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封天極自己說得都沒有什么底氣。</br> 他對盧俊淮的了解不多,還多是道聽途說,并沒有親眼見過。</br> 搬師回朝時,也曾路過徐州,但不知是巧合還是有意,他并沒有見到盧俊淮。</br> 若盧俊淮一直對朝廷心懷怨恨,此時手里又握手兵馬,實在不是一件幸事。</br> 南昭雪看出他的擔憂,安慰道:“所幸的是,我們來了,比一直蒙在鼓里要好。”</br> 封天極點頭:“不錯。”</br> 等到天黑,封天極帶南昭雪再次出門,悄悄去死者繡娘的家。</br> 南昭雪想看看尸首,有些事得親眼見過,才能確定。</br> 夜色深深,徐州街上本就人少,這個時辰更是寥寥無幾。</br> 偶見有巡邏的衛隊,步伐沉重森然。</br> 繡娘家在一條小胡同里,胡同里有好幾戶人家,南昭雪本以為一眼就能找到,因為人剛死,定會掛個白燈籠或者白幡什么的。</br> 但此時胡同里黑漆漆一片,夜風吹過,發出嗚嗚輕響,如同嗚咽。</br> “難道是我們找錯了?”</br> 封天極搖頭,指指前面。</br> 南昭雪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一點白在地上隨著夜風翻滾。</br> 像是……一枚沒有燃燒盡的紙錢。</br> “是這沒錯了,”封天極牽著她的手,往前數,“第三家。”</br> 到門前,南昭雪聞到院子里飄出來的一股燒過東西的味道。</br> 果然是這里。</br> 木門破舊,門栓在里面輕輕別著,根本不起什么作用。</br> 他們倆也沒走門,越過矮矮的院墻,落到院中。</br> 屋子院子里都沒有點燈,更沒有布置過的靈堂。</br> 南昭雪心里一陣疑惑,要不是臺階下還有火盆,空氣中飄蕩著的味道,會再次以為走錯了。</br> 莫不是現在這個時代,還未出嫁的女子去世,連個靈堂都不能布置?沒地位到這種地步?</br> 還沒到窗臺下,就聽到低低的哭泣聲。</br> 是個婦人。</br> 哭聲悲慘而壓抑。</br> 半晌,一個男人道:“你別哭了!哭有什么用?”</br> 婦人道:“你的心是鐵打的嗎?那不是你的女兒嗎!她死了!永遠也見不到了……”</br> “我的心是鐵打的?”男人怒道,“我希望她死嗎?”</br> “要不是你整日唉聲嘆氣,說什么糧食不夠吃,女兒能沒日沒夜地繡嗎?能回來那么晚,能死嗎?”</br> “閉嘴吧你!”男人低吼,“我說的不是實話嗎?幾時吃過飽飯?老子都忘記吃飽是什么感受!”</br> “那你就……”</br> “我什么?她死了,難道要白死嗎?能換來一些糧食,也算是對我們盡孝了。有本事你別吃!”</br> 婦人一陣抽泣,但到底沒有再開口反駁。</br> 南昭雪眉眼微垂,暗影中神色不明。</br> 封天極輕握她的手,指指西廂房。</br> 西廂房里除了鍋灶,就是一些撿來的柴,角落里還有一個米缸。</br> 掀開看,米缸里空空如也。</br> 封天極指指房梁,房染上順下條繩子,系著個鉤子,鉤著兩袋糧。</br> 應該是為了防老鼠偷吃。</br> 南昭雪遞給封天極一個小手電,封天極越上房梁,打著仔細看糧袋子。</br> 片刻,他又躍下來,帶南昭雪離開繡娘家。</br> 到胡同里,夜風吹過,南昭雪不禁打了個寒顫。</br> 封天極低聲道:“是軍中的糧袋子。”</br> 南昭雪呼吸微窒。</br> 被殘殺的繡娘,連場喪事都沒有辦,被父母匆匆下葬,息事寧人,用她的命換了兩袋糧食。</br> 還是軍中的糧食。</br> 兩人沉默著回客棧。</br> 剛到院門口,看到百勝在那里等著。</br> “王爺,暗衛送來的消息。”</br> 封天極接過,展開迅速看完,臉色越發陰沉。</br> 南昭雪看到,眉頭蹙緊。</br> 城中很多百姓家里都沒有余糧,平時很多人都去城外挖野菜,有點本事的還能偶爾打個獵物。</br> 他們獲得糧食的主要來源,是一座糧王廟。</br> “糧王是什么王?”南昭雪短促笑一聲。</br> 前世今生,都沒聽說過這么個王。</br> 她認得這是時遷的字,應該是時遷和卓江玲打探到的消息,交給暗衛,讓暗衛送來的。</br> 他們雖同在客棧,但南昭雪身邊人多,時遷不好靠近。</br> “叫時遷來。”</br> “是。”</br> 百勝見到時遷很高興,兩人迅速在路上敘了舊,先來回南昭雪的話。</br> “主子。”</br> “說說你那邊的情況。”</br> “回主子,小的和卓小姐在城中逛了逛,發現很多百姓家都沒有什么余糧,最多就是能支撐三五天。</br> 平時靠做點小生意賺些散錢,沒有花燈夜市生意時,就去城外挖野菜什么的。</br> 眼看到冬季,野菜也要沒有,小人問該當如何,他們說,去城外的糧王廟。”</br> “糧王廟?是什么來頭?”封天極問。</br> “據說是一年前出現的,有個老佃戶,夜宿在那里,哭訴生活艱難,吃不飽飯,等次日一早醒來,發現有袋子糧食。</br> 他又驚又喜,拿上糧食回家,之后消息傳開,有人去碰運氣哭求,也能得到。”</br> 南昭雪不相信什么鬼神:“所有人去都會給嗎?”</br> “起初知道得人少,漸漸人多了,還有連著去了,就不再靈驗。</br> 后來有一日,有人說看到廟中閃金光,有神靈顯現,神靈旨意說,每月初一十五,可去求糧。”</br> “又是初一十五?”南昭雪擰眉,“怎么都喜歡挑這兩個日子?”</br> “一般廟宇嘛,都是這倆日子,”時遷繼續說,“小人問過,但凡是初一十五去求的,多少都會得到。”</br> “根據什么來判定給多少?”封天極問。</br> “人口,家里的人口,不能撒謊,若是撒謊,被糧王查出,那就一粒不給。”</br> “那糧王曾經查出來過嗎?”南昭雪語帶譏諷。</br> “查出來過,有過兩個例子,一個是虛報人口,一個是家里兩個人都來求,想求雙份,結果一份也沒得到。”</br> “這么靈?”百勝忍不住開口。</br> “倒也未必是靈,”南昭雪道,“那么多人在一起,難免會有互相舉報的,看到別人領多了,有的人自然心里不服不甘,繼而舉報。這樣一來,也就沒有人敢撒謊。”</br> “主子說得極是,是這個理兒。”</br> 南昭雪眸子微瞇:“這個王,到底心懷善念,還是暗藏鬼胎?”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