驚醒了。誰啊，擾人美夢，壞別人的財(cái)運(yùn)。心里嘀咕著，睜眼看到真人，那些話就乖乖地埋在心里，再不敢說了。
    “小燕，躲這偷懶呢！”周大小姐威風(fēng)凜凜地站在路邊，看得她心里發(fā)慌。
    沒辦法，人和人的氣場不同。就算是好朋友，蘇小燕和她在一起，也就像是個跟班的。
    說實(shí)在的，論外表，蘇小燕不差，雖不是傾國傾城，可長得特別耐看，屬于男女老少，大小通吃的那類型。論身材，蘇小燕更不差，個子是沒達(dá)到模特的標(biāo)準(zhǔn)，可勝在勻稱苗條，穿什么衣服都好看，就是個衣服架子。論人緣，那可是蘇小燕的強(qiáng)項(xiàng)了，以前在大學(xué)，她的朋友可是多了去了。
    蘇小燕也納悶，為什么和周敏在一起，她就像是紅花身邊的綠葉，老虎身邊的狐貍。
    踏上社會幾年，血淋淋的教訓(xùn)讓她開竅了。原來，不管是男是女，金錢，權(quán)勢，才是最能壯人膽的。
    它能讓長相猥瑣的男人，變成鉆石王老五，也能讓平凡普通的女人，變成最搶手的香饃饃的。
    更何況，周敏長得還不賴。
    “發(fā)什么呆了？”周敏拉開車門，坐在她旁邊。
    “昨晚沒睡好，能不發(fā)呆嗎？”蘇小燕伸了伸懶腰。
    “照我說，你就不該開車，晚上還搞兼職，人不得累趴下？年輕的時候，仗著身體好不覺得，等年紀(jì)大了，什么毛病都來了，你就知道了。”
    蘇小燕低著頭，誰不想找份輕松又賺錢的工作？可她沒那個好命。
    “要不，你就去我家公司，按你的學(xué)歷，開始只能做個普通職員，工資不算高，可以后有發(fā)展前途，肯定比開車好。”
    蘇小燕見她舊話重提，低頭不語。就算是好朋友，她也不愿占別人的便宜。何況，自己有幾斤幾兩，自己清楚。她一個學(xué)歷史的，在公司混，前途也就是一尺之遠(yuǎn)，再清楚不過了，她不認(rèn)為能跳得多高。
    周敏見她一聲不吭，明白了她的心思，也不愿多說了，就算幫忙，也得別人領(lǐng)情，勉強(qiáng)就沒有意思了。
    分手后，蘇小燕駕車上路，一位衣著時髦的少婦上了車，“去沿海路。”
    拐彎到了丁家路，蘇小燕才察覺走了條稍遠(yuǎn)的路，估計(jì)打表會多收兩元錢。當(dāng)下也沒有做聲，只等收錢的時候少收她的就好了。二十分鐘后，到達(dá)目的地，少婦扔下十元錢，拉開車門就打算下車。
    “大姐，十五元，您怎么才給十元？”
    “還十五元，我每次打表都十元，你故意繞彎路，以為我不知道 ？”
    “從京鄉(xiāng)到這十元能坐到，我不收你一分錢，至少也得十三元，你少給倆元好了。”
    少婦冷冷地瞅了她一眼，“不就三元，給你買藥吃。”說完，從口袋掏出三個鋼g扔到她的身上。
    蘇小燕氣得臉發(fā)白，渾身冰涼，她很想有骨氣地把錢扔回給少婦，可想到車主會按里程數(shù)算營業(yè)收入，又忍住了。她沒有資本發(fā)脾氣，她只是一個打工的，營業(yè)收入少，她的提成就少了。
    所以說，工字不出頭，做什么也別做工。開車兩年多，受的委屈數(shù)都數(shù)不清，好幾次，她都不想干了，可想到每月的收入，又不得不忍住。
    有時，她也會想，要是當(dāng)初不做司機(jī)，做一名文員，會不會好點(diǎn)？可當(dāng)時，哪有她挑選的余地。父親下崗，又生了場重病，在醫(yī)院足足住了一個多月，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積蓄，還欠了一萬多元的債務(wù)，她為了多賺點(diǎn)，只能做司機(jī)，那是當(dāng)時她能找到的收入最高的工作。
    往事已矣，再想也沒有任何意義，好在她不喜歡回頭看，現(xiàn)在一切都在好轉(zhuǎn)，她只能拼命往前。
    交車后，她也沒歇息，立馬就去了一位客戶家拜訪。那是位年輕的媽媽，老顧客介紹的。蘇小燕拜訪了兩次，給她介紹了幾種險種，她當(dāng)時對幼兒教育險比較感興趣。這次再度拜訪，蘇小燕就打算趁熱打鐵，敲定下來。
    她一進(jìn)客廳，就從包里掏出一次性鞋套，套住臟兮兮的旅游鞋。
    年輕的母親正抱著小孩喂奶，見她來了，笑了笑。
    安靜坐在離她較近的位置，先是夸了小孩一通，什么皮膚白，長得憨頭憨腦。在s市，夸剛出生不久的小孩，不能用太好的字眼，只能用憨，傻乎乎之類的。據(jù)說，這樣小孩才會生長得順順利利的，福氣多多。
    年輕的母親聽得也是心花怒放，滿臉笑臉。蘇小燕見火候到了，小心地提議：“劉姐，我上次說的教育險，很適合你兒子，越小買以后回報(bào)就越大。”
    劉姐給小孩換了邊乳*房喂奶，半天沒有做聲。
    蘇小燕一顆心都漂到了嗓子眼。這位劉姐的丈夫是開公司的，家底殷實(shí)，如果能成的話，那她的提成就很可觀了。
    “小蘇，我其實(shí)很想買的，要不然也不會讓小王介紹你來。”
    蘇小燕聽到其實(shí)倆字，就大感不妙。
    “可是我老公聽說買保險就不高興，他說這是觸霉頭的事。你知道做生意的人，講究吉利。他在氣頭上，我也不好對著干，你看？”劉姐說得時候還有點(diǎn)委屈。
    人家話都說這份上了，還一副小媳婦的模樣，她能怎么辦？只有高姿態(tài)的表態(tài)了。
    “劉姐，不急，你慢慢考慮。要是想買了，再告訴我，總不能為了份保險讓你們夫妻不和。”
    劉姐攏了攏秀發(fā)，“沒辦法，我家那位就是迷信。”
    蘇小燕陪著她聊了會家長里短，才起身告辭。走到大街上，心想，今天的衰事一件連一件，還能不能再衰點(diǎn)？那就讓暴風(fēng)雨來得更猛烈吧！
    這么想著，走到家門口的時候，心情就好多了。今天家里很熱鬧，客廳里坐滿了人。
    蘇母身邊坐著位年輕的姑娘，也不會很年輕，燙著卷發(fā)，皮膚黝黑，眼神有些世故，穿著打扮像是農(nóng)村的。她身邊還有位婦女，是劉心琴的同事李阿姨。
    蘇小燕找了個小凳子，坐在角落里。令她驚訝的事發(fā)生了，一向?yàn)槿饲謇涞膭⑿那倬谷焕瞎媚锏氖郑鞍⒄洌慊厝ズ图依锷塘恳幌拢菦]有意見，我們五一就把事情辦了。”
    阿珍抿嘴笑，“阿姨，這事還得表姑去說。”
    劉心琴像是想起什么，“幸虧你提醒我，這事還得她去說，反正她這個媒婆是當(dāng)定了的。”
    “行了，跑一趟是跑，跑兩趟也是跑。一邊是我的好朋友，一邊是我的表侄女，總得把事情辦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shù)摹！崩畎⒁痰故腔貜?fù)得很干脆。
    蘇小燕頓時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可她不敢相信，太荒謬了。
    吃飯的時候，劉心琴很熱情地給阿珍夾菜。
    那樣的母親是陌生的，像是戴了面具，可是不合尺寸，晃來晃去的，看著很別捏。
    她看著蘇武，他笑得很開心，桌上有他喜歡的叫花雞，那是逢年過節(jié)才有的菜。
    “妹妹，今天是什么節(jié)日啊？”他啃著雞腿，眨巴著大眼睛。
    蘇小燕扒口白飯，輕聲說：“是個好日子。”
    她拿起紙巾，擦去蘇武嘴邊的肉沫，然后遞給他，“吃東西注意點(diǎn)，別搞得到處都是。”
    一向不言不語的蘇勇忠，也難得的喝起白酒，眉眼里都是笑容。
    一家人都開開心心的，唯有她，心里很別扭。
    那個阿珍仔細(xì)看，眼角都有細(xì)紋，年齡肯定比蘇武大，左手不靈活，還是個殘疾。
    真不知母親怎么想的？這樣的倆個人在一起，能幸福嗎？
    她早早地就吃好飯，躲進(jìn)了房間。打開錄音機(jī)，輕柔舒緩的音樂響起，蘇小燕聽著聽著伏在桌上竟然就睡著了。
    “妹妹，起床，天亮了。”蘇武大聲在她耳邊大聲說。
    蘇小燕反手打在他肩膀，嘴里嘟囔，“別吵。”
    “妹妹，陪我說話了。”蘇武拿了根羽毛，在她耳邊橈啊橈。
    蘇小燕睜開疲憊的眼，“小武，你不乖了。”
    “妹妹，我好開心，好開心。”
    蘇小燕揉開惺忪的眼，“為什么啊？”
    “我有老婆。我馬上就有老婆了。”蘇武眼睛很亮很亮。
    蘇小燕看著他一臉雀躍，也笑了，“你知道老婆是什么嗎？”
    “老婆就是早上給我做吃的，晚上陪我睡覺，我想玩的時候就陪我玩。”
    “你從哪里知道的？”
    “媽媽說的。”
    蘇小燕很久沒看到這樣開心的蘇武了。傻人有傻福，但愿她的擔(dān)心是多余的。
    “妹妹，我還知道媽媽不知道的。”蘇武語氣神神秘秘的。
    蘇小燕故意不屑的語氣說：“騙人吧！”
    “真的，我告訴你，老婆還可以親親。”
    蘇小燕笑了，笑得無法抑制，她擦去眼角的淚珠，“小武，你學(xué)壞了。”
    蘇武委屈地嘟嘴，“電視里都是這么演的。”
    蘇小燕坐在椅子上，看著蘇武。他已經(jīng)二十七歲了，就算智力低下，可生理功能還是健全的。她一直把他看成小男孩了，卻忘了他早就擁有男人的體魄和欲望。
    也許，母親的想法是對的。
    晚上，蘇小燕上廁所的時候，父母的房間的燈還亮著，兩人顯然在商量什么。
    “我看下星期定下了，就趕緊把家里粉刷一下，該添置什么，就添置。這是大事，可不能馬虎。”劉心琴聲音不大，可很清晰。
    “家里就兩間房。小武結(jié)婚了，小燕住哪兒？”
    “女孩子遲早要出嫁的，就讓她先住在客廳。都二十五了，也該嫁了。”
    蘇小燕躡手躡腳地走回房間，推開窗戶，風(fēng)很冷，可沒有心冷。家里急著讓她出嫁，可她下家還沒找到。
    現(xiàn)在，她就是一個多余的人。其實(shí)，她在母親眼里一直是個多余的人，只不過，今晚讓她更清醒地認(rèn)識到這一點(diǎn)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