峙逸話音剛落,皇上就驚異的側頭看了一眼鄭福喜。【風云閱讀網.】(手打)
鄭福喜微不可見的對暄靖帝點了點頭,皇上神色凝重了些,看著峙逸道:“什么時候的事情?”
眾人剛剛見峙逸所說,只當峙逸是不愿隨啟瑜遠征,零時尋的借口罷了,心中嘆服他八面玲瓏的手段,出神入化的演技,卻發現皇上不僅不憤怒、還十分關切,這……又從何說起呢?莫非這艾侍郎真的有何不可說的過人之處?
這么想來,也都不動聲色的繼續看戲。
褚貴妃臉上卻顯出冷笑來:不識好歹的奴才。
“就在今日早晨,她被人擄走了,微臣翻遍了整個艾府,都毫無頭緒,京城里也托了朋友在找,咳咳……”他聲音不大,刻意克制著,那語調中顫抖著的凄涼苦澀卻還是在這大殿中回蕩起來,讓眾人都忍不住揪心起來。
皇上沉思許久,忽然揚了揚衣袖。
鄭福喜道:“皇上累了,諸位大人先退下吧,江南平匪的事情,明日朝堂上詳議?!?br/>
“這……”本翹著蘭花指心不在焉的整理頭上花鈿的褚貴妃忽而一愣,似有些失望,還想說些什么,卻被一旁的九皇子阻攔:“母妃……”硬生生將她拉扯走了。
眾人揣著疑惑紛紛辭別了皇上往門外走去。
峙逸咳嗽了兩聲,也裝糊涂的往外走。
鄭福喜喚了一聲:“侍郎大人請留步。”
峙逸沉默的停了下來,啟瑜遠遠的看了他一眼,攙扶著褚貴妃離去。
殿內一下子只剩下皇上、鄭福喜、峙逸三人。
皇上似乎是真的很疲憊,以手支額,一雙蒼老的深凹在眼窩中的眼睛靜靜窺視著峙逸。
峙逸始終不動如山,微微弓著身子,等待著皇上要對自己說的話。
“艾大人今年多大了?”許久之后,皇帝才開口問了這么一句。
“虛歲……咳咳……二十四……”
又是良久的沉默。
“你真不像你們艾家的孩子,你的爺爺、你的父親都是一老一實的讀書人,怎么會生出你這樣的?”
峙逸并不明白暄靖帝的意思,只能默默聽著。
皇帝忽然輕哂了一聲:“朕自暮年之后,就喜歡細心觀察旁人,這么多年,像你這么聰明的,還是頭一個?!?br/>
峙逸渾身都害怕得顫抖了起來,卻強自忍住。
“……視于無形、聽于無聲……說的就是你這樣的人吧,君王還沒有表達出自己的想法,你便已經看出來了,君王還沒有說出自己的看法,你就已經聽出來了,呵,我時常想,如果我有這么一個兒子,該有多好?!?br/>
“皇上太抬舉微臣了。微臣不明白?!敝乓菡f這話的時候是惶恐的,膝蓋一軟,整個人跪在了地上。
皇帝哼一聲:“你真的懼怕朕嗎?朕看未必?!?br/>
“微臣對皇上不是僅僅用懼怕可以形容的,皇上在微臣心中是如天一般的存在……讓微臣仰慕而……”
暄靖帝蒼老的笑聲打斷了峙逸的唱誦:“呵呵呵呵……呵呵呵……”這笑聲在大殿內回蕩,聽在峙逸的耳朵里,卻覺得瘆人得很。
“鄭福喜,你知道艾侍郎哪點最得朕的歡心嗎?”暄靖帝側頭看著始終眼觀鼻鼻觀心的鄭福喜道。
鄭福喜笑一笑:“奴才不知?!?br/>
“呵呵,就是他的不要臉。像他這種資質卻又這么不要臉的真是不多見?!?br/>
峙逸說不出話來了:“……”
鄭福喜遞來一盞茶,皇帝接過,慢慢喝了起來:“朕同你明人不說暗話,你可知道她是什么身份嗎?”
峙逸的后背幾乎都被汗透了,卻還是硬著頭皮道:“略知一二?!?br/>
暄靖帝笑起來:“說起來,她也算得朕的侄女了?!?br/>
“微臣也是后來才知道的,皇上饒命!”
暄靖帝冷笑一聲:“你知道那周文晰的下場嗎?”
峙逸整個身子都弓到了地上:“皇上,如若這次尋到了她,微臣愿同她隱姓埋名去那荒僻之地,也愿意永世不要子嗣,求皇上成全。”
暄靖帝呼吸聲重了起來:“當時周家把她嫁給了你,原是沒有經過朕的允許,可是事后朕看你的表現,似乎是知道些什么所以刻意冷著她,朕一直想探個究竟,索性把你放到了身邊,沒想到卻發現了一個人才,正待要好好重用于你,沒成想你卻在這個時候栽了跟頭,你真是枉費了朕的一片心血!”暄靖帝:“如若你舍棄了她……”
峙逸膝行向前,在皇帝面前五體投地。滿臉是淚:“皇上……微臣……微臣也是無能為力……微臣離了她怕是……活下去的心思都沒有了……”
暄靖帝似是不想再看他這副模樣,轉了話題:“你是什么時候發現慶熹班有詐的?”
峙逸小心斟酌著語句,將云鳳兩次失蹤、慶熹班的怪異一一道來:“奇怪的是,內人失蹤之后,這慶熹班也整個在京城消失了影蹤……”
“江南卻在這個時候,也出了叛亂?!标丫傅蹖⑺脑捳Z接了過來。
峙逸道:“正是!皇上,微臣覺得這其中必當有什么關聯。”
暄靖帝難得有個跟自己思路相近的人,似有些高興,隨即卻沉默了會子,冷冷道:“你不過是京城里頭一介小吏,一日還不到,居然就能把京城發生了什么事弄得一清二楚,艾侍郎不簡單啊?!?br/>
峙逸聽得出來他話語里頭的那冰寒的冷冷殺意,鎮定的回道:“啟稟皇上,這些消息也不過是微臣沒了法子,從朋友那里買來的。”
“哦,哪個朋友?這般神通?”
“廢狀元李穆?!?br/>
皇帝先是沉默著,突然將手中茶盞拋了出去,哐啷一聲響:“這個孽畜,朕就知道他不老實?!?br/>
李吉貴幾步搶上前去收拾那碎杯殘茶,鄭福喜在一旁勸道:“皇上切莫氣壞了身子?!?br/>
峙逸知道暄靖帝素來厭惡李穆,卻又一次次放過李穆,旁人做得的事情,李穆做了,皇帝就不允;旁人做不得的事情,李穆做了,皇帝卻也都饒過了他。
這么想來,心里不免有了些計較。
暄靖帝咳嗽了兩聲,望著峙逸道:“你還知道些什么?朕想聽聽?!闭Z氣格外漫不經心。
峙逸原是知道沒什么能瞞得過他的,索性將簪子的事情也一并說了出來。
暄靖帝笑起來:“這么說來,你也啟開過那簪子?”
“正是?!?br/>
“可有所得?”
“一無所獲。”
暄靖帝哈哈笑起來:“好,很好,你需知道,這所謂的遺物不過是朕設下的一個局,引那些賊子上鉤罷了,哼,果不其然?!?br/>
峙逸心中冷哼:那簪子里本該有的東西恐怕早已落到了暄靖帝的手里,如此的話,那日他在牢房里見到周文晰也分明是有旁人暗地里監視著的,怪不得周文晰說起話來都那么言不由衷,分明是被人掌控。
暄靖帝所為不過是把云鳳放在明處,引阮家上鉤。
用心真真險惡。
峙逸抬頭道:“皇上,慶熹班一夜之間在京城消失,而江南又鬧叛亂,微臣懷疑這不過是一出圍魏救趙、聲東擊西的戲碼罷了?!?br/>
暄靖帝摸了摸下顎上的花白的胡子,沒有說話。
地下陰暗潮濕,且空氣不流通,云鳳本就穿得單薄,加上心內郁結,就是一副要生病的樣子了,陳婆子在一側看守,見她氣喘吁吁,只當是她嬌氣,并未在意,到了晚上云鳳燒得說起胡話來時,她才警覺了起來,去把正在緊張議事的阮俊誠找了過來。
阮俊誠本和他的幾個部下詳密的安排作戰計劃,被陳婆子打斷,卻也沒有格外生氣的樣子,對屬下溫和的笑了笑,交代了幾句就跟著她一路向云鳳那里去了。
到了云鳳那兒,她已然燒得糊涂了,嘴里只是嚷嚷著:“峙逸、峙逸……”
阮俊誠哼一聲冷笑,卻也沒說什么,只是捉著云鳳的手腕號起脈來,他們阮家書香門,對經史子集、醫藥典籍都很有研究,尋常大夫未必比得上他的水平。
阮俊誠皺著眉頭道:“是傷寒!”
“???”陳婆子沒有想到這么嚴重,頗有些怯懦的看著阮俊誠:“小公爺,屬下……”
阮俊誠皺眉看著云鳳身上單薄的衣著道:“她一個一點功夫底子都沒有的弱女子豈能同你一般,地下陰寒,她衣裳上面也染上了濕氣,你卻讓她這么凍著,她能不病嗎?”
“這……”
阮俊誠似是很不滿,如今他們被困地下,洞穴鑿通還有一兩天的時間,他底下都是身強力壯的精銳,這些年跟他東奔西走,豈會輕易生???常備的也不過是些治外傷的金創藥罷了,云鳳現在這樣的情況,倒是叫他真的有些犯了難。
阮俊誠用手試了試云鳳的額頭,只覺得燙得厲害,索性將自己的外袍脫下來,將她整個包住,抱在懷里往外走。
陳婆子嚅囁:“小公爺,您這是……”
“箕,你去負責開鑿進度吧,她由我來親自照顧?!?br/>
“這……是……”陳婆子知道阮俊誠素來對誰都是一副和氣的樣子,但是此番他好像真的生氣了。
云鳳迷迷糊糊的感覺有人抱著自己,但是這個懷抱卻又不太對,這味道全然不是峙逸身上那種榛樹葉一般好聞的氣味,她難過的掙扎了起來。
阮俊誠貼在她耳畔道:“別鬧,一會兒就到了?!?br/>
隧道里不時碰見屬下,眾人見到平素不食人間煙火的小公爺竟然同女人這般親密,不顧旁人目光的整個兒將云鳳摟在懷里,到底有些吃驚,想想他們本就是夫妻,也就清明了,俱恭敬的垂頭:“小公爺,公主殿下?!?br/>
阮俊誠板著面孔點點頭,抱著云鳳一路向前,走到一處洞穴前,將她放了下來,又用一張碩大的狼皮褥子裹住了她。
云鳳掙扎:“熱……熱……”
阮俊誠見她孩子氣的舉動笑起來:“乖,你傷風了,捂些汗出來才好?!逼鹕沓鋈チ恕?br/>
云鳳勉強睜開自己的雙眼,細細打量這地方,這里不僅有床榻,還有桌幾,壁洞里頭點的不是尋常的火把,而是十幾顆夜明珠,將這斗室照得白晝一般。這里既干燥又暖和,不是她之前呆的地方可比的。
桌幾旁果然支著一大一小兩張羊皮地圖,云鳳正待細看,阮俊誠卻回來了,云鳳只好縮回了腦袋繼續嚶嚶嗡嗡的呻吟。
狼皮褥子裹著她小小一張臉,深灰的皮襯托著她酡紅的面孔,十分好看。
阮俊誠笑起來,取出一個小瓷瓶,將一粒紅色的藥丸推進了云鳳嘴里:“吃下去吧,有好處。”
這原是他特意煉制的保命丹,一共不過八顆,卻在這種情形下給云鳳吃了一顆。
云鳳哪里知道這是什么,吃下還嫌味道不好,皺了皺面皮。
阮俊誠劃了劃她的鼻子:“真真牛嚼牡丹一般?!备踝诱€要同她說些什么,外邊有人來叫:“小公爺!”
阮俊誠將云鳳身上的狼皮褥子又拉了拉:“你可不要踢被子啊,不然看我回來怎么懲罰你?!?br/>
他語氣狎昵,云鳳卻很惡心,只是面上虛晃的笑著,她現在不會同他傻得硬碰。
阮俊誠深深看她一眼,突然有種時光倒回的感覺,滿意的笑了笑,拍了拍云鳳的面頰,這才出去了。
云鳳待腳步聲遠了,掙扎著爬起身子來,她還有些暈眩:她下午的時候就覺得自己身上冷得不行,卻刻意不叫那陳婆子給她添些衣裳,還故意在身上沾了水當著那風口吹,好歹是終于吹病了。
云鳳一步步挨到那地圖之前,那地圖用炭筆畫得滿滿當當的,還有山川丘陵之類,當是行軍圖之類,她就納悶了,這阮俊誠到底要干什么,這洞穴里就這么點子人,他還要謀反不成?莫非外頭還有兵力?這不是她要找到,她也顧不得細想,又看向另一張羊皮,她原是燒得有些厲害,頭暈暈的,眼睛看什么都是重影,好半天才集中精神看清楚那張圖果然就是這洞穴隧道的地圖。
她細細看那地圖,看著上面的標記,呵,果然,這里是艾府地下,那么出口在哪兒呢?
云鳳正待要看個分明,突然一陣急急的腳步聲傳來,她回頭看那床榻,離得十分遠,她那么虛弱,根本在這么短的時間里走不過去。
云鳳拼了命的掙扎著過去,眼看就要上了那床榻,她卻半分力氣也無,索性狠著心往地上一栽,也不知撞到了哪里,腦門兒生疼,似乎滲出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