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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時代變了

    月黑風(fēng)高夜。
    數(shù)十騎縱馬奔馳于一條條橫平豎直的長街之上,高呼道:“郡衙捉拿行刺郡守大人之逆賊,各家各戶封門閉戶,勿要驚慌!”
    “郡衙捉拿行刺郡守大人之逆賊,各家各戶封門閉戶,勿要驚慌!”
    所過之處,一間間漆黑的房屋里都亮起昏黃的燈光。
    “吱呀。”
    一扇臨街的二樓柵欄窗從里往外推開,一顆披頭散發(fā)的腦袋從窗內(nèi)伸出來,望向郡兵遠去的方向。
    “趙二哥,聽見了么,有逆賊刺殺郡守大人哩!”
    有人說話。
    披頭散發(fā)的腦袋回過頭一看,卻是隔壁販棗的劉仲,也正和他一般支著窗戶往外張望。
    “可不是么?殺千刀的逆賊,竟然連郡守大人這般愛民如子的好官兒都敢行刺!”
    “哎,也不知道郡守大人傷著沒有!”
    “不會的,郡守大人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會有事的。”
    “希冀如此吧,哎,殺千刀的狗賊啊,這苦日子剛有幾分盼頭啊!”
    “你購了多少粟米?”
    “不多,也就十來斤……不過省著點也夠吃上十天半月了,郡守大人也不容易啊,聽說那熊氏在任的時候,把糧倉里的糧食都給禍禍完了,咱們?nèi)缃癯缘倪@點口糧,都是郡守大人求阿爺告阿奶,從那些大戶人家嘴里求來的。”
    “可不是么,你說以前姓熊的那家人做郡守的時候,咱過的都是什么日子,陳大人做上郡守之后,咱過的又是什么日子?”
    “要我說啊,刺殺郡守大人的那些狗賊,肯定就是縣里的這些個大戶人家們派去的!就他們不想咱們這些窮苦人家好兒!”
    “你也是這么認為的么?咱還以為只有咱一人是這么想。”
    “嗨,這點道道兒,誰還不知道啊,只是大家伙兒不敢說而已……”
    兩個吃了上頓連下頓都還不知道在哪兒的黔首,此刻聊起郡中大事卻是個個都一副門清兒的姿態(tài),頗有幾分“若非手吾三寸鐵,吾必上陣替郡守大人殺賊”的義憤填膺之態(tài)。
    直到趙二身后傳來一聲彪悍的女子聲音:“賊漢子,滾回來辦事兒了!”
    趙二聽言身形顫了顫,在鄰居狹促的目光中放下柵欄窗,氣呼呼的回過身道:“辦事兒辦事兒,一天到晚就知道辦事……”
    劉仲扒在窗臺,傾聽著遙遠的馬蹄聲,驀地長嘆了一聲,低聲道:“郡守大人可千萬無事才好,不然這日子,可就真沒法兒過了……”
    他放下柵欄窗,唉聲嘆氣的回去睡覺了。
    他不知道的是。
    在他家的房頂上,坐著一道頭戴黑紗斗篷、背負三尺長劍的魁梧人影。
    魁梧人影手中提著一甕酒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目光定定眺望著偌大的城池內(nèi)來回奔波的星星點點火光,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語道:“沒了郡守,這日子就沒法兒過了嗎?”
    ……
    “嘭。”
    朱紅色的包銅大門洞開。
    一群如狼似虎的郡兵一手擎著火把,一手抓著明晃晃的兵刃一擁而入,高呼道:“奉郡守大人令,捉拿逆賊,頑抗著格殺勿論!”
    “奉郡守大人令,捉拿逆賊,頑抗著格殺勿論!”
    此起彼伏的驚呼聲中。
    一道身披藤甲的人影率二三百部曲,手持刀槍于前院截住郡兵,怒聲道:“老夫看誰有這么大的膽子,敢在吾山岳堂放肆!”
    涌動的郡兵分開,頂盔摜甲的李由按著劍大步上前,隔著雙方對峙的刀兵陣長嘆道:“老大人,你家勾結(jié)屈氏、武墨謀害郡守大人之事,發(fā)了,束手就擒吧!”
    身披藤甲的人影見了李由,身軀微微一顫,滿臉不敢置信的問道:“李、李世侄,何以在此?”
    李由看著那道顫顫巍巍的身影,不忍的偏過頭,道:“老大人,小侄奉命滌蕩陳縣,捉拿謀害郡守大人之逆賊,自然在此,請老大人為兒孫計,莫要負隅頑抗,令小侄難做。”
    身披藤甲的人影一聽,頓覺這寒露時節(jié)的夜晚,竟如同寒冬臘月一般,凍得人通體發(fā)寒。
    但他仍強撐著問道:“李世侄,何以至此?”
    李由輕嘆了一聲,沉默不語……老大人,時代變了啊!
    “嘖嘖嘖。”
    就在他思慮著,該如何歸勸這位固執(zhí)的山岳堂陳家家主歸降聽候處置之時,郡兵之中忽然傳來一道陰陽怪氣兒聲音:“大公子,既這位老大人乃您的世交長輩,不若咱們就撤兵吧,大半夜的,弟兄們跟這兒白杵著,還不如歸營睡大覺呢!”
    李由打了個冷戰(zhàn),忽然意識到自家眼下的處境,頓時不敢再有半分憐憫共情之心,拔出腰間長劍重重揮下:“二三子,與我拿下這謀害郡守大人的逆賊,若有反抗者,殺無赦!”
    “殺!”
    眾郡兵齊聲高呼,一擁而上。
    頃刻間。
    鮮血染紅長夜!
    ……
    陳丘小跑著沖入廳堂,目光一掃,就找到坐在堂下的陳勝。
    他三步并作兩步的走到陳勝面前,大手一張就將陳勝從座椅上提了起來,神情緊張的上上下下檢查他身上的零部件,目光著重在他某個不可言說之處多看了兩眼。
    陳勝本能的合攏雙腿,搶在他開口之前說道:“您別問,清娘還不知道這事兒呢,別嚇著她!”
    剛剛張開口嘴的陳丘聽言,立馬就又閉上了,而后反手狠狠甩了自己一耳光,力道之大,將自己的嘴角都扇出了血。
    他松開陳勝,轉(zhuǎn)身“蹭蹭蹭”的快步走到端坐在堂上的陳守面前,雙膝一曲就重重跪在了他的面前:“四哥,我無用,大郎將猛虎堂交與我……”
    還未等他說完,陳守就已經(jīng)起身強行將他從地上拉了起來,“好了,幾十歲的人了,還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像個什么樣子!”
    他抓著袖子擦去陳丘嘴角的血跡,板著臉訓(xùn)斥道。
    末了,臉上又露出寬厚的笑容,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事情我聽大郎說了,此事乃是縣里諸世家大族與一個死士流派聯(lián)手作為,那死士流派是專干這種勾當(dāng)?shù)娜思覂海愣凡贿^他們也很正常,不怪你!”
    陳勝也湊上去溫言勸說道:“嗨,您別往心里去,我這不沒事兒嗎,人以有心算無心,您沒能察覺到也實屬正常。”
    他知道。
    對于自己而言,陳丘或許只是一個忠誠可靠的手下。
    但對他爹而言,陳丘卻是他自小一同長大、一同出生入死的手足兄弟,不似血脈至親,勝似血脈至親。
    “也幸好大郎你沒事!”
    陳丘內(nèi)疚之極的看著陳勝,搖著頭道:“要不然,老叔就算是自個兒把自個兒刮了,也彌補不了你爹,彌補不了咱家!”
    適時。
    趙清在圍裙上擦著雙手入內(nèi),眉開眼笑的說:“十二叔到啦,公爹,面條可以下鍋了嗎?”
    只有她什么都不知道,還在為了一大家人都能回來宵夜而高興。
    陳守點點頭:“下鍋吧,多打倆雞子……哎,可惜你三爺最近身子骨不打利落,回不來,他念叨這一口念叨好些日子了。”
    趙清笑道:“三爺想吃還不容易,趕明兒女兒隨公爹一起去蟠龍寨,給三爺做上一頓就好了!”
    陳守也笑了:“那他老人家可就美了,去下面吧,多打雞子、多擱豬油啊!”
    “哎!”
    趙清脆生生的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身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出門去了。
    她一走。
    廳堂里的三個大老爺們齊齊松了一口氣。
    陳守看了陳勝一眼,說道:“你娘在的時候,老子也這樣,那在外邊遇上事兒,還沒跟人動手呢,心里頭就想著要是傷著了、磕著了,回家該怎么哄你娘!”
    陳丘也笑著接口道:“那是四嫂給你留著面子吶,她多聰慧的一個人,能瞧不穿你那點兒小伎倆?還回回都是摔了、被馬給踢了,連扯謊都不知扯點高明的。”
    陳守:……
    陳勝:……
    父子倆忽然都覺得,生在他們這樣的人家,男人不容易,女人也不容易啊。
    三人落座。
    陳勝率先開口道:“十二叔,今日請您來,就是為了和您商議一下青龍幫以后的發(fā)展方向。”
    陳丘聽言,想也不想的說道:“不用和老叔商量,你說怎么辦就怎么辦!”
    陳勝搖頭:“侄兒畢竟不管幫中的詳細事務(wù),我所想到的,不一定是最適合青龍幫的。”
    陳丘:“那肯定也比老叔這個粗人想到的法子強!”
    “您先聽我說完……”
    陳勝擺了擺手,示意他別著急,然后不疾不徐的說道:“以前咱家還沒成為郡守之族,手頭力量不夠,只能通過青龍幫,明里也抓、暗里也抓,硬的要抓、軟得也得抓!”
    “這沒什么不對!”
    “如果咱家還只是行商陳家的話,那青龍幫就是咱家在陳郡安身立命的底牌,和熊氏、李氏、王家爭鋒的本錢!”
    “可如今咱家已經(jīng)是郡守之族了,單單明面兒上,就有紅衣軍和郡兵兩支兵馬,合共萬人!”
    “再有點動刀動槍的事情,咱家壓根就不需要動用青龍幫的人馬。”
    “實話說,要保守住咱家和青龍幫的聯(lián)系,也沒法兒動用。”
    “用不著這么多的人馬,還平白的花錢花糧養(yǎng)著這么多的人馬,這就有點浪費了!”
    “您說,是這個理兒吧?”
    陳勝看向陳丘。
    陳丘大點其頭:“是這個理兒,老叔早就想著,將白虎隊這一支人馬從堂口里抽出來交給四哥,怎么著也能派上點用場,又怕你留著那一支人馬還有用,就一直沒提過這事兒。”
    陳勝道:“以前的確是留著有用的,按照我先前的打算,青龍幫應(yīng)該是獨立于咱家武力體系之外的一支人馬,一支即便咱家現(xiàn)有的武力體系垮塌還能作為咱家退路、一支具備獨立向外開拓地盤的人馬。”
    “先前我一直想的是,等到咱家將陳郡的地盤徹底捋順了,就以青龍幫為前鋒,打出陳郡。”
    “但今日之事,給我提了個醒!”
    “事事都想抓的結(jié)果,往往就是事事都沒抓穩(wěn)!”
    “陳縣,無論官面兒上還是暗地里,都該是我陳家的地盤!”
    “可就在咱自家的地盤上兒,我竟然被三四百外地死士給伏殺了!”
    “這是咱家的恥辱!”
    他神色肅穆的看了看自家老爹和陳丘:“無論他們做沒做成,都是咱家的恥辱!”
    陳守與陳丘也都陰沉著臉。
    雖然后怕的勁兒,到此時已經(jīng)消散得七七八八了。
    但再聽陳勝提起,二人依然忍不住的憤怒!
    若今日真教那群死士把事情給做成了……陳家的大好局面,可就全完了!
    “再反觀青龍幫的武力,真的有必要嗎?”
    “就算以后有要用到青龍幫的時候,咱家這么多兵馬,難不成還不能隨便調(diào)兩三千去青龍幫臨時打打工嗎?”
    “再者說,以前咱家還沒有這么多兵馬的時候,咱家的叔伯們不也把青龍幫給支起來了?”
    “而今,咱家有整個陳郡為后盾,再要去他郡復(fù)制青龍幫,只會更加的簡單和容易。”
    陳丘沉吟了片刻后,不確定的問道:“大郎,你的意思是將所有堂口的白虎隊全部抽出來,以后青龍幫就只負責(zé)做買賣和打探消息?”
    陳勝搖頭:“我的意思,的確是將所有堂口的白虎隊都抽出來,并入紅衣軍,不過不是讓青龍幫只負責(zé)做買賣和打探消息,而是要讓青龍幫成為一個比這次刺殺我的那個‘武墨’組織更加專業(yè)的秘密組織!”
    頓了頓,他接著說道:“就拿今日之事為例,為什么怎么多的死士潛入陳縣,黑虎堂卻沒有收到任何的消息?”
    “原因無外乎是他們分批潛入,目標(biāo)小。”
    “陳縣內(nèi)有人接引,提供了他們需要的一切事物,未觸碰黑虎堂所掌控的諸多行業(yè)。”
    “那如果,咱們將黑虎堂的觸須,再拉得廣一些、密一些呢?”
    “比如黑虎堂在進出陳縣的所有交通要道上,開辦食肆、驛館,甚至是農(nóng)莊,對進入陳縣的所有人都加以留意、監(jiān)控,然后再將消息傳回陳縣本部,由本部核實他們的去向、落腳點……如此,還會出現(xiàn)大批死士潛入陳縣,黑虎堂卻一點風(fēng)聲都沒收到的情況嗎?”
    “各個堂口再留著白虎隊,的確已經(jīng)沒有意義,那是不是可以將資源集中起來,培養(yǎng)一些高精尖的好手兒呢?”
    “還拿陳縣為例,假如說我需要黑虎堂在不驚動其他世家大族的情況下,去刺殺某一個大族的族長,您覺得難辦么?”
    陳丘略一尋思,就搖頭道:“不難辦,簡單得很!他要喜歡遛彎,就讓他跌死;喜歡逛極樂院,就讓他馬上風(fēng);他要啥都不喜歡,就喜歡擱家待著,還能想個法子送個人去他家給他下毒!”
    陳勝終于露出了一個滿意的笑臉兒,這才有點幫派大佬的風(fēng)范啊!
    “那您說,咱要是能將青龍幫的分舵布滿整個兗州,乃至九州十二州!”
    “那時候,是不是咱想要誰死,誰就得死?”
    “是不是別人要想害咱,還沒等他先動手兒,咱就能先將他按死在茅坑里?”
    他笑著輕聲說道。
    笑容里,透著一股子咬牙切齒的陰狠勁兒!
    揚州牧?
    武墨?
    很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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