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左思，左邊的左，思考的思。
很多年以前，當左思年紀還小，去親戚家里玩的時候，見到小朋友，她總是這么介紹自己。左思的父親大人聽到過那么一次以后，一臉嚴肅地糾正她的說法。
“左思，你要記得，你的名字，來自思念的思。”
左深摸著左思的頭，若有所思地說。
思念的思，和思考的思，還不都是九個比劃，一樣一樣的??？！少時略懂文字的左思嘟著嘴兒想。
她的身后，電視屏幕里正在播放“思念”牌湯圓的廣告。甜美的女聲說，思念牌湯圓，味美香甜甜，接著又是三全菱湯圓的廣告。
我還不如叫湯圓，或者三全，很多時候，左思會無聊地那么想。
而她的腦袋，隨后便真地如湯圓一樣，漿糊一般，在某些問題和測試方面粘稠成一團，笨得一蹋糊涂，慘不忍睹。
……………………
左思的家族左親右戚，人口眾多，卻又聯系緊密。每年，總有那么一兩次集體大聚會，出去游山玩水或者是一起做些什么。
但是，有一個前提條件，只有答對問題的人，才能獲得參加資格，并得到家族人的認可。
那題目看起來委實不算很難，只是有一點點怪，一直以來，測試題目都未曾改變。
但是，唯獨左思，卻實在沒什么資格說那題目不難。
測試的時候，有威信的家中長者們會把被測試者帶到一棵小樹，小苗兒或者小花兒之類的植物跟前兒，然后指指被選定的植物，很嚴肅地問被測試者。
“它剛才說了什么？”
長大后的左思時常憤慨，憤懣，憤怒地想，這究竟算哪門子智力測試？！
左思十個月的時候，才學會說話不久，家里人在家族聚會前把她帶到院子里的桂花樹旁。叔叔左賢指了指漂亮的桂樹，問她，“豆寶，他剛才說了什么？”
左思笑瞇瞇地咿呀開口，“桂樹說，你好?！?br />
她沒有答對。
姑姑和叔叔忙說她還小，不應該給小孩子那么大的壓力，雖說自古英雄出少年，豆寶畢竟還只算是嬰幼兒，不著急，不著急，慢慢來。
她爸爸的臉上卻什么表情也沒有。
左思二歲的時候，和姑姑左元一起種了一株白玉蘭樹。左思自小就喜歡植物，對自己親手種的第一棵小樹，更是喜歡得不得了。
左思叫那株玉蘭“饅頭”，每天都圍著那玉蘭轉幾十圈，感情極深。
那一年，家里人很期待地問左思，玉蘭樹說了什么？左思很清楚地記著，那天她剛給玉蘭樹澆過水。
她聯系前因后果，很認真地說：“饅頭的意思是，謝謝豆寶給我澆水。”
她還是沒有答對，彼時，遠親姑姑家未滿一歲的堂弟左白通過了測試。
左思十歲的時候，饅頭已經長成了一株亭亭玉立的玉蘭樹，春天的時候滿樹碩大的白色花蕾，在風中歡唱。微風過處，暗香浮動。
這一年，問題還是老問題。
這一次左思自信滿滿地說，“饅頭剛才說，豆寶啊，饅頭這個名字真是——”，
說到這里，她頓了一下，她終于看到姑姑和叔叔聽到她說前面幾個字的時候，眼中充滿的，不是失望，絕望，廖無可望，而是赤裸裸的——閃亮喜悅。
她老爸依然面無表情，可是他的眼角卻似乎微微彎起。
“饅頭這個名字，真是個好名字！” 左思志得意滿地回答完畢。
左元嘴角抽搐了一下，扶正她的肩膀，“豆寶，豆寶！你再，再仔細聽聽，你確定？”
左賢拉著她的手說，“豆寶，你確定，不改了？”
周圍親戚家的孩子一片嘀嘀咕咕，開心辭典啊？！左思倒希望真是開心辭典，這樣至少還有去掉一個錯誤答案或者選擇場外求助的機會，可以問一問表弟左白?？墒?，這個測試的重點是，你總是，只能一個人，去“戰斗”。
左思重重地點點頭，大義凜然，決絕自信，不改了，我確定！
然而，左思依然答得不對。
那一年，聽說，親戚家的孩子們七成已經都通過了測試。
左思十五歲的時候，已經成為整個家族里的名人，那是相當，相當地，有名。
不是因為她老爹左深是家族嚴肅冷酷能力非凡的代表人物，也不是因為她有個貌美如花，冰見冰化的姑姑左元，更不是因為她有英俊瀟灑，玉樹臨風的叔叔左賢。
左思的出名完全不是來自家人的蔭庇，而是，完全靠自己，成為整個家族出名的——笨蛋。
那一年，饅頭已經比左思高了很多很多。
左思總是在轉校，也常常跟隨家人搬家在各個城市遷移，但是每年放假左思都回老宅看饅頭。
滿月的時候，她抱著饅頭的枝干，把臉頰貼在上面。
“饅頭，饅頭，你越來越漂亮了。又快到家里聚會的日子了，不知道今年我能不能猜到你說的話？”
大家不是合起伙兒來整我的吧？左思無數次的自問。她翻遍書籍和萬能的擺渡大神，也沒見到這個腦筋急轉彎的題目和答案。她還曾經偷偷把表弟左白逼到墻角里，問他答案是什么。
左白是他們這一輩兒孩子里，少數幾個不那么，非常，極其，毫不掩飾地鄙視左思的人，但左白卻也從未尊稱左思一句堂姐。
“左白，你就招了吧，你小時候到底怎么回答的？”左思揪著左白衣領，色厲內荏地威脅。
“左思，你認真聽他們說的話啊，你怎么還不開竅呢？”左白毫不在意左思的威懾，拍掉領口處左思的手，慢悠悠地說。
他眼底有笑意，卻不告訴她，答案究竟是什么。
隨后的十五歲測試里，還是老樣子，題目還是那道題目。
這一次，已上了高中學過政治課生物課的左思答道：“根據唯物論和發展的世界觀，饅頭是一株玉蘭樹，它什么也沒說，當然，作為一棵植物，它也根本不可能說?！?br />
這一回，她老爹率先做出了反應。
左深拂袖而去，從此再不跟他閨女說話。
……………………
左思十八歲的時候，考上了北邊的T大。
志愿是她自己所選，未曾跟姑姑左元叔叔左賢打一點商量，她老爹左深就更不必提了。之所以選擇T大，是因為她所認識的人里，沒有人在T大讀書。他們家親屬分布在T大所在地B市的，更是連一個也沒聽說。
但是作為一個準大學生，她依然答不對家里的題目，無論多么地努力，依然是家族里出名的笨蛋。
那一年，左思終于已經能看出那些望向她的目光里深處的意義，那些即崇敬而又混雜著鄙視的目光。
盛夏的冷飲店里，開學前，假期中的左思和左白在喝檸檬水，高高的背座后傳來熟悉的聲音，是以前在家中見過的夏李和左一佳。
“笨成那個樣子，真不知道怎么是左深的女兒？不如找塊豆腐撞死算了。”
“那么笨，還得是撞凍豆腐才有用吧。一佳，我開始懷疑你們左家的水準了?！?br />
“喂！你別打翻一船人啊，誰知道左思那家伙哪里變異了。夏李，我有一次參加一個聚會的時候，聽到旁邊的阿姨摸摸自己寶寶小聲嘟囔，神啊，千萬別讓這孩子像左思那樣?！?br />
兩個人哈哈呵呵地笑開來。
左白望向左思，她只默默喝完自己的檸檬水，然后拿起書包，貓腰走出了冷飲店。
走出店門后，扔下左白，快速地向馬路盡頭跑去。左白沒有追上去，只是注視著她的背影，直至那微微抖動的身影消失不見。
開學之前左思跑到老宅，緊緊地抱住饅頭低語。
“饅頭，饅頭，我就要離開家了。這一次，要充滿力量地回來。我也想成為，讓家人驕傲的孩子，讓爸爸能夠為我，展露一次笑顏。讓姑姑和叔叔，能夠為我感到自豪。哪怕一次，一次，就好。”
總有一天，我會成長為能夠為家人盡一分力的人，承擔責任。
總有那么一天。
風中，左思發稍飛揚。
女孩的輕語和樹葉的清香，在夏風中飄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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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就是一個，腦筋急轉彎嘛，有神馬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