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襲白袍的撫寧侯朱國弼大罵二張兄弟見死不救，渡口督師史公又恐二張麾下嘩亂，不敢使人強(qiáng)命出軍，明軍敗局再無挽回之機(jī)。
    只是史可法及一眾幕僚卻是不知，那二張兄弟一開始是想出兵救援撫寧侯部的，但那內(nèi)守備派來觀軍的陳洪范卻阻止二張，說了一句：“今若走，南都倚之更重。”
    這話什么意思，就是你們千萬別去，朱國弼的人馬真要敗光了，你兄弟二人不但不會受到任何懲治，反而會更受南都看重。
    “老兵臺莫不是哄我兄弟開心？”
    張?zhí)旄＝嘘惡榉兜脑捖牭暮浚曈衍姼矝]不但無罪，還能加官晉爵，這未免太好事了吧。
    “老兵臺這話是在理，可是史公就在渡口，我要不出兵，他會不會使人來斬我？”
    張?zhí)斓摫鹊艿軓執(zhí)旄？隙ǜ幸娮R，知道這年頭不救友軍的多了，事后也不見有誰因此受朝廷懲治的，說白了，有兵才是爺。
    只要手里有兵，莫說是不救友軍，就是殺良冒功，屠城掠民，朝廷那里也是一聲都不會吭，反而還要繼續(xù)升你官，重用于你。
    可道理是這個道理，張?zhí)斓撨€是有些猶豫，因?yàn)槭廊硕贾房煞ㄐ约保质嵌綆煹谋可袝f一脾氣上來把他當(dāng)毛文龍斬了就有些冤枉了。畢竟，他張?zhí)斓撨€是明朝的總兵，總不能真的不聽督師調(diào)遣，公然抗命吧。
    陳洪范卻是不以為然“嘿嘿”一笑道：“放寬心，那史可法性子是急，但你兄弟可嘗聽聞他有治軍之能？有敗寇之績？有他那上司洪承疇的手段？...且不說別的，揚(yáng)州陷于賊手二十余日，他這本兵才來鎮(zhèn)江督戰(zhàn)，僅此，怕也不比那周延儒、李建泰強(qiáng)。如此人物，我料他無膽治你，大膽聽我便是。”
    周延儒者，前首輔。
    去年清軍入關(guān)，周自請督師出戰(zhàn)，可至通州便不敢動，又知清軍急于回歸出關(guān)，遂整日與幕僚飲酒作樂，天天奏捷。
    李建泰，督軍至廣宗縣城，知縣眼見大學(xué)士部如匪不肯放他入城。結(jié)果李大學(xué)士老羞成怒，令所部攻城。
    堂堂宰輔重臣兼督師的李建泰，出京第一仗竟然攻打自家縣城，屠殺城中平民、鞭笞知縣，也是亙古奇聞。
    與這二位相比，史可法要好些，為人好些，本領(lǐng)卻是一塌糊涂。
    崇禎八年隨盧象升平寇，崇禎十一年因數(shù)年無功，朝廷命他戴罪立功。其后因岳父喪居家三年，壓根就沒有經(jīng)略一方，統(tǒng)御大軍的經(jīng)驗(yàn)。
    能為天下名望重臣鎮(zhèn)守南都，只不過憑其師恩蔭而矣，換旁人可能真的就能唬住，唯他史可法馬首是瞻。
    可天啟年間就為總兵，掛過平虜將軍印，見識過太多人物，十幾年大起大落無數(shù)次的陳洪范哪里會看得上史可法？
    說話間陳洪范朝遠(yuǎn)處渡口看去，但見敗兵四面八方涌至，呼天號地，而渡口那里的官軍也是亂成一團(tuán)，絲毫未見坐鎮(zhèn)的史可法有任何良法妙策解此險局。
    就這兵敗如山倒的場景，縱是他陳洪范手頭有萬兵，也不會派去一兵一卒。
    張?zhí)斓撘睬屏诉^去，心知陳洪范不讓他出兵是對的，面色凝重，復(fù)又壓低聲音道：“老兵臺莫非有叫我兄弟投賊之意？”
    “投賊？投哪個賊？”陳洪范扭頭看著張?zhí)斓摚嫔嫌杏犐?br/>     “當(dāng)然是闖賊了，”
    張?zhí)斓摮暰€中正在追殺撫寧侯的賊軍指了指。
    陳洪范想也不想脫口便道：“李自成？呸，草寇爾，能成大事？投他，棺材都來不及置辦！”
    “那老兵臺的意思是？”
    這下張?zhí)斓撜媸呛苛耍汴惡榉度舨皇怯薪兴值芡蛾J賊的意思，為何讓他二人坐視友軍覆沒呢。
    張?zhí)旄Ｒ财婀郑€以為老兵臺是叫他們兄弟二人把兵帶回鎮(zhèn)江，等將軍大順軍過江時舉城內(nèi)應(yīng)，享那大順新朝的富貴呢，哪知對方竟如此看不上李自成。
    “你兄弟二人也莫想那么多，且多保重，手下這點(diǎn)兵不到萬不得已千萬別丟了，關(guān)鍵時候富貴也好，性命也好，都在這點(diǎn)人馬...”
    陳洪范一付老謀深算的樣子，冷笑一聲：“至于將來嘛，恕我直言，這明朝氣數(shù)已盡，將來是誰天下...再看，再看。”
    說這話時，陳洪范腦海中閃現(xiàn)關(guān)外那兵強(qiáng)馬壯的大清八旗來。
    “難得老兵臺與我兄弟說這掏心窩子的話，我兄弟二人若還無自知之明，就枉老兵臺這般指點(diǎn)了。”
    陳洪范說的很肯定，二張兄弟聽的也很有理，于是，一道將令叫那已經(jīng)上岸的兵馬趕緊撤回。
    上了岸又要重新上船，哪這么容易，岸上自然也是混亂，好在賊兵注意力盡在瓜洲渡，不然有二張受的。
    .........
    渡口那邊，史可法沒有采納應(yīng)廷吉的建議強(qiáng)奪張?zhí)斓摰谋鴻?quán)，倒是派了另一幕下記室、宣城人朱國材往張部再傳令，要二張立即出兵攻賊人，以解渡口之圍。
    這下，不待大哥張?zhí)斓撜f話，張?zhí)旄＞吞鴮⑵饋恚钢靽牡谋亲恿R道：“出兵出兵，出的什么鳥兵！你這白面書生懂個屁，這會出兵跟送死有何區(qū)別！”
    朱國材還真是個白面書生，可白面書生不懂兵，卻有家國情懷，有報效朝廷之心，遂不畏張?zhí)旄＃偃龖┣髲執(zhí)斓撍侔l(fā)兵，懇求無果，氣性上來，搬出督師史公，言二張若真不用聽令，則軍法無情云云。
    “去，去，去，什么督師令，他史可法又不是大學(xué)士，再說這朝廷在北不在南！真要叫我出兵，拿陛下旨意來！”
    張?zhí)斓搻灺曇痪洌褌€朱國材滯得半天說不出話來，回到渡口將那二張兄弟原話照直說了，在場幕僚官吏無不義憤填膺，大罵二張敗類。
    “張?zhí)斓摫闼悴辉赋霰膊槐卣f這等胡話，唉，這像什么樣子？”鄭鴻逵也覺二張兄弟太過份，私下對副將等人道。
    “朝廷在北不在南？是了，我哪里是什么督師，我不過是這留都的閑尚書。”
    不知是這渡江之戰(zhàn)失利打擊到了史可法，還是那二張兄弟的混賬話叫這位年僅四旬的督師本兵太為傷心，史可法苦笑自嘲一聲，竟是無比傷感的說了一句：“人心已去，收拾不來。”
    說完這句，不復(fù)任何帷幄之策，不言戰(zhàn)，不言走，徑將軍務(wù)交幕僚，負(fù)手于江邊望著那滾滾大江之水癡立。
    應(yīng)廷吉等人見狀，只得紛紛上前勸說史可法，要其速上船退回江南，徐圖再做收拾。
    然而史可法已然生出于這瓜洲長江畔殉國念頭，他搖頭長嘆一聲：道：“此地便是吾之葬身之所。”
    “史公不可輕言殉國！”
    應(yīng)廷吉等人大急，連番勸說，史可法都是不理會，眾人無奈只得讓鄭鴻逵使兵架史可法上船。
    “吾是留都本兵，大軍督師，今不但敗于賊，更連鎮(zhèn)將都無法調(diào)動，回去南都叫那萬千人恥笑嗎！”
    史可法個子不高，憤而掙脫軍士，言稱眾人再敢用強(qiáng)，他便縱身躍江。
    眾人嚇住，皆不敢逼迫，彼此對視，束手無策。而那遠(yuǎn)處潰兵蜂擁而至，身后賊兵喊殺震天。
    內(nèi)守備標(biāo)兵游擊葉明水試圖率部抵御賊兵，好保渡口不失，如此方能以舟船撤走大部，可賊兵不止精銳兇悍，更十分狡猾，眼見渡口處明軍眾多，遂以煙花爆竹直轟渡口，使得瓜洲渡煙火彌漫，濃煙嗆人，丈許之內(nèi)不能視物。
    如此混亂加劇，明軍更是無有斗志，只知撒腿狂奔，竟相踐踏。
    有不少明軍目不能視物，追擊之下誤入長江灘涂，明知腳陷淤泥，卻是一邊脫去棉衣一邊往前挪去，看樣子竟是要泅渡大江。
    就是不知有幾人能橫渡過去。
    渡口那邊史可法雖不愿走，可官兵卻要活命，很多人爭搶上船，有那于大船間聯(lián)絡(luò)的小舟被數(shù)十兵爭搶，先上舟者為求速走，舉刀便砍后爭者。
    水中，斷指不少。
    當(dāng)真是哀號遍野。
    無有援軍接應(yīng)的撫寧侯朱國弼于潰軍之中叫天無門，又覺好像閻王有催命符貼于他身上，無論他逃往哪里總有一股賊人死追他不放，這真是要命的很。
    恐是一襲白袍太過引人注目，侯爺當(dāng)即解袍，卻不是隨手丟棄，而是命一家將系上往別處跑。
    可此舉并未使死追侯爺?shù)馁\兵失了目標(biāo)，反而仍是死追他不放，這下朱國弼沒了辦法，瞧見前方渡口早被敗兵擠得水泄不通，他這會逃過去是自尋死路，便往左側(cè)江邊跑。
    原是想找條船，沒想此處也都是敗兵，那賊兵也是緊追不舍，侯爺動作要不是快了一步險些就被捉住。
    大急之下，也只能往江邊灘涂跑了。
    未幾，腳陷淤泥，侯爺卻是繼續(xù)橫心往前挪去，一抬一踏，轉(zhuǎn)眼就成了個泥人。
    沒法子，哪怕自己不會游泳，侯爺也只能往前挪，四下如他這般的“泥人”很多，尋思著賊人肯定分不出誰是誰，這樣總有機(jī)會趁亂逃走。
    往江中走了怕有小半里地，侯爺累得氣喘吁吁，尋思這下總沒有賊人追了吧，于是想歇會，可回頭一看，身后竟有十幾執(zhí)刀的賊兵也在那氣喘吁吁的向自己所在挪來。
    前面那人一邊挪，一邊跟哭腔似的喊道：“侯爺，勝敗乃兵家常事，您千萬不可糊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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