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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九章

    成蕓知道,李云崇生氣了。
    這從到東京之后李云崇沒有管她半夜出去玩就能看出來。
    從庭院的那次談話之后,他們之間仿佛陷入了一個僵局――非是冷戰,只是僵局。他們的相處同往常差不多,可有些更深的東西,卻怎么都順不通。
    李云崇在東京待了兩天,成蕓基本都是跟他分開行動的。她偶爾覺得這樣也不錯,至少不用再陪他跟那些日本老頭子聚會。
    東京也是個不夜的城市,它的夜晚沒有京都那么妖冶,卻多了一絲迷醉的混亂。
    不用跟李云崇聚會的另外一個好處是成蕓可以盡可能地補覺,到東京的第二天,李云崇下午出門,成蕓睡了一覺,直到八點才醒過來。
    李云崇還沒回來。
    成蕓有點餓了,正好睡夠了精神也足,換了衣服自己出門了。
    李云崇選定的酒店在新宿,是東京最著名的商業區,一到晚上燈火輝煌,滿街都是人。成蕓路過一個便利店,進里面買了一個面包。
    她一邊吃著面包一邊閑逛,不知不覺來到一條步行街上。
    她抬眼,看見街頭一個大牌子。
    來日本玩有個好處就是及時不會日語,也不至于走在路上睜眼瞎,很多句子靠蒙也能蒙個大概。
    歌舞伎町一番街。
    “啊……”
    成蕓的記憶又一次被翻出來了。
    這條街,她來過。
    成蕓想起什么,扯著嘴角笑了笑。她把吃完的面包袋扔了,往街深處走去。
    在日本這么講究干凈的地方,這條街已經算得上臟亂。不過來這的人也沒有多少會注意腳邊的垃圾,仿佛正是因為有這些垃圾,才使得這條街成了這條街。
    街上大多是年輕男女,打扮前衛,路邊是各種各樣的酒吧和風情店,店門口站著拉客的店員。
    隨處可見男男女女,收緊衣服站在街上。他們不怎么走動,眼睛卻來回地瞄著過往的行人。碰見覺得可以拉攏的客人,就上前搭訕打招呼。
    街上的店鋪燈光都很刺眼,很多都選用扎眼的純色調。如果在外面的街道上碰見一間這樣的店鋪,或許會感覺很掉檔次,可在這里不同,所有的店鋪都是如此,姹紫嫣紅之中,構成了一種詭異的和諧,在黑暗的天幕下,猶如群魔亂舞。
    成蕓走了一會,在一個大牌子下站住腳步。
    那是一個懸掛得很高的牌子,白色的燈光,上面有兩排照片,二十個男人。
    牌子很大,看起來做過不少功夫,每個男人的頭像下面都有幾行文字,看起來是介紹。牌子最上面有一排字,成蕓認得后面,是排行榜,前面一串英文似乎是一家店的名字。
    這習俗還沒變。
    成蕓早幾年來這里的時候也碰見過這樣的牌子,這是牛郎店的廣告牌,上面的男人都是店員。
    忽然,身后有人說話。成蕓轉頭,一個日本年輕人站在她身后,臉上帶著笑容。他穿著一身休閑裝,脖子干凈細長,頭發染成黃色,噴了發膠定型。
    他體型比較單薄,大冬天地喘著一件休閑的外套,露出鎖骨來。
    成蕓穿著高跟鞋,還比他高出一些。
    他又說了一句話,成蕓才回應說:“聽不懂。”
    年輕人一愣,呃了一聲,手指撓著下巴,好像在想什么。
    成蕓站在那看著他,他忽然啊了一聲,用有些蹩腳的發音說出:“chinese?”
    成蕓英語再差這個詞也還是能聽懂的,她沖年輕點點頭。
    年輕人恍然啊了一聲。他指著成蕓剛剛看的那個牌子,又指了指成蕓,費勁地說:“you like it?”
    成蕓明白他的意思,淡淡地笑。年輕人看她笑,自己也笑,他試著拉著成蕓的手,朝街對面指:“follow me.”
    成蕓跟著他來到店鋪門口,年輕人請她進去。
    她抬頭,看見店鋪的牌子,上面正是剛剛看到的那串英文。
    牌子是很夢幻的粉色,不過不是芭比娃娃那種公主粉,而是那種廉價的,尖銳而刺眼的粉――就像把公主的夢境提煉了。
    年輕人一臉期待地看著她,成蕓不再多說什么,推開店門進去。
    剛進去時,店門兩側都是鮮花,大多是客人贈送的,有的花籃上還放著照片,寫了許多祝福的話。
    這家店跟酒吧的環境很像,有外場和內場之分。成蕓有過經歷,剛進去就指了指里面,年輕人了然,帶著她進到一個包房里。
    包房很寬敞,黑皮沙發,里面的墻上鋪著暗色的玻璃,玻璃里面擺著各式各樣的洋酒。周圍豎立起高高的封閉式魚缸,里面亮著夢幻的彩燈,各種觀賞魚緩慢悠閑地游來游去。
    成蕓在沙發上坐下,年輕人跟她說了幾句話,她從他的神色看,大概是想讓她等一會。
    年輕人出去之后,過了一會,進來另外一個男人。他年紀稍大了一些,圓寸發型,留著一撮小胡子,一進屋就沖成蕓行了個禮。
    “你好。”
    成蕓挑眉。
    男人自我介紹說:“我叫藤井,我在中國生活過,我能說中文。”
    “哦。”成蕓笑了笑,“你們業務范圍還挺廣。”
    藤井的中文很熟練,“店里來過中國客人。”
    藤井一邊說,一邊遞給成蕓一個機器。不大,比平板電腦稍稍厚一點,上面的屏幕上是這家店的logo。
    他幫成蕓點了一下,屏幕跳入一個界面。
    跟門口的牌子很像,不過這里更為詳細。
    與保守的中國女性觀念相比,日本女人大多比較開放,對自我的認知度也高,很舍得給自己花錢。不過隨著時間慢慢推移,時代演變,很多中國女人的觀念也與從前不太相同了。
    成蕓一邊隨手翻著,一邊問藤井:“你這有很多中國客人么?”
    藤井說:“旅游旺季的時候,確實是這樣。”
    其實像這樣的牛郎店也并非像外人所想,進來就是□□,很多女人來只是尋一時放松,就跟男人找陪酒女一樣,只不過這里換成了男人。
    而店員的提成很大一部分也是靠賣酒,這里的酒都不便宜。
    當然,□□的也有,日本的牛郎是真正把自己的工作當成一個事業,服務非常講究。
    成蕓翻來翻去,排在前面的幾個男人看著還行,后面的就有點水了。
    成蕓隨便點了幾個人,剛要放下機器的時候,下一頁的照片飄出來。
    人不是很好看,走的是肌肉男的路線,皮膚曬成了深深的古銅色。
    成蕓手里一頓,藤井在一邊問:“這位,也需要么?”
    成蕓把機器放下,搖搖頭,“不用了。”
    當晚,成蕓在這家店里花了一百多萬日元,大概六萬人民幣。
    一個人的話,這已經算是不錯的消費,幾位店員很高興,興致勃勃地玩了許多游戲,雖然語言不通,但也在極力地討成蕓歡心。
    藤井是唯一能跟成蕓溝通的,一晚上下來,說得嗓子都冒煙了。
    這有一部分是因為職業精神,另一部分就是成蕓的個人原因。
    喝到最后,屋里的氣氛很熱鬧,同時也隱約透著一股子迷亂味道。
    有幾個男人坐在成蕓身邊,或是用眼神,或者若有若無的碰觸,暗示著成蕓什么。其中一個年紀小一點的男人,攬著成蕓的肩膀撒嬌,成蕓聽著那軟軟的語調,笑得上不來氣。
    藤井偷偷問她,需不需要其他方面的服務,成蕓抽了一根煙,搖搖頭。
    十一點左右的時候,成蕓離開。臨走時,藤井把自己的名片塞給她。
    “如果有需要,歡迎再次光臨。”
    成蕓呼吸著外面的冷風,散了散酒氣,說:“好。”
    走出店鋪,拐了個彎,名片被她隨手扔掉。
    時近午夜,可東京的街道上依舊人來人往,燈火通明。成蕓回到酒店,開門發現屋里一片漆黑。
    成蕓撇撇嘴,李云崇也難得聚會到這么晚。
    她把燈打開,一轉頭,嚇了一跳。
    李云崇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淡淡地看著窗外。
    成蕓反手關上門,一語不發地進到里屋的洗手間,洗了一把臉。
    鏡子里的自己眼角帶著血絲,她撥著眼皮仔細看了看,眼底也有些泛紅。
    成蕓伸了個懶腰,把頭發扎起來。
    出來的時候,李云崇還是剛剛的樣子,一動也沒有動過。
    酒店的窗前有一個玻璃的小圓桌,兩邊分別有一個沙發,成蕓走過去坐到李云崇對面,掏了一根煙,隨手撿起桌子上的打火機點著。
    “談談吧。”她說。
    李云崇的目光落在玻璃窗外的城市里,異國他鄉之間,夜似乎比往常冰冷。
    他一句話都不說,成蕓緩緩吐出嘴里的煙,低聲說:“幾點回來的,坐這多久了?”
    安靜了許久,李云崇才慢慢轉過眼,輕笑了一聲。
    成蕓抬眼,“你別這樣。”
    李云崇道:“怎樣?”
    成蕓細長的手指夾著煙,眼睛看向窗外,她來回咬了咬牙,好像在活動下頜一樣,想了許久,她才轉頭,真切地發自內心地說了句:“李云崇,沒必要。”
    “沒必要什么?”
    “你這趟跑來日本,給我看這些講這些,都沒必要。”
    李云崇微微側過頭,好像要仔細聽成蕓的話。
    “我是什么樣的人,十二年前你就知道了。”成蕓看著他,靜靜地說。
    李云崇不急不緩地說:“人之所以是人,就是因為懂得學習。”
    “我一個高中的輟學生,你指望我能學明白什么?”
    李云崇靜靜地看著她,緩道:“或許從小的經歷真的會影響人很多。不過無妨――”他說著,撐著雙膝,慢慢起身來到成蕓身邊,手摸在她的頭發上,一下又一下。
    “你不懂的,我慢慢教給你。十年學不會,就學二十年,總會有懂的一天。”
    成蕓安安靜靜地坐著。
    “小蕓,你要記住凡事過猶不及,人真正的成熟是在于懂得克制。我在你身邊,往后你擁有的只會越來越多,我希望到最后,你能從這些東西里面找到真正值得堅持的,而不是抱著一時低劣的欲望徘徊掙扎。”
    他慢慢抱住成蕓,看著成蕓面前緩緩飄起的煙霧,說:“到那個時候,你才算真正能站到我身邊來。”
    窗外燈影霓虹,成蕓淡淡地吸了一口,說:“李云崇,事情沒有那么復雜,你不過是――”
    “小蕓。”
    成蕓話語停住,她盯著房屋里虛無的一處,低聲說:“崇哥,你別魔怔了。”
    臉頰被輕輕點了一下,李云崇像是懲罰淘氣的小孩一樣,“說了別這么叫我。”他在她頭頂呵呵地笑了兩聲,又說,“你還是太年輕,咱們慢慢來吧。”
    他的語氣與以往無差,永遠平和安穩,大局在握。
    成蕓不知道要說些什么。
    李云崇松開手,說:“洗個澡,好好睡一覺,明天回國了。”
    說完,他走回房間。
    成蕓一個人坐在客廳里,煙已經燃盡了,她把煙頭掐熄在煙灰缸里,轉頭看著窗外,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早就該知道。
    沒得談。
    他銅墻鐵壁,根本沒得談。</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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