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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一輛馬車在江寧城緩慢的行駛著,這是一輛很普通的馬車.算不上高大寬敞,也沒有多么華麗的裝飾,但明眼的都能看出來,這馬車不是一般人家的.拉車的是一匹棗紅色的蒙古馬,雖然矮小,但在江寧也不多見.趕車的車夫動作嫻熟,車轅上坐的媽子膀大腰圓一臉冷漠,一雙眼睛,很警覺的觀察著周圍,懂行的一眼就能看出是有功夫在身的.
一般姑娘家跟兩個媽子實在普通,但跟一個有功夫在身的媽子就不一樣了.所以路上遇到的大戶人家的馬車,雖不會有意避開,可也沒有搶道的.這輛小馬車一路上行駛的竟沒有任何阻礙.
從東門到南門,然后又橫插過北門,最后往西門而去.
"你到底要帶著我上哪兒?"在馬車上的穎姐終于忍不住開口了,今天一早她就被帶了出來,因為早有準備,她并沒有意外的看到了安姐,但安姐并沒有帶著她洗漱,也沒有安排她吃東西,而是待她上了這輛車,就開始了江寧一日游.她一開始還想裝作不在意,但這么游了一上午她終于忍不住了.
"哪兒都不去,我只是讓你看看."
"看什么?"
"看一看現在的江寧."安姐看著她慢慢的開口,穎姐一怔,隨即臉一層層白了.馬車上的簾子雖然放下了,卻留的有空隙,所以她是能夠看到外面的.比起早幾日,現在的江寧自然是更有秩序.可三五成群的乞丐,排著長龍的難民,沒來得及修整的房屋路面都再再的向她說明著,現在的江寧和她記憶中的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這是一個遭了難的江寧,是一個被破壞了的江寧,是一個因為她父親而變了樣的將江寧.她的心扭了起來,她瞪著安姐:"你什么意思!"
安姐輕輕的嘆了口氣:"你餓嗎?一大早就把你接出來,也沒先讓你吃點東西,不過我這里有一些小點心,你不妨先墊墊."
"高安琪!你有什么話就直說,別繞這些圈子!別以為我不懂你的意思,你讓我看這些不就是想說明這些都是我父親造的孽嗎?不就是要我承認這一點嗎?好,我現在承認了,又怎么樣!"
安姐沒有理她,徑自掀開了布簾向外看去,過了好一會兒,她回過頭:"這是江寧還沒有被打下來,你有沒有想過,若是打下來了,又會如何?"
"哦,對了,你還要對我展示你父親的功績.好,你父親是大英雄大豪杰,我父親是大壞蛋大奸臣,這樣可以了嗎?還有嗎?高安琪,我周穎什么都沒有了,你不用在我面前顯示什么!如果我罪該致死,就讓高大人砍了我,若不該,那就隨便,看是流放還是判刑我都無所謂.你不用想著勸說我什么,不用想著改變我什么.我就是這樣了!"
"你還記得留哥嗎?"
穎姐一怔,不明白她怎么突然提到這個.早先兩家關系不錯,雖然她因顧忌沒有詳細問過,安姐也沒有提過,但她也聽到過一些傳聞.可那留哥和她又有什么關系?
安姐低聲道:"他現在是記在我姨娘名下的,但我姨娘與我說過這事,說早晚要告訴他綠兒是怎么生下他的,死前又是怎么的傷心.你知道綠兒死前是什么樣子嗎?"
穎姐瞪著眼,一言不發.
"她拽著我我姨娘的手,很用力的拽著,眼中,除了拜托就是悔恨.你說她恨什么?恨自己傻?還是恨那個騙了她的人?"安姐歪著頭看她,穎姐本不想理會,但看她那個神情就忍不住道,"我怎么知道!也許都恨,說不定連這天下人都恨進去了."
"你說對了前半句,不過卻不會恨所有人,她有孩子了.你知道早先她對我姨娘雖不至于惱恨,卻隱隱的是有些敵意的.可在那一刻,她是真的在懇求,不,在祈求我姨娘幫她照看孩子.在那一刻,她其實恨的不是她要死了,而是,她不能陪著自己的孩子了."
穎姐如遭雷擊,本來因憤怒而有些漲紅的臉瞬間變得雪白,她死死的盯著安姐,如同想要撲上去似的,安姐看著她:"這只是綠兒,留哥是她的孩子不假,可她并沒有養過他抱過他親過他.你明白嗎?那是她的孩子,十月懷胎親密無間,她能為他付出一切,但感情若是分等級的話,她此時也許有十分,但她若養了留哥一段時間,那就會是十二分十三分."
說到這里,她把身體往后靠了靠,她沒有生養過孩子,她的熾熱濃烈更多的是給了那個前男友.那就像是小說電視中演的那樣,一眼,就有了好感,可也只是好感.之后的撕心裂肺,生死難忘是相處出來的.當然這個比喻不太恰當,可意思差不多.
她看了一眼穎姐,繼續道:"若再給周夫人一次機會,她一定不會走那條路.人有的時候容易想到極致,覺得不這么走就不行,可是,只要人活著又有什么是不行的呢?特別是,她還有你們這些孩子……"
穎姐繼續瞪著眼,兇狠的霸道的,但她的眼圈卻越來越紅,終于,一顆淚水從她的眼中滴落,她的嘴唇哆嗦著:"你真的,真的這么想嗎?"
安姐搖搖頭:"這不是我想的,而是一定是這樣.你若不信我的,.[,!]一會兒可以問問我姨娘,看我說的關于綠兒的情況可有一絲虛假?"
穎姐再也忍不住的抱頭大哭,她雙手抱著自己的兩臂,緊緊的縮成一團,仿佛這個世界只剩下自己似的.她哭的是那么的傷心那么的委屈,她哭的撕心裂肺而又有無限的憂傷,哭到最后連她自己也分不清她到底是哭什么了.是哭自己父親的糊涂,還是哭母親的極端,或者,只是這上天的作弄?
在那牢里的一日一日,她沒有交流沒有動靜,腦中只是不斷的回憶那天發生的事情,一開始只是個大概,后來連她母親當時的表情都能回憶的清清楚楚.她是后悔的,她后悔沒有聽母親的話,可又是怨恨的,為什么,就走上了那條路?一開始走錯,最后還是走錯!大哥被送進了東海艦隊,二哥被送到了上海,三哥出海,早先這些安排看似無礙,后來再想卻都是為了這次的事情!甚至連她的交友,是不是早就安排好了的呢?
他們這些子女,又算什么呢?
父母之命不可違,她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要遵從父母,聽從教導,但她從小受到的照顧寵愛又讓她覺得自己是真的被疼愛著的,可如果是真的,這發生的又是什么呢?
上次安姐去勸說沒有效果,不僅是因為后悔,更因為她心中有一股無法言明的惱恨.而現在她終于能夠釋然了,她想她的母親還是愛她的,只是,只是一時想錯了.
安姐看著她,心中總算松了口氣,只要穎姐能想開,以后,總會越來越好的.
周澤輝一回到內院,他的妻子顏氏就一臉期盼的迎了上來,但見他臉色不對,又立刻把嘴邊的話咽了回去,轉而道:"今天去知府夫人那里了,得了一些新鮮的小黃魚,我已交代廚房處理,晚上與豆腐燉在一起可好?"
"你看著弄吧."周澤輝懶洋洋的被丫頭服侍著,一點力氣都不想用,他也沒什么力氣了,每天為這上海的錢糧他已經操碎了心.雖然早先有很多儲備,可哪擋得住這么多人的消耗?就算有東海艦隊剩下的那幾條船打魚來補給,也是遠遠填不上這個窟窿的.但每日該給的賞錢要給,守城兵士的吃食也不能錯上一分,否則江寧能堅持一個月,這上海,卻是時刻都有可能被攻下的.
想到這里,他暗暗的嘆了口氣,早先怎么就那么糊涂上了這條船呢?如今,卻是下不來了!
顏氏見他神情有行惚,也說不上高興或者不高興,就大著膽子道:"今天知府夫人又要大家湊錢了."
周澤輝沒有說話,顏氏繼續道:"趙夫人好像有些不太高興,過后還對我說天天找咱們要錢,咱們能有多少錢?這既然是給兩位殿下打江山,這銀子自然要有他們出去."
"你又同趙夫人說話了?"
顏氏一畏縮:"是她找我說的."
"她找你你也不要搭理她,我告訴過你多少次,他夫君手中的權被我分了,她心中不知怎么惱呢.你看看她這說的話,就是挑事!知府夫人要大家湊錢,那你就湊!不湊多,還不能湊個少的?"
"但家中已經沒有錢了!"顏氏委屈的哭了出來,"我一直不敢告訴你,這段日子天天是讓湊錢的.哪一次不要出個三五百?還有這家中的開銷,就算是咱們都不講究,要不要吃飽穿暖?大郎二郎讀書辛苦,要不要補一補?我已經是千計算萬計較了,上次湊錢,我就當了一副頭面,現在這東西不值錢,我那么一副全套小頭面,鑲了小紅寶石的,也不過只當了八百兩!當天就出了五百兩.夫君你昨日說有事又要去了一百兩,這剩下的一猩不要用于日常開銷?夫君可知道,我別說燕窩,連銀耳都停了多日了!"
她說著,淚水流個不停.周澤輝嘆了口氣,將她攬在懷里:"你委屈了."
顏氏在他懷中哭的更大聲了,她哭了片刻,就抬起臉:"我這算什么,可是,夫君,蔣王真能登上大寶嗎?"
周澤輝沒有回答,若是早先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說能.他從小就沒少聽說蔣王是明君,是中興之主,他的父親沒少興奮的告訴他們兄弟,待蔣王登基,他們就都是從龍之臣,是要名傳千古的.因為聽的多了,他也一直這么堅信著,直到這場謀逆真的發生.一切都和他們想象的不同,江寧不僅沒被攻下,反而壽王遭遇了重創,帶出去的大批糧食,帶回來的不到一半.夾裹的流民也大多逃逸,各個隊伍都有不同程度的減員.而之后,就是上海被圍!
上海是一直堅持著,可這種堅持卻讓人心驚膽顫,這種堅持是建立在大批賞金,以及無路可退的基礎上的.就像他,不是沒想過別的路,可事到如今,他還能有什么路可走?他沒隨同壽王一起去江寧,可后來卻聽說他父親早就被抓了起來,至于他的母親與妹妹更是沒有絲毫消息.再之后,就是他父親的死訊.
他的父親死了,說是被江寧知州逼著從城頭上跳下來死的,對這話他不是太信,因為江寧知州完全沒必要這么做.他父親犯了這么大的錯,若將來朝廷判罰,最輕也是腰斬,這種跳墻,反而是落了個全尸.
但不管怎么樣他的父親還是死了,他的母親和妹妹恐怕也兇多吉.[,!]少.他的大哥跟隨蔣王,也是回不了頭了,剩下他一個,又能做什么?現在他只有期望蔣王真的順應天命,這樣他周家還能有一絲希望.
"其實哪怕能劃江而治也很好啊."他的心中,更有這么一個不敢說出的想法.
"夫君,我們要怎么辦?"顏氏期盼的看著他,可是他又怎么知道?但他不能沒有表示,所以他思忖了片刻,"放心,蔣王殿下有東海艦隊,一定能成功!只是你以后記得要遠離趙夫人."
本來掌管錢糧的是趙通判,但自他父親被抓的信息傳來,也不知道是覺得他足夠忠心了,還是想安慰他,或者是怕趙通判一家獨大,就把他提了上來,讓他與趙通判分庭抗禮了.而自那以后,他也算把趙通判得罪狠了.
"不是我不讓你與人來往,而是,防人之心不可無.現在這形式,咱們還是能少一些麻煩就少一些的好.那銀子的事你也不用擔心,我明天看看能從哪里挪一筆過來吧."
雖然還有些擔心,但顏氏總算是暫時能松一口氣了.周澤輝換上便服后,拖著鞋往書房走去.他此時倒沒有什么讀書的想法,不過是想靜靜心,但是他剛一坐下就瞪大了眼——他的桌子上,竟有一個未拆開的信封!立刻的,他一挺腰,他的書房,就連顏氏都不能進,這封信,又是從哪里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