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榛……在畢業(yè)之前,可不可以不要和別人談戀愛?”</br> 梁榛渾身一震,沒有期待能從他口中聽到這樣的話。</br> 可他就是說了,是真真切切落在耳邊的,不是幻聽。</br> 她的心里忽然綻開一絲洶涌的喜悅,卻很快又伴隨著喜怒被他如此強烈牽制的抵觸。梁榛心口熱乎乎的,面上卻紅著眼,掀起一抹微乎其微的笑意開口:“老師,你是后悔了嗎?”</br> 葉庭遠緊抿著唇,面色有些難掩的懊惱。</br> 車廂內暗影流動,他低垂下的眼睫遮蔽住了眼底的神色,只剩下握著方向盤的指節(jié)泛出幾分青白。</br> “小榛,我……”</br> “讓我不要談戀愛。”她深吸了一口氣,問,“憑什么?”</br> 他神情一僵。</br> 憑什么。</br> 大腦被酒精麻痹,她不甚清醒,脫口而出也沒有三思,只是挑潛意識里覺得最爽快的話來講。</br> 以往都是他不顧一切要把她推開,她忽然就想做一回任性的小孩子,把之前那些委屈都肆無忌憚地還給他。現(xiàn)在她是高高在上的勝利者,理應冷眼旁觀這一切才是。</br> 梁榛掐著自己的手心,盡力保持語調平靜:“您覺得不合適就跟我說到此為止,后悔了又讓我不要和別人在一起。您想怎樣就怎樣,把我當成是什么?”</br> 在月光的掩映下,她看見他落寞的目光,感覺胸口有些被刺疼了,但仍是狠下心,移開視線看向窗外,說:“您是我的老師,我理應遵守您的教誨,不是嗎。”</br> 話音說出口的時候她鼻子就酸了。他們怎么會落到這步田地。她又怎么會用這種話來傷害對她這么好的他。</br> 葉庭遠從沒有哪里對不起她,可是她實在有些害怕了。</br> 怕自己孤注一擲去相信的結果,是到頭來更加徹底的推離。怕放縱對他的喜歡和對未來美好的那一絲期待,會讓這條路更加無法回頭。</br> 萬一哪一天他又覺得他們不合適了,說要不還是算了吧,梁榛不覺得自己還能夠接受。</br> 她一直是個膽小鬼。所以本能地先保護自己。</br> 氣氛過于沉默,自剛才她說完那句話,身邊的男人就沉下了呼吸,像是在用力地壓抑著,克制著自己。</br> 他不說話,她也不作聲,似在僵持。好半晌,葉庭遠忽然掛了檔,猛地踩下油門將車子驅動。</br> 窗外景色疾馳,車速并不慢,梁榛咬著唇靠在椅背上,偏頭看著外邊模糊的光影,心頭沉沉地壓著什么。</br> 她想不通,也不知該如何繼續(xù)。好疲憊。</br> 酒醉讓她的理智消弭,大腦暈暈乎乎的,疊加著洶涌困意,梁榛在混亂思緒之中,迷迷糊糊睡了過去。</br> 無論他們之間有怎樣的裂痕和罅隙,她在他面前都是最安心的。</br> -</br> 不知過了多久,葉庭遠將車停下。</br> 女孩靠著座椅睡著了,睡夢中的她睫毛輕微地翕動著,臉頰粉紅,側顏有一絲嬌憨。只是眼底那一抹未干的淚痕卻讓他的眸色驀地深了下來。</br> 葉庭遠神色復雜糾結,垂眸凝視她片晌,才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輕觸那片濕潤。</br> 很柔軟,像她。</br> 女孩的睫毛又顫了顫,但卻沒有絲毫后續(xù)動作,仍緊閉著雙眼。</br> 葉庭遠眸光深沉不明地看著她。</br> ——剛才那般尖銳的模樣,其實不是真正的她。只是因為她太害怕,所以潛意識里虛張聲勢,把自己偽裝得生人勿近。</br> 她想把他趕跑,這樣以后就不用再擔驚受怕了。不用害怕患得患失,也不用擔心未來可能會發(fā)生的變故。</br> 可是啊。她趕不跑了。</br> 葉庭遠很溫柔又很無奈地笑了一下。</br> “小榛,你還要裝睡到什么時候?”</br> 驀然被他戳破,梁榛指尖微微蜷縮起來,緩緩地睜開了眼。</br> 睡過一覺之后,梁榛酒意醒了大半。憶起自己方才說過什么話,就覺得自己實在是過分,有些窘迫局促。</br> 她見到這個人就覺得心亂糟糟的。要遠離才好。</br> 本來已經(jīng)五個月了,她覺得自己都已經(jīng)快好了,結果他一出現(xiàn),又把她打回原形。</br> 梁榛在心里氣自己沒出息,但她也是真的不敢了。</br> “對不起,教授,我剛才不應該說那些話的。”她低著頭,片刻沉默,蔫蔫地去解安全帶,“謝謝您送我回來,我先走了。”</br> 她轉身欲離開的時候卻被他從身后傾身抱住,葉庭遠溫沉的呼吸撒在她頸側,梁榛覺得自己的脊背瞬間繃緊,慌亂地想逃,可卻被他更加用力地攏進懷里。</br> “不要走。”</br> 男人的嗓音低啞而懇求,沉沉的,在她心口燙出痕跡。</br> 梁榛咬著唇,低眸去掰他的手臂:“老師,是你說過我們不合適……”</br> 葉庭遠抱著她單薄的身軀,喉結滾動,呼吸比往常更加沉啞粗重:“對不起小榛,我后悔了。”</br> “……”</br> “老師錯了,向你道歉,可以嗎?”他的側臉緊貼著她的頸窩,燙得要命,“我不想放手。求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br> 梁榛的心像是浸在溫熱的鹽水之中,澀澀的,難過又欣喜,自我矛盾拉扯,也不知該怎么辦了。</br> 她知道他之前說的那句話意味著什么。</br> 他想等到她畢業(yè)之后,那樣他們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在一起。他想給她一個承諾,也想向她求一個機會。</br> 只是她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給,應不應該再次對他敞開心扉。</br> “還有大半年,很長的……”</br> 梁榛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找拒絕他的借口,但是她真的慌亂到不知道該拿什么掩飾了。她的心里只有一棵脆弱瑟縮的小苗,她要用盡全力保護。</br> 身后的人呼吸似乎沉了一些,但是抱著她的力度未變。</br> “小榛,我知道你在顧慮什么。”他的語氣很溫柔,有些低啞,卻帶著讓人心安的力量,“但是你要不要相信老師?就這一次。”</br> “……”</br> “哪怕還不能戀愛,我也會盡我所能去給你安全感。”</br> “……”</br> 答應的一個“好”字就在嘴邊盤桓,卻遲遲說不出口,梁榛的掌心碰觸到他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溫熱的,有些潮氣,她抿著唇轉過身來,低低地說:“我……需要一些時間……”</br> 葉庭遠神情晦暗地看著她,半晌輕聲:“好。”</br> 她垂著眼,又小小聲補充一句,聲若蚊吶:“我可以,盡力試一試……”</br> 葉庭遠怔了一下,緩緩笑起來:“好。”</br> -</br> 次日天亮的時候,梁榛在上鋪一席陽光中醒來,微微有些怔怔然。</br> 昨晚發(fā)生的事情竟有些不可思議,她甚至感覺那是個夢境。</br> 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發(fā),梁榛迷茫地看著天花板,眨了眨眼睛。拿起手機習慣性翻看信息,而看到昨晚剛被她從黑名單里放出的某人發(fā)來的信息,梁榛才驀然覺出一種真實感。</br> 葉庭遠:【早安,小榛】</br> 葉庭遠:【以后每天早上都向你問早】</br> 梁榛定定地凝視那一行字,她壓著嘴唇,卻無法阻止心里撲通撲通開了幾朵小花。片刻,她以手捂唇,嘴角微微掀起一絲向上的弧度。</br> 梁榛回了一個[貓貓早安.jpg]的表情。</br> 她覺得很合適,既不會太高冷也不會太過親昵。</br> 過了幾分鐘,葉庭遠回:【天氣冷,多穿點衣服,別凍著自己】</br> 再度逐字逐句瀏覽那三行字,梁榛隱隱約約覺得自己可能要往不爭氣的方向走了,她退出聊天框,爬起來洗漱換衣服,去趕一早的課程。</br> 這學期她很幸運,體育選修課和溫兮語選到了一節(jié),雖說是累死人不償命的啦啦操,但還是很開心。</br> 溫兮語做操的時候一直轉頭打量她,挑眉道:“女人我覺得你不對勁。”</br> 梁榛裝傻:“啊?”</br> “你今天好像一天心情都很好,還有臉上這個笑,為什么這么春心蕩漾?”</br> 真的是火眼金睛,梁榛咽了口口水,解釋道:“就是說,無體育不清華嘛,跳啦啦操就是得保持昂揚的姿態(tài),這樣才能傳遞體育精神——”</br> “這位同學講得很好哇!”體育女老師慈愛地停在梁榛身邊,面向全班,“大家都要學習她這種態(tài)度。這樣吧,同學不妨來做咱們啦啦操的領舞吧,給所有人都做個榜樣!”</br> 梁榛:“……?”</br> 她余光一瞥,溫兮語偷樂得已經(jīng)直不起腰了。</br> “……”</br> 蒼天,為何要搬起石頭砸自己的jio!</br> 梁榛心懷怨念卻不敢表現(xiàn)出來,只能將這一切都算在了某個老男人身上。</br> 而相隔有一段距離的,正在為學生講授代碼編譯的溫潤儒雅的葉教授,忽然狠狠打了個噴嚏。</br> “……”</br> 果然是降溫了,幸虧他提醒了小榛多穿衣服。</br> -</br> 經(jīng)過將近兩個月的考察之后,梁榛終于明白,葉庭遠所說的“安全感”到底是什么。</br> 他會每天早上給她發(fā)早安,晚上入睡前會跟她說晚安。平常給予適度的關心,關注她的生活,但絕不打擾,不會讓她感到過多的侵入感。</br> 他的處事方式是體貼而成熟的,除了言語上的照顧以外,偶爾也會同她分享一些趣事。</br> 比如課上同學們的精彩發(fā)言,生活中發(fā)生的軼事,又比如哪里又舉行了文藝賽事,校園馬拉松,紫操熒光晚會等等。</br> 像是這些活動,有時候他會簡單分享,有時候會幫她拿票,但是在她沒有提出的時候,他不會主動出現(xiàn)在她面前。</br> 在她還沒有畢業(yè)之前,他小心地把握著這個師生的距離,但是又在各種細節(jié)方面,清楚明白地告訴她,一再地讓她確認。</br> ——他喜歡她。</br> 因為喜歡所以關心,所以會在乎。梁榛覺得自己心里的堅冰在慢慢地融化,那棵低垂著莖干的小苗也逐漸地昂起腦袋,朝著陽光所在的方向生長。</br> 很快期末考試考完,大四上的秋季學期也結束了。過年期間梁榛打算回家,之前某次聊天,跟葉庭遠隨意說了下航班日期。</br> 那一天她整理好自己的行李,正準備吭哧吭哧地往校門口推的時候,倏忽發(fā)現(xiàn)紫荊學生公寓前停了一輛轎車。</br> 有點陌生,不是他的車牌。梁榛看了一眼,正有些失望地收回目光時,突然在緩緩落下的車窗內看到男人清雋好看的臉。</br> “小榛。”他朝她招了招手。</br> 梁榛拉著箱子走到車門前,挽了下頭發(fā),眼神有些飄忽:“你……怎么在這里呀?”</br> 葉庭遠看著她,眼眸略深,須臾后道:“來接我的學生,送她去機場。”</br> 梁榛抿著唇,忽然起了玩心。她哦了聲,拖長腔調:“只是學生哦。”</br> 小姑娘面上挺乖巧,但那雙小鹿般的眼睛卻狡黠。葉庭遠沉靜看著她,沒說話。他打開車門,幫她把行李箱放到車尾箱。</br> 待梁榛上了副駕駛,又傾身為她系好安全帶。</br> 一切都準備就緒,葉庭遠這才開口,回應她剛才的話:“還有,五個月零六天之后的,我的女朋友。”</br> 他說這話時的嗓音時低沉含笑的,梁榛莫名耳尖一熱,赧然地將視線轉向窗外,自言自語地小聲嘀咕:“我還沒答應呢。”頓了下又說,“你現(xiàn)在,就只是我的老師罷了。”</br> “好吧。”葉庭遠故作無奈地嘆息一聲,“老師會繼續(xù)努力的。”</br> 梁榛頂著冒紅的耳朵,哼了一聲,只看著窗外流光似的風景,不再搭理他。</br> 葉庭遠倒是講了不少,講他實驗室的兩個活寶學生,還有葉瑤最近在學校發(fā)生的事情,說她成績提高了不少,尤其是語文和英語。</br> 他說話時的語氣很溫緩耐心,讓人聽上去感覺很舒服。梁榛沒有注意到,自己始終微抿著嘴角,是想要開懷而笑的弧度。</br> 葉庭遠開到機場,把車停在地下庫。梁榛瞥了眼那個車牌,又想到:“這車是哪里來的呀?好像不是你原來的那輛?”</br> “借的朋友的。”</br> “為什么?”</br> 他一手拎著她的行李箱,低斂下眼看她:“紫荊公寓那邊可能會遇到計算機系的同學,他們都認得我的車。我怕對你影響不好。”</br> 梁榛一愣,眼睫顫了顫,沒有說話。</br> 葉庭遠也沒再說什么,配合著她的步頻上樓,陪她托運行李,值機,然后再送她到安檢口。</br> 這一回就要回將近一個月,梁榛仰頭看著他,心里忽然生出些微的不舍。</br> 又要一個多月才能見到他了啊……</br> 她正想說點什么,卻聽葉庭遠溫和地詢問:“可不可以請梁榛同學告訴一下老師她家的家庭住址?”</br> 梁榛眨了眨眼,問:“你要知道這個干什么?”</br> 他垂眸看著她,眼底微微傾瀉出溫緩笑意:“要過年了,想給我們小榛寄點好吃的。”</br> 梁榛摸了摸鼻子:“……哦。”</br> 葉庭遠沒有忽略,她刻意向下壓著的嘴角,以及唇畔旁邊那個若隱若現(xiàn)的小酒窩。</br> “那,我先走啦。”小姑娘抬起眼瞼,眸光清亮澄澈,“葉教授,預祝新年快樂啦。”</br> “新年快樂。”</br> 他的聲音低沉動聽,不疾不徐地喚住她轉身的步伐:“稍等一下。”</br> “嗯?”梁榛回過眸來。</br> 葉庭遠拿出一個用橡皮筋扎住的卷筒,遞給她:“過安檢拆。”</br> “什么呀?禮物?”</br> 他只是含著笑,不說話。</br> “還神神秘秘的。”梁榛鼓了鼓頰,手卻很誠實地接過,這回是真的和他說了再見,“我先進去啦!”</br> “好,一路平安。”</br> 梁榛握著那只卷筒,進入安檢。此刻她的心情沒有太多分別的不舍,更多的,是一個多月后能再度見到他的期盼和喜悅。</br> 她帶著背包過了安檢。離起飛還有一點時間,于是隨便找了一家店坐了下來。</br> 梁榛實在有些好奇那個卷是什么,當場把皮筋拆開,將里面的東西拿了出來。</br> 待看清之后,她眸光稍頓。</br> ——是一副對聯(lián)。</br> 【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br> 這一回,右下角寫了一行漂亮俊逸的小楷。</br> 【祝我的小榛,新年快樂】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