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西湖醋魚。”成蕓進(jìn)門后第一句話。
已經(jīng)五點半,李云崇正在家里做飯,成蕓回來的時候他過來開門,胸前還系著圍裙――他用的跟家里廚子用的不是同一個,他下廚的次數(shù)少,也沒有特地準(zhǔn)備什么,用的一直是之前買餐具的時候贈送的一套。
“就你鼻子靈。”李云崇一手拿著鍋鏟,把成蕓迎進(jìn)門。
“你幾點起的?”成蕓一邊往屋里走一邊問他。
“三點吧。”李云崇說,“起來你就沒影了,跑哪去了。”
成蕓走到客廳,把包扔到沙發(fā)上,“去公司了。”
“家里就這么悶?”
“也沒。”
“你總不會告訴我你去處理公務(wù)了。”
成蕓轉(zhuǎn)頭,看見李云崇笑得意味深長。
成蕓可以說是李云崇一手帶出來的,他對她了解至深。成蕓一年里的工作計劃和項目總結(jié),很多都是李云崇幫忙的,甚至于很多都是李云崇代替她做的。
成蕓對于工作比較發(fā)懶,這他們都知道。
成蕓斜眼看見李云崇的表情,不服氣地從沙發(fā)上轉(zhuǎn)過身,“我就不能處理公務(wù)了?”
“能能能。”
全是敷衍。
成蕓翻個白眼,兩腿一抬,一上一下跌在茶幾上。
“……”李云崇無語地盯著眼前一雙尖瘦的腳,說:“你能不能好好坐著?”
成蕓頭一仰,躺在沙發(fā)上,干脆眼睛也閉上了。
“小蕓。”
“……”
李云崇索性自己動手,把她兩只腳放到下面。
“坐有坐樣站有站樣才行,你又不是小孩子了。”李云崇走到她身邊,一邊抱怨一邊把她拉起來。“好好坐著,像什么樣子。”
“你去做飯吧好不。”成蕓皺眉,“讓我歇一會。”
李云崇這才想起了他的魚,“你瞧瞧你瞧瞧,都怪你吧,我都忘了魚了。”
成蕓擺手,“快去。”
李云崇往廚房走,走了幾步又回頭叮囑,“真的累了就上樓好好睡。”
成蕓有點不耐煩,“知道了。”
“小蕓。”
成蕓長長地嗯了一聲,“知道了。”
李云崇這才回去廚房接著做飯。
成蕓沒有上樓補覺,雖然她真的覺得有點累了。說起來今天也沒有做什么,但就是累。
西湖醋魚的味道越來越濃郁,從廚房里飄出來,連路過的紅姨都在夸。
“真香,李先生好手藝啊。”
成蕓開玩笑地說:“那等下你也來一起吃好了。”
紅姨也聽出她在開玩笑,擺擺手笑著離開了。
紅姨在李云崇家里做了好多年,李云崇對她也很尊敬,但他這個人有個習(xí)慣,那就是很多事情限定十分嚴(yán)格。
或者說,那是一種屬于他本人的自持。
熟悉他的人都懂。
除夕夜,李云崇拉著成蕓,他們換了一個小的餐桌,只有他們兩個人。
桌上的菜也不算多,一盤魚,兩盤青菜,一碗湯,一份涼菜,一份甜品,全都出自李云崇之手。
客廳的電視調(diào)到中央臺,春節(jié)晚會一如既往地?zé)o聊,但放著也算是應(yīng)景。
李云崇脫了圍裙,里面是一套居家休閑裝。他坐到桌邊,給成蕓和自己倒了半杯紅酒。
兩人一邊聊一邊吃東西,食物大多進(jìn)了成蕓的肚子,李云崇晚飯一向吃的不多。
這樣的習(xí)慣也讓他保持了較好的身材,沒有像曹凱他們一樣,頂著個大肚子到處走。
“過年放假想去哪里玩?”李云崇問道。
“玩?”成蕓從飯碗里抬頭,“你不回去看阿姨了?”
成蕓嘴里的阿姨是李云崇的母親。
李云崇的父親前年病逝了,剩下母親今年八十二歲高齡,住在杭州。往年過年放假的時候李云崇都會帶著成蕓去杭州看望她。
“她跟我說今年不用去了。”李云崇說,“她要去德國見老同學(xué)。”
“……”
李云崇看著成蕓目瞪口呆的樣子就笑了,說:“怎么,驚訝?你是不是覺得她的同學(xué)差不多都該死光了?”
成蕓聳聳肩,她跟李云崇沒有多少避諱,“是啊。”
“我也覺得奇了。”李云崇說,“她大學(xué)幾個好朋友,活的一個比一個歡實。你還記不記得前年她的朋友來中國,一個男的一個女的,我開車帶他們?nèi)ス涔蕦m。”
成蕓笑了,“記得,你回來的時候說你嚇?biāo)懒耍卉囁膫€人加起來快三百歲,你車速都不敢超過四十邁。”
想起當(dāng)時李云崇談?wù)摯耸碌谋砬椋墒|仍覺有趣,筷子戳在魚身上,呵呵地笑。
笑到一半,她忽然感覺到手上一溫。
李云崇握住了她的手。
成蕓臉上還帶著笑意,嘴慢慢抿起來。背后是電視里春節(jié)晚會夸張的笑聲,端著濃濃主持腔的一男一女兩位主持人正在念春聯(lián)。
李云崇也笑著,他問成蕓:“想不想去哪里玩?”
他突然的問題讓成蕓有點愣。
“什么玩?”
“過年放假,出去轉(zhuǎn)轉(zhuǎn)。”
成蕓渾身疲憊,哪有心思玩,她伸了個懶腰,一邊說:“大過年的在家待著好了,轉(zhuǎn)什么。”
“哎,在家待了一年了,總要出去活動活動。”
“怎么待一年,我兩個月以前還在外面出差。”
“你出了我沒出啊,我可是在北京憋了整整一年了。”
成蕓放下筷子,歪著頭看著李云崇,說:“你是不是有事要出門啊?”
李云崇身子微微后仰,咧著嘴笑,“你又看出來了。”
“去哪?”
“朋友叫的,這幾天要去趟日本,你跟我一起。”
“日本?”
“嗯,你就去玩一圈,買買東西泡泡溫泉。”
成蕓吃的差不多了,筷子尖在盤子里面有一下沒一下地亂畫。
“我不想去。”
“為什么不想去?”
“我最近出門出夠了,不想再動了。”
“機票都已經(jīng)買好了。”
“退了好了。”
“小蕓。”
成蕓放下筷子,“我真的不想去,你去好了。”
餐桌上安靜了一會,李云崇松開手,靠坐在椅子上,說:“那就再等幾天吧。”
成蕓一聽他這么說,就知道他還沒放棄。
只是她最近真的不想再出門了,不知道是不是上一次出門的“后遺癥”太過強烈,以至于她到現(xiàn)在一想起出門就太陽穴發(fā)脹。
“你去吧。”過了一會,成蕓才說,“我在家等你。”
李云崇臉色不變,“過年又沒有事,你留在家做什么,跟我一起去。”
“我真的不――”
“小蕓。”
李云崇的聲音漸沉。
成蕓忽然覺得剛剛吃完的魚在嘴里殘留的味道有些泛腥了。
“你要哪天走?”
成蕓雖然問出了這句,可她的語氣聽起來并不好。
李云崇嘆了口氣,沒有回答。
成蕓覺得自己后頸有些發(fā)燙,她把桌子上剩下的半杯酒一飲而盡,然后長出一口氣,聲音放緩,說:“你先告訴我哪天,我再看時間。”
李云崇拿起餐桌上的煙,點著一根。
“明天。”
“明天?!”
“簽證早就弄完了,明天的下午的飛機。”
明天。
這說與不說有什么區(qū)別。
李云崇不急不緩地抽煙,好像是在等待什么。
成蕓沉默許久,說道:“要去幾天?”
“四天左右吧。”
“好吧,我等下回家收拾一下。”
這話出口,就代表她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李云崇臉色總算好看了一點,“不用回家收拾,隨便帶幾件,到那邊再買好了。”
“我上次把東西都帶回家了,這邊已經(jīng)沒有什么了。”
“那也不用,這么晚了,你怎么回去?”
“打個車好了。”
“今晚你還想打到車?”
“打電話叫一輛。”
“小蕓。”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喝了酒的原因,成蕓覺得自己的臉因為李云崇這兩個字變得滾燙。
她站起身,看著李云崇。
“我要回家拿東西,你不讓我回去我就不去了。”
李云崇盯著她的眼睛,神色不變。他把手里抽完的煙掐滅后,才緩緩地說:“今天除夕,不要生氣,要不明年一年都過不好。來,坐下,我去泡壺茶。”
“不用泡,我先回家了。”
“我說了你不用回。”
成蕓站起身,“你要早一天通知我,我可能就不用回了。”
李云崇在茶幾旁邊倒水,目不斜視。
他的聲音永遠(yuǎn)那么四平八穩(wěn)。
“哪天通知還不是一樣。”
成蕓也不知道怎么了,腦子一熱,把凳子踢到一邊。
凳子磕到旁邊的臺子上,咚地一聲。
李云崇的水灑了。
他把茶壺重重地放到茶幾上。
“小蕓!”
他極少會提高音量,這樣一聲,已經(jīng)表示他已經(jīng)很生氣了。
成蕓緊緊抿著嘴。
燈光下,她的皮膚因為酒精和突如其來的脾氣熏得微微發(fā)紅,眉頭微蹙。
成蕓的頭發(fā)不算太長,將將到肩膀的地方,吊不起馬尾。通常吃飯或者工作的時候,她只把發(fā)根扎上,如今幾縷黑發(fā)從她額前落下,隨著她的呼吸微微起伏。
她的眼睛太涼,又太烈。
“我要回去。”她說。
李云崇定定地看著她,隨后好似妥協(xié)一般,點了點頭。
“好,你想回去收拾東西就收拾。”他坐到沙發(fā)上,隨手拿了一個小本放到茶幾上,說:“你的護(hù)照,自己收起來吧。”
成蕓把護(hù)照裝到包里,李云崇又說:“明天下午兩點的飛機,你上午過來這邊就好了。”
成蕓拿起包就往門口走。
玄關(guān)處,成蕓穿好大衣,李云崇站在門口送她。
“兩點,你不要睡過了。”
成蕓打開門,“不會。”
她往外走了幾步,鞭炮禮花的聲音此起彼伏。
“小蕓。”
成蕓回頭,李云崇站在門口,門燈溫黃的色調(diào)照在他的頭頂,他的神色隱匿在陰影之下。
“你回去也好。”他緩緩地說,“晚上靜一靜,自己好好想想最近幾天到底怎么了。”
“什么怎么?”
就算暈暗的燈光之下,成蕓依舊看到李云崇緊了一下眉頭。
她不待他再開口,轉(zhuǎn)頭:“我知道了。”
走了幾步,成蕓聽見身后關(guān)門的聲音。
成蕓忽然站住腳。
她在原地站了很久,最后轉(zhuǎn)身,從兜里掏出車鑰匙,開著自己的車走了。
不知道有沒有抓酒駕的,成蕓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拿著一根煙。
最好有,她想。
可惜老天不肯從她愿,她并沒有碰到抓酒駕的,今晚的警力大都被分到主干道上,成蕓走的路上人煙稀少。
她開著車行駛在北京難得空蕩的街道上,滿嘴煙酒的味道。
憋了一天,到現(xiàn)在這場雪還是沒有下。天比上午更沉,壓頂一般。成蕓腦中一片空白。
剛好遇到一個紅燈,成蕓停下。
忽然之間,像是蓄了力一般,整個京城開始響起熱烈的炮竹聲。
一個大禮花就在她前方的立交橋上空炸開,姹紫嫣紅。
成蕓瞥了一眼手機。
十二點。
人們在辭舊迎新。
車的隔音效果很好,所有的鞭炮聲都像是在另外一個世界,又沉又悶。
綠燈了,成蕓卻沒有走。
她后面并沒有人催她,整條街上就只有她這一輛車。
又等了一個紅燈過去,成蕓忽然開了窗,她把煙使勁扔出去,而后手握方向盤,狠狠地打了一個轉(zhuǎn)向,朝另外一個方向開過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