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四人記起今晚班級聚會，離約定的時間只剩一刻鐘。

　　殷小果換下套裝和高跟，重新穿回自己的白T小板鞋，才算活過來了。仔細卸了妝，頭發重新扎成丸子頭。嘴上簡單涂了點唇膏，鏡子里的自己與早上相比，判若兩人。清湯掛面，這才是她。

　　“蜜果兒！過來幫我拉拉鏈！“
　　菁菁正以一種僵硬的姿態，雙臂上抬掛在上鋪把手上，全身筆直，收腹提臀試圖讓自己以更合適的體型塞進明顯小一號的禮服里。

　　“妞啊。。?！辫b于上次潑冷水的悲慘下場，小果艱難地組織措辭，“咱們今兒不是參加晚宴。。。k歌穿你這身不太好發揮吶。。。”一運氣，一開嗓，別把胸前絲帶給崩裂了。

　　“閉嘴！”小果立馬收聲，使出吃奶的力氣顫顫巍巍終于把拉鏈拉上了。菁菁挪著小碎步，吃力地躬身穿進8厘米高跟鞋。

　　小果暗暗嘆氣，果然男色害人，班長大人若無動于衷，簡直天理難容。

　　聚會地點在帝壹城，寸土寸金的地段，不是普通人能消費得起的。

　　“出息！”菁菁抬起二丫張開的下巴，“昂首、挺胸、收腹、提臀，走！”

　　進了包廂，大伙很有默契空出班長大人身邊的位置。小果扶著女王大人落坐，氣場全開的御姐一見男神，慫變小白兔，羞答答倚在身旁。

　　小果抖落一身的雞皮疙瘩，識相地退回角落，和二丫英子擲骰子彈腦門，彈完腦門喝鮮啤。

　　不知是誰點了“死了都要愛”，歇斯底里的嘶吼震得人腦殼疼。小果受不了，趁著二丫英子姐倆好啊六六六啊，趕緊溜出去透氣。

　　會所隔音效果相當不錯，屋里魔音繚繞，外邊落針可聞，只有幾個服務生端著水果盤無聲無息來回穿梭。

　　小果緩了口氣，扶著墻壁順著走廊到底，拐進安全通道，拿出手機，給嬸嬸發了100塊錢紅包，等對方接受了，才點擊微信視頻。

　　“嬸嬸，”小姑娘扯起嘴角，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愉快，“家里都還好吧？奶奶睡了嗎？”
　　“沒！”王美芬黑臉，若不是方才收了紅包，大概連電話也懶得接。

　　拖鞋踢踢踏踏，伴隨著一路抱怨，王美芬不耐地把手機扔給老太，交代了句，“少說廢話！”

　　小果眼眶泛紅。

　　“奶奶～” 屏幕那頭出現了日思夜想的面孔，小果迅速擦掉蓄積的眼淚，嬌俏的女聲里盛滿撒嬌的甜膩，“奶奶～奶奶！想我了沒呀？我好想你呢！”

　　“囡囡啊！”老太太舉著手機，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一溝一壑，全鑲著對自己這苦命孫女兒的心疼與牽掛，“囡囡啊！我們囡囡瘦了啊，是不是沒好好吃飯呀？”
　　“哪能呢？我吃老多飯了，奶奶！”小姑娘夸張地在屏幕前畫了一個圈，“每頓吃那么大一碗！”
　　“多吃點好，多吃點！女孩子胖些有福氣！”
　　。。。。。

　　祖孫倆抓緊時間膩歪，重復了無數次的體己話，無非是吃飽穿暖注意身體。小姑娘仿佛充電了般，精氣神滿血復活，面色紅潤，水光瑩瑩。

　　直到——

　　“差不多行了，”王美芬奪過手機，往客廳走，手里拿著一疊□□往鏡頭前晃了晃，“小果啊，你是不曉得，你奶奶這兩個月開銷不老少啊，體檢費、醫藥費、補品費。。。你叔不讓說，但我們家的情況你也知道，你弟明年就高考了。。。數理化門門得補習，哪哪都要錢呀，你說是不？。。?！?br />
　　“嬸嬸，” 小果打斷她，收了笑意，“您說，需要多少？”
　　“這樣，每個月再加三百，嬸子知道你不寬裕，咱互相體諒！”
　　小果被氣笑了：“行?！?br />　　“小果兒啊。。?！蓖趺婪矣杂种?，難得流露商量的態度，“你知道，你媽她。。。”
　　“我沒媽！”小姑娘全身發顫，握緊的拳頭指甲掐進肉里，“我媽死了！”
　　“哎！你這孩子！”王美芬吊著嗓子，噼里啪啦往外倒，“林芝華命好著呢！人就在s市當富太太！你小姨家前陣添的。。。?！?br />　　殷小果掛斷視頻，王美芬顯然不愿意就這么放過她，緊跟著發來一大段音頻：“小果兒，咱家現在的處境你清楚，你奶奶那是一身的富貴病，得拿錢養著。。。你就上門認個親，叫聲媽！我聽說人家林芝華現在熬出頭了，被蕭家接進門那可是正經富太太了。你好歹是她親閨女。。。不能就這么不聲不響便宜了她。。。你要臉皮薄，嬸子過兩天收拾收拾陪你去好伐？”

　　太陽穴突突突跳，渾身發冷，小姑娘哆哆嗦嗦從包里夾層摸出香煙，試著兩次才打著火，深吸一口，再一口，忽而又狠狠摁滅在臺階上，終于抱著腿臉埋在膝蓋，嗚嗚咽咽地哭開了。

　　前后不過10分鐘，女孩收拾好情緒。快速查了遍微信與支付寶余額，算上十月份將下放的獎學金，還有剛接受大師兄提議的解剖課，雖然日子緊吧點，還能應付。

　　小姑娘起身跺了跺腳，輕喊 “殷小果！加油！” 再堅持一年，對，只要一年！參加工作后就把奶奶接過來，徹底擺脫他們！

　　頭頂的手機鈴聲響得突兀，在這寂靜的空間里格外刺耳。殷小果倒吸一口氣，有。。。有人？

　　“嗯，好。” 低沉的聲音從樓層中間拐角處傳來，“馬上下去。”

　　小果不敢逗留，方才為了照顧奶奶耳背，撒嬌使出了十二分氣力，又嗲又鬧；后來情緒失控。。。天！太尷尬了。

　　周慕拾級而下，秀氣的丸子頭在門縫里一閃而過，角落里躺著半截香煙，他頂了頂腮幫，若有所思。

　　心里掛著事，再回去聚會便有些心不在焉。室友幾個早與大伙打成一片，看時間還早，不愿意掃興，小果干脆拿了包，準備偷溜回校，來個先斬后奏。

　　只不過，等在街上溜達了二里路，小姑娘傻眼了。有誰能告訴她，為什么這周邊竟然沒有一個公交車站？

　　你說打的？呵呵，這閨女現在恨不得一分錢掰成兩半，回校讓她花四五十？不可能的。

　　查詢百度地圖，大約再走三條街可以到最近的地鐵。也不是很遠，權當散步了。

　　余光瞥見有車跟在后頭，殷小果盡量貼著路沿走，以免擋道。對方并不領情，依舊慢騰騰，與自己保持著固定的距離。小姑娘發怵，提速跑了一段，停在便利店前路燈下，回身戒備地盯著緊隨其后的黑車。

　　雙方對峙數秒。駕駛室下來一個人，頭戴鴨舌冒，身形頎長，幾步跨到身前。

　　小姑娘仰頭，嘴巴微張，眼里盛滿吃驚：“是。。。是你呀？”

　　周慕滿意地勾了勾唇，不錯，還記得他。

　　二丫倒沒夸張，真人確實比照片好看。特別是這一笑吧，斂去幾分痞氣，流露出這個年紀特有的意氣風發，就有種禍國殃民的張揚了。

　　不過，小果才不會被男色所迷，畢竟她今早才撞見過此人青天白日里欲行羞羞之事。

　　想起早上尷尬的經歷，小果耳垂微微泛紅，忍不住慌張地琢磨著，這家伙該不會是來尋仇的吧？

　　周慕躬身，雙手撐在膝蓋上，視線與她持平，只見小姑娘卸下戒備，愣神發呆，不施粉黛的臉上呈現出健康的嫩粉色，軟軟的，好想捏。他眼角含笑：“小老師，好巧呀！”

　　最后怎么上的車，小果是不記得了，反正等意識回籠，人已在高架橋上。

　　“你住哪兒？送你回去?！敝苣绞种复蛑较虮P，心情不錯。
　　“回校，我住校?！?小姑娘攏回心神，側身誠懇道謝，“謝謝你哦，那就麻煩你了呀?！?br />
　　～～～呀～～～就是這個尾音，南方人不自覺帶的嗲氣，有如春風拂面吹得周慕酥麻酥麻的。

　　“周慕?！?車內昏暗，男人正視前方，眼神深邃不明，念出兩個字聲音暗沉，倒顯出幾分嚴肅。

　　“。。。哦。。。！”女孩猶豫幾秒，小聲道，“殷小果?！?br />
　　“小果兒？”周慕樂了，對著女孩煞有其事地抬了抬下巴，“好名字，很配你?！?br />
　　“。。。。?！?這可叫人怎么接，“謝～謝～”

　　一路再無話。

　　或許是乏了，和僅有兩面面之緣的陌生人同處一個空間，似乎也沒多少不適。

　　小姑娘望著窗外，心里翻江倒海。王美芬的話一針戳破了她隱藏的膿瘡，壓抑的負面情緒破痂而出，幾乎以燎原之勢迅速充滿了胸腔。

　　其實，她早知道那人的下落。當初自己拼勁全力，考來s市是為了什么？證明自己？還是找機會隔應她報復她？

　　被拋棄的閨女逆境成才，親生媽媽悔不當初？呵呵，生活不是電視劇，哪有那么多快意恩仇的橋段。

　　家鄉小鎮統共不過幾百戶，殷小果北上求學，消息應該早早傳到她耳邊了，可是身處同市四年，那個女人一次都沒有出現，哪怕以其他隱晦的方式表達關心，或者愧疚，一次都沒有！

　　小姑娘沉浸在思緒里，車窗倒映出的小臉上，眼神失焦，有種迷茫而痛苦的自我拉扯。

　　周慕側眸打量她。他很少對除賽車，編程以外的事物表現出真正的興趣。當然有的人就是被老天格外優待。家境好，智商高，即便對學習興致缺缺，也靠著信息學人工智能競賽中輝煌的成績，被A大早早鎖定錄取。

　　顯然，眼前這姑娘，成功引起了周少爺的興趣。故扮成熟的、狡黠靈動的、素面朝天的、軟萌發嗲的、吞云吐霧的、奔潰哭泣的。。。還有此時迷茫痛楚的。

　　一天之中見識了太多面。周慕被好奇誘惑著，想要靠近，再靠近。于是就有了會所門口守株待兔和一路尾隨。

　　“哎呀！” 女孩如夢初醒，看著夜幕里金光閃閃‘醫藥高?！瘞讉€大字，徹底回神，“我不住這！”

　　不好再麻煩人家，“就擱這里下吧，反正沒多遠。謝謝你哦！” 說著作勢去解安全帶鎖扣。

　　一只手按住了她，小果下意識抬頭。

　　“我送你。在哪兒？”周慕目光灼灼。

　　“A。。。A大。。?！?。

　　“A大？”周慕蹙眉，“你不會是A大的老師吧？”

　　質疑的語氣太明顯。小果兒不樂意了。這是瞧不起人嗎？！

　　周慕舔了舔后槽牙，輕笑一聲，仿佛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湊近小果，眉梢帶著吊兒郎當：“呵～小老師～你還真是叫人驚喜呢～” 隔著輩份，更有趣了。

　　冷不丁的，小果打了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