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艾府
“少爺,不好了,主屋那位不見了。”
艾峙逸一個激靈從床上坐了起來,睡意全無,心里直罵:這個賤貨,就是不省心。
蘭璇輕輕翻了個身,喃呢道:“跑就跑了吧,也怪可憐的,算是放她一條生路。”
峙逸“哼”一聲,欺身上去,輕咬了下蘭璇精巧的小耳垂,貼著她耳朵吹氣:“就你心善……”蘭璇咯咯笑。
峙逸披上袍子領(lǐng)著門外的艾維直奔主屋去了。
主屋燈火通明,門戶洞開。
峙逸對著跪在門口的柳媽:“怎么回事?”
那婆子嚅囁起來:“……今兒個冬至,老奴多喝了幾杯,也……”
峙逸皺皺眉頭,看向跪在一旁的春莉:“你說。”
春莉是個面皮白凈的丫頭,細眉細眼中透著一股子精明潑辣:“回少爺,誰也沒成想那惡婦平日木頭一般,怎么會做出這等事來,好在她拖著個病丫頭,估摸著也逃不遠……都鬧了好多日啦,說她自個兒帶來的那個丫頭雨珠患了風(fēng)寒,吵著讓我們?nèi)フ埓蠓颉_@幾日,老太太的壽辰加上冬至,哪顧得上這檔子事,莫說是那個丫頭,就是她自己個兒,都得延緩一延緩,大家都忙得跳腳,府里就他們兩個閑人……”
艾維巴巴的說一聲:“已經(jīng)派人追去了。”
峙逸:“屋里少了什么東西嗎?”
柳媽:“就她那幾件首飾。”
峙逸譏誚一笑:“把人叫回來吧,別追了,順便派人到周家去報個信兒。”
峙逸回了西屋,只覺得一股暖香撲面而來,蘭璇披著一件織錦皮袍斜坐在床上,一頭烏云一樣的秀發(fā)披散著,襯著她那張俏臉更加明艷,美人兒嬌嗔道:“可是回來了,讓人家好等。”
她悠閑地看著丫頭給峙逸解扣子,一副蠻不在乎的樣子問道:“怎樣了?可是逃了?”
峙逸冷笑:“逃就逃吧,看她老子怎么交代。”
蘭璇捶他:“你這個狠心賊……”
兩人在床上嬉戲一番,峙逸下床吹燈,不經(jīng)意間看到窗外那輪凄冷的明月,頓了一頓。
翌日午后,峙逸從衙門回來,艾維正在府門口張望。
峙逸:“怎么了?”
艾維:“少奶奶原是逃回了家,這不又送了回來。”
峙逸心下冷笑:怎么還有這等蠢貨。
“周家說什么了?’
“周家求少爺息怒,說任少爺處置,過小半年把云英小姐送來,您休了少奶奶才好呢。”
峙逸冷笑:這個無恥的老狐貍。
走到堂屋,就看到云鳳跪在庭中,堂上坐著母親,兩邊站著蘭璇和素琴。
母親一臉嚴(yán)肅的在喝茶,旁邊的劉管家端著家法。素琴只是垂著頭,蘭璇看到他正向這邊走來,柔媚的笑了。她今日穿了一身粉色的白狐毛鑲邊錦袍,更顯得美艷不可方物。
峙逸向母親行了個禮,挨著右邊坐下了。
母親冷冷道:“你們周家怎么教你的?”
云鳳低著頭,眼皮都沒抬一下。
峙逸注意到她的發(fā)髻散亂,一件藕荷色的舊錦袍隨意的扯在身上,手腕上那只龍鳳赤金鐲子已不見蹤影,那是他認識她兩年來唯一見她常帶的首飾。她真的半分千金小姐的樣子都沒有,簡直連蘭璇身邊的丫頭都及不上。
峙逸沒注意母親后續(xù)說了些什么,只見劉管家抬著家法走了過來。
旁邊的婆子上前掄起云鳳的袖子,峙逸不由一驚:她手臂上密密布著鞭痕,一直向上延伸到袖子里面。素琴忍不住“啊”的驚叫了一聲。
峙逸冷笑:已經(jīng)打過了,看來老狐貍還有些顧惜這個女兒,怕落到別人手里連骨渣都不剩,自己先施苦肉計。
劉管家都看得下不去手,拿著家法猶豫著。
云鳳突然叩了三個頭:“求老太太開恩,我這手還得留著做事,打背上吧。”
說著弓下了身子。
沒人做聲,劉管家就勢一下一下抽著她的背。
云鳳臉憋得通紅,哼都沒哼一聲。
老太太咳嗽一聲。
劉管家下起了重手。
撲通一聲,云鳳栽倒在地。
四周鴉雀無聲,沒人上前扶她。
峙逸想起云鳳陪嫁過來的那個笨頭笨腦的丫頭。
艾維伏在他耳邊道:“少奶奶自己一個人回來的,她說……”
“說什么?”
“反正是回來送死,連累別人干什么?”
“……”
云鳳睜開眼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趴在主屋的床上,渾身滾燙,后背又麻又辣。
峙逸坐在斜刺里的一張?zhí)珟熞紊嫌崎e的喝著茶:“你醒了?”
云鳳很少和他交談,有點不適應(yīng),略略點了下頭:“嗯。”
“你昨天為什么跑?”
“我,想家了。”
峙逸冷笑:我信你才有鬼。“你爹他巴不得你死。”
云鳳嘴里發(fā)苦,卻沒有說什么。
“你爹昨天說了些什么?”
云鳳冷笑,順口胡謅:“說你好,叫我別傻。”
“……”
云鳳發(fā)現(xiàn)自己手上好像重新上過藥,扭頭想去看背部,扯得肩上一陣痛。
“讓人給你上過藥了。”
云鳳又點了點頭,很乖巧的說了聲謝謝。
“你那貼身丫頭呢?”他冷冷的問她。
“這邊冷,送她回去過冬了。”
峙逸一口茶差點沒噴出來,打量了一下這間主屋:因是舊屋,地龍沒有修過來,床上的被子很薄,連碳也沒有。這爐子是他來了,下人張羅生的,可是比起西屋,還是天上地下。
他覺得冷,起身準(zhǔn)備走。
“誒!”云鳳掙扎著捉住他衣角:“你可不可以讓賬房把拖我一年的月錢給發(fā)了?”
峙逸看著這張浮腫的臉,沒說話。
“我只要一半,行不行?”云鳳乞求道:“你也不想我死對吧?要不你怎么會來看我呢?”
峙逸說好,云鳳笑了,露出嘴邊一對小酒窩。她笑起來總是很甜的。還有那么一兩分像云英。
峙逸快步走出門外,艾維小跑步的跟了過來,壓低著嗓子說:“少爺說得不錯,那姓周的果然是跟著太子攪和了。昨兒個還去了額大人家里呢。”
峙逸冷笑。
“主屋那位怎么回事?”
“說是那丫頭雨珠傷寒的厲害,夜里背著跑了二里地回周家,求她后娘請大夫,被她老子吊著打了半夜。”
峙逸沒說話,繞了個彎,去了母親那里。
母親正在吸水煙,素琴在一邊伺候,看見他來了,略略行了個禮。
母親放下煙,打了個呵欠:“拜過你爹了嗎?”
峙逸點了頭:“已經(jīng)去過了。”
“主屋那位怎樣了?”
峙逸:“她能有什么?還問我要錢來著。”
母親搖搖頭:“也是我心太善了,總見不得旁人受苦,她也是可憐人,跟她那個死去的娘是一模一樣的。”
素琴輕輕道:“娘就是菩薩心腸。”
母親又補了一句:“他們周家要怎樣是一回事,人總不能是在我們家死的,要不然外面總會說三道四,不好聽啊。”
峙逸點點頭。
“聽說,他們想把云英弄過來。”母親試探的看著峙逸。
素琴也抬起了頭。
峙逸玩弄著手上那個碩大的翡翠扳指:“有這么一說。”
母親還想說些什么,終究是沒有開口。嘆了口氣,閉上了眼。
峙逸打發(fā)了艾維,一個人沿著湖走,風(fēng)吹著他的臉有些刺痛。
“云英,你長大了可是得做我的媳婦的。”
云英俏臉通紅,嬌嗔道:“艾哥哥盡瞎說,討厭。”
峙逸撲扇著卷翹的長睫毛,美滋滋的說:“是真的,我親耳聽到周伯伯答應(yīng)我爹的。說咱們可是天作之合……”
云英羞得頭都抬不起來。
峙逸一把摟住了她:“我不管,既然要做我的媳婦兒,現(xiàn)在就得讓我好生親一下……”
……
明明才過去了六年,一切卻全然已不同。
淮陽聚貪案一出,父親明明是為自己的恩師周伯伯背下了黑鍋,當(dāng)初苦苦哀求的周伯伯嘴臉卻已全然不同。
老實的父親還全然不信,心想雖被革職查辦,恩師卻依然信守承諾,將愛女下嫁。
揭開蓋頭的那一刻才發(fā)現(xiàn)新娘已被調(diào)了包,不是那與兒子青梅竹馬,名動京城的美貌少女周云英,而是守寡在家的惡婦周云鳳。
父親氣的當(dāng)場吐出一口血。
周家還振振有詞:這才是正牌大小姐,我們老爺做人有風(fēng)骨,不嫌棄你們家一介草民,將愛女下嫁,你們不要不識好歹。
接下來的半年,接連發(fā)生的事情讓一向健壯的父親受不住打擊,終于英年早逝,就連自己中了進士的消息也無力回天。
他恨。
恨得想手刃姓周的老狐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