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后的韓修德最愛做的一件事就是傍晚時分躺在新買的院落的搖椅上, 看著夕陽西下。恍惚中, 十七歲的劉心琴披著金色的晚霞,微笑著,緩緩朝他走來。
那個笑容在他的心頭縈繞了整整四十年了。
那年, 他二十一歲,陪一個同事去學(xué)校看望新結(jié)識的對象。同事如愿以償?shù)乜吹搅四莻€姑娘, 他則看到了姑娘身邊的劉心琴。
那是初夏的傍晚時分,她穿著白衫黑裙, 扎著兩條麻花辮, 朝他燦然一笑。他的心門突然就打開了,猝不及防。
可是他不能,也不敢去表露心聲。那時, 領(lǐng)導(dǎo)剛給他介紹了對象, 一個根正苗紅大有前途的姑娘。
他反復(fù)思量,只能將心事隱藏心底。
韓修德告戒自己, 不過是人生中的一點小插曲, 時間久了,就會過去。他不能因為自己的一點小情思,而影響了整個的人生規(guī)劃。
他和張秀琳的戀愛已經(jīng)走上了正規(guī)的程序,不出意外,明年就可以結(jié)婚了。然后, 他就會由一個小警察升為區(qū)刑偵隊的副隊長。
他心無旁騖地工作,戀愛,偶爾會從同事口中聽到一點她學(xué)校的事。心里也會泛起漣漪, 不過稍縱即逝。
一切都會過去的。他當(dāng)時篤定地認為。
一年后的某天,修伍帶著她走到自己面前介紹說:“哥哥,這就是我的女朋友劉心琴。”
他的心哄地一聲巨響,好不容易建好的心墻,突然就塌了。
他看著倆人竊竊私語,修伍的手撫摸著她的秀發(fā),她巧笑嫣然。而這一切,原本應(yīng)該屬于他的。修伍和她認識不過才三個月。
可他又能怎么辦?他已經(jīng)結(jié)婚了,孩子也有了。既然以前他都沒有去爭取,現(xiàn)在就更沒有資格了。
他結(jié)婚后,夫妻兩地分居,妻子在b市上班。那時,修伍就住在他家。當(dāng)時,修伍只是一名大學(xué)生,學(xué)的是繪畫。處于熱戀期的男女交往總是很頻繁,于是他時不時地能見到李心琴。每見到一次,心里就懊惱一次。
她的笑是那么的好看,每次她一笑,他的呼吸都屏住了,生怕漏掉了一絲一點。恨不能刻在腦中,夜半的時候,獨自一人細細地回味。
每回味一次,懊惱就更深一層。為什么他要為了所謂的前途,而放棄一輩子只有一次的愛情。就算是結(jié)了婚,他也沒嘗到過戀愛的滋味。他的戀愛經(jīng)驗乏善可陳,剛工作時,認識個姑娘交往了幾個月,不合適就分開了。再后來,就是張秀琳,談不上愛不愛,而是覺得她就是最合適做妻子的人。
如果,他當(dāng)初沒那么理智,聽從心的聲音,那現(xiàn)在躺在他身邊的人,應(yīng)該就是她了。
有一天,他辦完事,提早回家,卻發(fā)現(xiàn)弟弟房間的門緊緊關(guān)閉。里面?zhèn)鱽砑毼⒌摹酢趼暋W鳛橐鸦槟腥说乃?dāng)然知道那意味著什么。
當(dāng)時他真想一腳踹開門,可他沒有立場那么做,只能和困獸一般,在客廳走來走去,故意發(fā)出聲響。
不久,她出來了,穿戴得挺整齊,可面容嫣紅,還留有歡愛后的痕跡。她從他身邊經(jīng)過時,一股混著男人氣息的體香飄過。當(dāng)時,他恨不能抓住她去洗手間去沖洗。想到她的身體打上了別人的印記,他就有些失控。
可惜,他什么也不能做。
“韓大哥,我走了。”她禮貌地告別。
他看見她煎熬,見不到更煎熬。因此,呆站在一旁,什么都說不出。
韓修伍出來搭在她的肩頭,“心琴,我送你。”
他只能默默地看著兩人親密地走出家門。
不久,韓修伍的學(xué)校有個公派的指標(biāo)去國外讀研。修伍很猶豫,被他知道后,訓(xùn)了修伍一頓,說什么大丈夫要先立業(yè)后成家,搞藝術(shù)就得去外面多見識見識。
后來,韓修伍走了,委托他好好照顧劉心琴。他心中竊喜,機會來了,他可以正大光明地接觸她了。
只是他不知道,韓修伍走后,劉心琴就下了決心和他弟弟分手。
劉心琴怎么也想不到,談了一年多的戀愛,倆人好得跟蜜似的,韓修伍說離開就離開,竟然還要她等兩年。
不是她不愿等,而是她不能等。他一走,她就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了。她不想當(dāng)單親媽媽。當(dāng)時的社會風(fēng)氣,還是很正統(tǒng)的,單身媽媽會被人瞧不起。
只是幾次徘徊到小診所的門口,她都狠不下心進去。這是她和修伍的孩子,這是她心愛的男人骨肉。
恰好此時,姨媽給她介紹了個對象,雖說是個工人,可人忠厚老實。她看的出他眼里對她的喜歡。
劉心琴想,既然這是她的命,那就認了。不過她不想騙別人,給他說了實情。不料他說,會把這個孩子當(dāng)親生孩子一樣對待。
人家都這么誠懇了,她還有什么好挑剔的。
結(jié)婚的前幾天,她下班的時候,在學(xué)校門口見到了韓修德。
“心琴,修伍寄了點東西給你。”
“我馬上要結(jié)婚了,不能要他的東西。”劉心琴一口回絕。
韓修德當(dāng)時整個臉部都僵了,偏偏還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心琴,就算是分手,也還是朋友。何況是給你買的,就算是送的結(jié)婚禮物也好。”
劉心琴搖頭,“我不要。”
韓修德苦著臉,“當(dāng)哥的沒本事,弟弟交代的事都完不成,就讓他怪我好了。”
劉心琴見他自責(zé),想到往日去他家,待自己不薄,心下不忍,“好吧,那我就去一趟。”
韓修德騎著自行車,招呼她坐在后面。
那是四月的一個黃昏,天氣正好,不冷不熱,風(fēng)輕輕吹拂,一個漂亮的姑娘就坐在他身后。她呼出的氣息隨著風(fēng)纏繞在他的頸脖處,他能聽到自己的心跳噗通噗通聲響。
十分鐘的路程,他愣是騎了二十分鐘。他希望能慢點,再慢點。這樣的一幕,是他夢里無數(shù)次夢見的。
他騎著車,后面坐著心愛的女孩,伴著清脆的鈴聲,女孩的身體隨著車子的顛簸,不小心就挨到他的后背。
不過夢總有醒來的時候,就像現(xiàn)在,到家了。
開門的時候,他的手有點抖。任誰也想不到,這會是令社會上很多犯罪分子聞風(fēng)喪膽的韓隊長。
進了房門,他命令自己千萬別激動,雖然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從第一次見面算起,兩年多來第一次和她單獨相處。
“韓大哥,東西在哪。”劉心琴顯然并不想久呆,直奔主題。
他的心慌了,她就要走了,走了怕是再不會來了。她都要結(jié)婚了,以后自己要見她就更難了。
“心琴,先喝杯水,坐一下,我就去拿。”他走到廚房,倒了杯溫水,然后從柜子里翻出一盒藥,倒了些到杯子里。他的手有點抖,迷魂藥,沒想到他也有一天會用到。
接過水杯后,劉心琴毫無懷疑地就喝了。
韓修德打開電視機,“你先看會電視,我去找一下。”
他走進弟弟的房間,并沒有找,而是躲在門背后觀察。沒幾分鐘,劉心琴就扶住額頭,藥效發(fā)作了。
他走出去,假裝關(guān)切地問:“怎么了,心琴。”
“我頭有點暈。”劉心琴眼睛都閉上了。
“我扶你去休息一下。”韓修德攙扶著她,第一次觸摸到她的胳膊,激動地都不知如何是好。
到了床上,劉心琴就睡著了,均勻的呼吸聲,像首歌,聽的他心跳都快了。
他伸出手指撫摸著她的額頭,鼻梁,最后停留在嘴唇,和相像中一樣,柔軟,濕潤。
她的身體有股自然的清香,就這么不經(jīng)意飄進他的呼吸里。他呼吸漸粗,心里有只蟄伏許久的野獸就要跳出來。
韓修德俯身,忍不住吻了她的唇。一貼近,就再也舍不得離開了。起初是輕輕地吮吸,到后來,索性撬開她的牙關(guān),找到那心愛的丁香,拼命地吮*吸。
劉心琴呼吸不暢,手無意識地推開身上的人。
韓修德火熱的情就像是被澆了盆冰水,稍稍冷靜了點。他喘著氣離開她,坐在床沿,深深地看著。
她可真是個漂亮的姑娘,眼睛的睫毛就像是蝴蝶的翅膀輕輕地顫動,高高的鼻梁,,溫潤的紅唇,雪白的頸脖下面是起伏的胸*房。
韓修德心里的惡魔又跳出來了,他解開她襯衫的扣子,羊脂般細膩的肌膚,晃得他眼花口干。他的手觸到了她露在外面的半*球,七百多個日日夜夜渴望的擁有,就在面前。
如果不是妻子的電話來了,韓修德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么瘋狂的事情。接到電話的那刻,他才意識到自己的身上已經(jīng)烙上了丈夫,爸爸的標(biāo)記。而躺在床上的女子曾是他弟弟的女友,過幾日即將成為人妻。
他走回房間,小心翼翼地扣好她襯衫的扣子。俯下身,吻著她的眉毛,她的眉毛柔軟,就像是一把刷子,輕輕刷在他的心頭,觸電般的感覺由內(nèi)到外,讓他渾身顫栗。
從來沒想到,就這么一個輕吻居然能帶給他如此大的震撼。
他閉著眼,咬緊牙關(guān)離開了她。走到房門口時,終于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這一看,心又忍不住劇烈的跳動。
回到客廳,他倒了杯涼水,灌下去。
后來,劉心琴醒了,再后來,她走了。他當(dāng)時站在陽臺上,見她的背影越走越遠,心里無端就凄涼了。
不久劉心琴結(jié)婚了,生了兒子。兩年后,又生了女兒。在女兒三歲那年,韓修德來找她。
“心琴,這是修伍給你的信。”此時的韓修德二十九歲,眉眼具是成熟男人的風(fēng)采。
劉心琴接過的一瞬間,心突突地跳。
待韓修德走后,心情也沒平復(fù)。五年的婚姻生活,她整日迷失在工作,家務(wù),孩子中。原本對生活的渴望激情,已被柴米油鹽折磨得一絲不剩。
唯一的樂趣,就是丈夫不在的時候,翻出珍藏已久的舊照片,細細地回味曾經(jīng)擁有過的美好。那時候,她才感受到自己是個女人,是個會愛的女人,而不是眾人眼里冷淡的劉老師。
結(jié)婚后,她無數(shù)次的后悔,當(dāng)初,為什么她就不能等兩年?就算是獨自生下兒子,哪怕遭世人的唾棄,可和以后的一輩子相比,又算的了什么?
就在她內(nèi)心備受煎熬的時候,她收到了這封信。無異于溺水中的一塊浮板。
打開后,原來是韓修伍在香港大學(xué)講課,因時間緊迫,約定十號她在廣州見面。他說,一直沒結(jié)婚,還在等她。
劉心琴捧著信,就哭得不成人樣。她下定決心,帶著兒子去找他。
那天,蘇忠勇上班還沒回家,母親去了哥哥家。家中就剩母子三人。她給蘇武穿好衣服,洗把臉,收拾好行李就準(zhǔn)備去火車站。
不曾想,就在臨出門時,女兒拉住她的袖子,“媽媽,你去哪兒?”
“小燕乖,媽媽帶哥哥去外面玩,等下就回家。”她哄騙孩子。
才三歲的蘇小燕似乎有什么預(yù)感,她緊緊拉住母親的袖子,“媽媽,我也要去。”
“不行,你乖乖呆在家。”劉心琴扯開她的手。
蘇小燕再度拽住媽媽的衣擺,“我也要去。”
劉心琴心急地掰開她的手,“小燕,你不乖,媽媽不喜歡你了。”
蘇小燕索性坐在地上耍賴,大聲嚎哭,“我也要去。”
劉心琴被她哭得心煩意亂,眼見火車就要到點了,也顧不上安慰她,就直奔火車站。不想,還是去晚了。那天火車早點二十分鐘,她
進站臺的時候,火車已經(jīng)走遠,只余汽笛的嗚嗚聲在上空回繞。
劉心琴渾身疲憊地帶著兒子回到了家。
這也許就是老天對她的懲罰,放棄了愛情,就再也得不到了。
只是她不知道,就算她準(zhǔn)時坐上了火車,去了廣州,也碰不到韓修伍了。韓修伍給她約定的時間是一號,而信里約定的是十號。始作俑者就是韓修德。
韓修德自私地以為,就算是劉心琴結(jié)了婚,只要在一個城市,那么他偶爾還能見到她。如果她和弟弟去了法國,那就真的是天各一方了。他篡改了信,可他不后悔。
他在自己力所能及地范圍內(nèi),盡量地關(guān)照劉心琴。在學(xué)校,劉心琴上的是課最輕松,可工資待遇卻是最好的。
他盡量不去看她,可實在忍不住的時候,會自己開車在她下班的時候,偷偷見上她一面。
她想去外面兼職,他就偷偷托人幫介紹。她想租房子,他也偷偷托人幫租。他想,世界上再也沒人會像自己這般記掛她了。就算沒有回應(yīng),自己獨自品嘗一個人的愛,也是最甜蜜的煎熬。
可是弟弟回來后,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可憐蟲。
就算幾十年過去了,劉心琴的心里也只有弟弟。他永遠是黑夜的影子,見不得光。
在書房里,他多想傾訴對她的相思,可終究忍住了。四十年都忍了,何必還去說呢?就讓這個秘密隨著他化入塵土。
也好,親家,就做一輩子親家吧!幸好,兒子娶了小燕,他和她,不在是世上毫無關(guān)系的兩個人了
“修德,你又睡著了,待會生病了,我可不管你。”張秀琳推醒了迷糊的他。
韓修德抬頭看著妻子,就算是頭發(fā)染黑了,也遮不住歲月在臉上的印記。皺紋多了,眼睛失去了年輕時的光澤,肌膚也干枯多了。
不知不覺,都結(jié)婚快四十年了,再堅持十年,就是金婚了。
是啊,很多人都是這樣,心里愛著的是一個人,可生活在一起的又是一個人。他不過是其中一員而已。
這樣,也沒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