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大哥“殘酷”的手腕兒,冰兒領教過很多次,想到過去種種,她不由膽戰心驚,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無論如何也不敢打那些字畫的主意。
無奈她腹中大唱空城計,前胸貼著后背,回去已是來不及。
究竟讓她如何是好?冰兒在心中橫豎琢磨,目光又落在身后的包袱上……
就在她忍無可忍的時候,路上忽然傳出嗩吶鼓樂之聲,引來不少百姓圍觀。
但見一戶人家張燈結彩,鑼鼓喧天,煞是喜慶。
冰兒雖然捂著肚子,眉眼卻略一低,忍不住也走過去看看熱鬧。
就聽見耳邊有人疾呼:“來了,來了,新郎倌來了!”
話音剛落,人群立刻涌動如潮,冰兒躲閃不及,被人群擠到了中間,但見人山人海,頭挨著頭,腳踩著腳,冰兒仿佛肉餅一般,連氣息都喘不均勻,腹中饑餓卻是減了幾分。
不久,道路中央來了兩行隊伍,左側一行是舉著“囍”字與華蓋的儀仗隊。
右側一行卻披麻戴孝,絲竹嗩吶,白幡白旗。
一半是白事,一半是喜事,如此隊伍,令人不解。
冰兒擠在人群當中,萬頭攢動,吵吵嚷嚷,擠來擠去,人聲鼎沸。滾滾而來又帶著熱浪將她瞬間湮沒,她急著跳了幾下腳,依然看不清楚前面的情形,卻又實難腳踏實地,終于忍不住轉頭看向身旁那位——同樣快要擠成肉餅的大娘,高聲道:“請問……這里這么熱鬧,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大娘笑得敗絮盡現,一看便知是個好事之人,她舔了舔嘴唇道:“姑娘,看來你是外地人?”
冰兒翻了翻白眼,誰說她是外地人?卻道:“外地人怎么了?”
大娘接著笑了兩聲道:“你有所不知,張閣老有個千金,誰知道剛剛出閣就死了,張閣老心里很不舒服,覺著虧欠了女兒,現在把她指腹為婚的夫婿給找來……給了他家千兩銀子,娶個牌位,算是……入贅……成親?!?/p>
冰兒立刻瞪大了眼睛,這活人能與死人成親,尚且還是第一次聽說。
于是,冰兒瞠目結舌地看著那新郎下了馬,被一干人等眾星捧月般拉了進去。她收住腳,穩穩站定了,才沒有被眾人擠倒。
樂聲一停,大門一開,客人們魚貫而入,院中已擺滿了桌椅,酒筵齊備。
門外進了一批人,又來了一批人,車水馬龍,賓客如云,絡繹不絕,客人手中提著厚禮,對左側收禮那人道了一句恭喜,對右側收禮那人道了句節哀,嘆息幾聲,接著裝模作樣擠出幾滴眼淚,捧著肚子到前院吃喝去了。
鞭炮響過,大門一關,門外再無動靜。
等了半晌,眾人伸長了脖子,見再沒什么熱鬧可看,方才漸漸散去,只留下冰兒站在原地,怔怔回不過神來,只剩下寥寥幾個送禮之人,而院內的飯菜香味兒愈來愈濃!
此時,冰兒鼻尖動了動,眼珠子骨碌碌一轉,忽然跑到無人之處,從身后包袱里抽出了一張空白卷軸,拿出了筆墨紙硯……隨筆一畫,畫了一幅山水,鼓起兩腮,用力吹干,再左右看了看,見周圍無人,偷偷扯下馬車前面的紅色布條,包裹了起來。
冰兒大搖大擺走到門前,昂著頭,把手中字畫遞給了收禮之人。
收禮人見冰兒年紀輕輕,又是個女子,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遲疑了好一會兒:“你是——”
冰兒雖然被他瞅得心虛,卻依然面不改色道:“我姓洛?!?/p>
收禮人“哦”了一聲道:“你是城西洛尚書家的,還是城南洛侍郎家的?”
冰兒鄭重地思忖了一下,把心一橫:“我是洛侍郎家的?!?/p>
收禮人歪了歪頭,似笑非笑道:“洛侍郎不是才剛剛進去么?你為何不一同前來?”
冰兒嘴角抽了抽,暗中腹誹既然已經進去了,你還問我做什么?
偏偏酒筵飄香,煞是好聞,她眼珠轉了轉,咳了咳道:“其實,洛侍郎出門掉了一樣禮物,吩咐我隨后送到。”語落,她的目光落在那幅畫軸上面,繼而又說:“此物乃是洛大人的一片心意,難道有什么不妥?”
收禮人聞言似恍然大悟,隨即打開了手中的畫軸。
不過寥寥數筆,他卻橫看,豎看,反過來看,背過去看……似看不出什么究竟。
冰兒眼觀鼻,鼻觀心,心想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幅涂鴉之作,若不是時間緊迫,肯定畫得像是那么回事,此時,她腹中空空,終是忍無可忍,語調故作高傲道:“你們慢慢看罷,此物乃是給漢室王昭君畫過人像的……那位畫師的真跡,只怕日后再也沒有機會瞻仰到了!”
收禮人頓時點了點頭,連忙起身把她請進屋去,恍然大悟道:“原來是這位大師之作,難怪筆法十分地潦草,十分地狂傲!難得!難得!”
看來此人并不懂得鑒賞,給王嬙畫像的畫師就算人品再不濟,畫風如何會潦草狂傲?
冰兒心知肚明,亦顧不得許多,拂袖轉身,疾步向宴席走去,忙著祭五臟廟去了。
她剛坐下身子,便用眼睛斜睨著里面的酒席,發現肉菜已被人食去半數。
尤其那尾紅燒魚竟被人吃得連尾巴都不剩,冰兒最愛食魚,心中頓時說不出的悲痛。
不過換而言之,人生在世,有得吃就好,諸事莫要挑剔,遇事最需淡定!
冰兒拿起筷子,撇了撇嘴,吃了些面前的青菜蘿卜黃瓜紅薯,接著又上了十幾道熱菜,看來張閣老家果然是厚道,冰兒甚是欣慰,急急地吃了一口珍珠丸子,接著掀開湯盆蓋子,竟是一盆雞絲米線,熱氣騰騰冒上來的剎那,喝了一口雞湯,登時燙得砸了咂嘴,伸了伸舌頭。還未回過神來,忽然聽人大聲喊道:“救命啊——”
殺豬般的叫聲穿過了幾間院子。
賓客們頓時伸長脖子,瞪大眼睛,這下子任是誰也顧不得吃飯了!
院門一開,最先跑出一個人來,正是穿著紅色吉服的新郎倌。
他腳下一個未站穩,身子踉踉蹌蹌險些落下階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