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睡醒了,可是沒有哭,她只想找奶娘抱抱。
門口那兒,倚著兩個年輕的婦人,說著話——
切,你以為三姑娘是嫡長女?我告訴你,四姑娘才是!那是大爺不愿意爭,哪天要是大爺回來給老夫人磕個頭認個錯,國公爺的位置還不是一下子就到了大爺手里?到時候,七爺算什么?三姑娘又算得了什么?她現在享用的這些,不過都是從四姑娘手里借來的,哪天四姑娘要是回來了,你當這三姑娘還能嬌貴多久?
那個時候的她,還有些懵懵懂懂。
可是之后的每一天,那兩個婦人就像是約好的,每天都在說這些話,說得她清楚明白了。原來,她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是四妹妹施舍給她的。哪天,如果四妹妹回來了,她就會一無所有,什么都沒有了,爹娘也會失去他們現在擁有的一切,祖母她們也不會疼她了,因為她不再是唯一的嫡女了。
那兩個婦人就像是活在她的夢里,那個背影的輪廓都是模糊的,白天她見不著她們,可是一入夜了,她們總是守在她門口,說著話,有人來了她們就閉口。可是她也不知道這兩個婦人是什么人,是做什么的?
她們……就好像只要每天晚上來她這兒說上半夜的話,讓她害怕就可以了。到了白天,她也不敢問,她怕只是自己的一個夢,夢里的這兩個婦人,是鬼怪,若是她點破了,她們晚上就會變成厲鬼來找她了。
葉如瑤擦干眼淚,穿著櫻粉色的寢衣起了身,來到多寶格前,打開了一個又一個精致的妝匣,輕輕觸碰著里面的每一支金釵珠墜,她抓起了滿滿一把,捧得滿懷,掀起自己的衣裳兜著,緊緊抱在胸前,也不嫌硌得慌。她打開一個又一個的衣柜,伸出未曾沾過陽春水的纖纖玉手憐愛地撫過里面一件又一件的羅裙華裳。她抬腳,鉆進了香氛的衣柜中,抱著珠釵蹲在衣柜的角落里,她整個人被滿滿的綾羅綢緞緊緊地包圍著,幾近窒息。
她覺得無比地安心,如同心靈被慰藉了一般。她嘴角浮起淡淡的微笑,如同鬼魅。
她現在得到的一切,本來就是她的,只有她才配得起這些金玉珠寶,霓裳羽衣!她生來就當在這些香澤綺羅中!是!這些一直都是屬于她的,根本就不是葉如蒙施舍給她的,葉如蒙,她也搶不走!
當年,那件斗篷也是她的呀,如果不是那個時候送給了她,她又怎么可能會救得了融哥哥!葉如蒙,她差點就搶了原本屬于自己的東西。所幸,她又奪回來了。
是夜,葉如蓉輾轉反側,有些難以入眠。她今日特意借著探望紀姨娘的機會去六妹妹葉如思那兒坐了一下午,從她口中探出了不少話。
她實在是想不明白,這葉如蒙怎么性子活潑了那么多,像是突然間就想開了,而且還漸漸地疏遠了她,開始敞開心扉去接觸別人。到底發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她正沉思著,忽見昏暗的室內亮起了微光。葉如蓉抬眸,見床幔上竟照映出了一個女子伶俜的暗影,女子衣身單薄,手持著一盞燭火,緩緩地朝她走來。
就在此時,窗外忽然刮來一陣陰風,燭火搖搖欲墜,床幔上的暗影如同被撕裂的妖魔鬼怪,忽地朝她撲來。
葉如蓉驚叫著轉過頭來,這一瞬,燭火滅了。
一只蒼白無血色的小手緊緊地捂住了她的口,來人低垂的長發輕輕撫過她的面頰,葉如蓉滿臉驚恐地看著她放大的面容。
她逼得近近的,唇若有若無地觸到了她的耳廓,低低開口,聲音輕柔而微有嘶啞,“我問你,你當年瞞了我什么……”她睡不著,一直睡不著,融哥哥昨天的話語一直在撓著她的心,讓她忐忑不安,難以入眠。
兩天后,葉如蒙兩條月布兒已經繡好了,可是在這期間,只要一想到那天那個殺手和她說的話,她每落一針都覺得尷尬。繡好后,也覺得這兩條月布兒像是給那個殺手糟蹋了,她都不太想用了。
那個殺手,估計也不知道自己繡的是什么東西。可是,就算她繡的是別的,她一個未出閣的女子怎么可能會無端端繡東西給外男?那個殺手,腦袋要不是被驢踢了就是被門夾了,凈說胡話!
她忽然想起了容王爺,確實,她前世的時候曾經繡了一個香囊給他,那時候的她,每一針每一線都是懷著忐忑而甜蜜的心情落針的,當真愛慕他愛慕得緊。可是……當他說“不要”的那一刻,她的心真的好難過。是啊,以他那么冷清的性子怎么可能會接受她的香囊,在那之前,她總懷著那么一點點僥幸的心理,聽了五妹妹的話,真以為自己對他來說是有一點點特別的,她太自以為是了。
那天他說……他心悅于她?葉如蒙連連搖晃著腦袋,肯定不可能。如果不是鬼上身,那他一定是和三姐姐商量好了,要作弄她。容王爺真壞。想到這,葉如蒙心中浮起的一點點舊情絲即刻消散無蹤。或許她喜歡的,只是那年元宵救了她的那個少年吧。如果那個少年,不是容王爺就好了。她才一點都不喜歡冷酷無情、又血腥殘忍的祝相呢。
葉如蒙收拾好了心情,不再想這些煩心事。
今日,她的月事兒已經徹底干凈了,桂嬤嬤給她燉了一盅枸杞紅棗當歸湯,當歸下得重,苦得她舌頭都有些發麻了,她趁桂嬤嬤不注意又偷偷加了幾勺紅糖,吃完后往口中送了一顆甜甜的蜜餞,這才有一種苦盡甘來的感覺。
吃完當歸后葉如蒙閑得發慌,月布繡完了好像沒什么事做呢,不如……明天早上去看一下大寶哥哥吧?她也好久沒見過小玉了。聽福伯說,大寶哥哥昨日醒過來一回了,只是怕沒一兩個月都下不了床。
晚間,葉如蒙便去找林氏說了此事,林氏倒沒什么意見,只是讓她說辭注意些,“去陪小玉聊聊天就是,記得回來吃午飯。”
一旁的葉長風聽了倒有些不放心,讓她帶上紫衣藍衣,還有香北香南。回到書房后,又讓福伯找兩個機靈的小廝明日暗中跟著保護。
次日一早,葉長風臨去翰林院前,對著她們主仆四人細細叮囑了一番。因著香南要跟福嬸外出采買,便沒有隨葉如蒙同去了。
福伯今日要出門辦事,沒空給她們駕車,香北從外面叫了輛馬車來。
寧多壽一家人住在城北郊外,過去也就半個多時辰。馬車到了北門后,葉如蒙不急著出城,直接下馬車,四處逛了好一會兒。北門這邊算偏了,她不怎么來,偶爾來一次,倒覺得挺新鮮兒的。
逛得差不多后,葉如蒙買了一些玫瑰酥、茯苓糕、山藥餅,準備帶去給小玉吃,她記得小玉是愛吃這些的。
香北接過小二用麻線油紙捆包好的吃食,同紫衣一起跟在葉如蒙身后,立在路邊等著藍衣叫馬車回來。
這時,路中間那兒忽然起了一些爭執,葉如蒙探頭一看,見一個約莫十歲出頭的小丫頭,穿著一身有些短了的舊衣裳,頭發也有些黃黃的,正哭哭啼啼,這小丫頭模樣生得有幾分秀麗,看著有些眼熟。此時拽著她的是一個滿臉橫肉的中年壯漢,兇巴巴的,小姑娘不肯走,一下子摔倒在地上。壯漢一把扯起她細細的胳膊,便往前拉拽起來,看得人心疼。
“等一下!”突然間有個紅衣少年橫了出來,擋住了男子的去路,質問道,“你干什么!”
壯漢見這少年錦衣華服,不敢對他動手,只是兇惡道:“我教訓自家的閨女!”
“有你這么教訓的嗎?她不是你親生的?”少年憤然道。
壯漢被他喝得一怔,很快又回過神來,“她偷東西!我教訓她!”說著,拉起她便繞道走。
“不是!”小姑娘哭得滿臉是淚,“我沒有偷!我爹要賣我!他要賣我去青樓!求大哥哥救救我!”小姑娘一把扯住了少年的袍角。
“你!”許是因她喚了他一聲哥哥,少年心中更是不忍,想起了自己十年前走丟的小妹,不由得憤而質問道,“你身為她爹,怎么可以將自己的女兒賣去那種地方?”
“不賣也行!要不公子你買了,給你做小妾!”壯漢打起了這紅衣少年的主意,畢竟這小丫頭瘦巴巴的,賣去青樓也得不到幾個錢。
少年一下子有些羞怒,他今年不過十六歲,還未經人事,怎經得起他開這個葷玩笑。
壯漢見圍觀的人多了起來,也明白這些富家子弟多是要面子的,便大聲道:“公子,十兩銀子,這丫頭賣給你了!隨你處置!”他這是獅子大開口,這么一個瘦巴巴干癟癟的丫頭,只怕去到人伢子那兒也賣不了二三兩。
少年怒歸怒,卻是開始掏銀子了,從荷包中拿出了一錠銀子,丟給了他。
壯漢接到銀子,立刻笑瞇瞇的,早知道開多點了,不過多了估計這貴公子也不要了,他拿了銀子轉身便走。他一走,這紅衣少年倒開始愁了,這么一個小丫頭,如何安置是好?家里不缺下人,而且這么瘦小,估計也干不了什么活。
這個小丫頭吸著鼻子,趴在他腳邊眼巴巴地看著他,眼睛鼻子都哭得紅通通的,就像一只可憐的無家可歸的小狗。
葉如蒙神色極為認真地看著。
“姑娘,”藍衣走了過來,“馬車來了。”
葉如蒙腳一抬,卻是往小姑娘的方向走了去,她來到小姑娘面前蹲了下來,溫和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一怔,忙擦了擦眼淚,“我叫……丫丫。”
丫丫?葉如蒙又仔細看了看她,小姑娘說起話來兩頰有淺淺的梨窩,細眉杏眼的,眉眼間若是長開了……像,很像。
葉如蒙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開口道:“我身邊還缺一個小丫環,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小姑娘一個怔愣,眨了眨眼,又抬頭看了看紅衣少年,這位大哥哥好像不想帶她回家,可是這位姐姐愿意帶,而且姐姐看起來一點都不兇,還好溫柔,不像是會打人的,便連忙像小雞啄米般點了點頭。
“那好。”葉如蒙起身,“這位公子,若不介意,我想買了她,不知能不能行個方便?”
這紅衣少年連連點頭,笑逐顏開,“送你,送你了!記得好好待她,不要把她賣了。”紅衣少年濃眉大眼,生得一張娃娃臉,似還未褪去稚氣,笑起來很是干凈。
葉如蒙看得微微有些臉紅,“我和公子買了她便是。”說著低下頭開始掏荷包,可是發現自己身上只有七兩多,頓時紅了臉。166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