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容昭也在,他跟到場的賓客不熟,不過是點頭應付一下,所以目光四下里張望的時候一下子就看到了喬葉。
喬葉也意識到被發現了,轉身就走,這個時候無論如何不適宜與賀家人碰面。
原來維園的主人是賀家,早該想到的,這城里有文化積淀的煊赫家族有哪個比得上他們?
她還是抱有太多僥幸了。
所有人都在北面,喬葉沒法從大門離開,況且念眉的表演還沒結束,就這么走了,怕她等會兒找不到自己會擔心。
她只好順著水榭回廊往園子后頭走,容昭卻很快追上來拉住她,“喂,小喬!”
她不得以停下腳步,“師兄,這么巧?”
“什么巧啊,你怎么會在這兒?”這是賀家的地盤,連他都以為根本不可能在這里見到她的。
喬葉苦笑,“我朋友約我過來,之前我不知道維園是屬于賀家的,請你相信我。”
容昭嘆口氣,他相不相信有什么打緊的,關鍵是賀維庭見了她會有什么反應。
更別說今天賀正儀也在,萬一看到喬葉又引發什么誤會就不好了。
喬葉問他:“維園有沒有后門或者側門?我先從那里走吧,你等會兒別說見過我就行了?!?br/>
容昭想了想,“這園子他們很久都不來住了,就算有側門后門也都封上不用了,你穿成這樣咱們總不好從門上翻過去?!?br/>
“那……”喬葉有些著急,“要不這樣吧,我到我朋友那里避一下,等下不在宴會主廳出現就行了?!?br/>
“你朋友到底是誰啊?”
“沈念眉,就是今天來演出昆曲的那個劇團。他們有間專門扮戲【指化妝做準備】的屋子。”
“那行,我先陪你過去。”
喬葉感激地點點頭,走了兩步又停下來問他,“他……身體怎么樣了?”
“既然這么關心他,干嘛還辭職?怎么不親口去問他,你明明是他的主診醫生?!比菡雅洳粻帲钟行o奈,“還能怎么樣,不就是老樣子?沒有人的身體是永動機,壞了總要修補的。當年車禍沒把他全身零件撞散,以后也就不會突然停擺,不過是比其他人折損更快一點,修補的次數多一點而已?!?br/>
他的形容是為了讓喬葉寬心,但她自己也是醫生,知道情況沒有他說的這么樂觀。
她笑笑,“今后我不在,麻煩你多照看他了,要督促他做個好病人?!?br/>
容昭蹙眉,“你要去哪兒,又要走?”
她搖頭,“還沒決定,我還有些事要做。不過無國界醫生如果有派遣任務,我想我還是會參加的?!?br/>
“這次的埃博拉……”
“爆發的時候,我的任務剛結束不久,已經回來了。組織里有亞裔的同事殉職,我也很遺憾?!?br/>
“之前你從非洲給賀維庭寄過東西?”
喬葉把發絲挽到耳后,低頭笑道:“是啊,每年都給他寄份生日禮物,但我想他應該都沒拆過就扔了吧?”
容昭復雜地看著她,不得不說,她真的很了解賀維庭,但他要說的不是這個。
要是她知道賀維庭最初暈倒入院是因為聽到埃博拉病毒爆發的新聞,不知會作何感想。
他知道她在非洲,一直都知道。她寄來的東西他的確沒有拆過,全都扔在一邊,最后以為她出了事想要拆開來看的時候,才發現堆雜物的倉庫被保潔員清理得一干二凈,什么都沒有了。
他發了很大的脾氣,到了最后獨自一個人難過得說不出話來。要不是機緣巧合,發現喬葉正好在隆廷供職上班,他不知會陷入怎樣的絕望里。
其實又是何必呢,兩個互相惦念的人,徒?;ハ嗾勰ァ?br/>
如今她又說她要走,不知下回再回來又是三年后或者五年后。人生有多少個三年五載呢?一次次離開、重逢,短短一生也就這樣蹉跎過去了。
容昭猶豫要不要把這些告訴她。他是對賀維庭承諾過不會對喬葉提起,但男人這點脆弱的自尊心值得了什么高價?他若真是朋友,為賀維庭著想,就該讓喬葉知道。
可偏偏他居然有了私心。他不舍得喬葉走,想要挽留,他自己也知道已經不是所謂留住人才這樣單純??伤麤]有砝碼,喬葉也不會聽他的,她叫他師兄,頂多也就當他是兄長或上司罷了,不會有什么其他的。
他能用的只有賀維庭的念念不忘,很可笑不是嗎?他想留住喜歡的女人,卻只能利用另一個男人的心思。而一旦留下來,可能他們又會在一起,他只能旁觀和祝福,真不知該怎么辦才好。
兩個人都各有心事,穿過海棠花門的時候都沒留意到江姜恰好迎著他們走過來。
“喬醫生,你怎么也在這里?”
話雖這樣說,她臉上卻沒有多少驚訝的表情。
容昭順勢攬住喬葉肩膀,“她是我請來的,這種場合總得有個女伴才像樣。怎么,不歡迎。”
江姜只抹香奈兒的大紅唇膏,笑起來一如她旗袍上的牡丹,“怎么會不歡迎?賀先生剛才還問容醫生去哪兒了,原來是去接喬醫生了。正好,請跟我來吧,就快要開席了?!?br/>
這下弄巧成拙,喬葉不著痕跡地推了推容昭,對江姜道:“不用了,其實我今天是跟我一個朋友來的,她還在忙,我正好有點急事要走,就不入席吃飯了。請你替我謝謝賀女士的盛情款待?!?br/>
其實江姜既然知道她與賀維庭的一段過去,就該明白在賀正儀面前提都不該提起喬葉這個名字。可她卻只是笑著搖了搖頭,“那怎么行,都到了開席的時間了,我還讓客人走了,董事長要責怪我的。何況今天邀請到場的來賓都有一份完整的list,誰來了誰沒來,都一目了然,到時董事長問起來,我也不好交代?!?br/>
話說的很清楚了,既來之則安之,避是避不開的,老太太要知道總歸有辦法知道。
喬葉明白了,江姜是故意的,她就是要利用這個機會,將重新出現在賀維庭身邊的自己帶到賀正儀面前去。
江姜不是沒有立場讓她離開么?沒關系,賀正儀有。
甚至連她出現在維園,都應是江姜一手導演的。賀正儀喜歡昆曲,就去聯系民間的昆劇團,可大小昆班分布各地也不止一個兩個,怎么就那么巧找上念眉他們?
念眉說與她接洽合同的人像是秘書之類的人物,連主人家的身份也不肯透露,點戲付款干脆的不得了,原來是一早就策劃好的。
念眉在海城不認識其他人,讓她邀請親友過來一起團聚過節,她必然會請喬葉,這也是預料之內的。
“你真是用心良苦?!眴倘~是由衷的。
江姜知道她是聰明人,笑了笑,“請吧!別讓長輩等?!?br/>
宴席擺在維園的水榭謝池春,四面通透,廳廊環繞。由于賓客本就不多,總共就四席,正席擺在廊下,是長桌席,桌面上已經擺好杯盤碗盞,雪白餐巾以鎏金扣束起,只等來賓入座。
賀正儀坐在主位,賀維庭坐她右手邊的位置,見他旁邊還空著,便問道:“容昭那孩子呢,怎么一轉眼就不見了?”
賀維庭道:“他坐不住,大概又去喂魚了,上回差點把那一池子錦鯉給折騰死,您不記得了?”
賀正儀笑,“記得,怎么不記得?那時候你們才十幾歲……”她似乎有些感慨,握了握身旁老先生的手,“我跟老孟剛才還說,一轉眼你們好像都變了樣,只有維園還是老樣子,但一年來一趟都是奢望,也不知還能來幾次?!?br/>
孟永年寬慰她,“孩子們長大了是高興的事,你身體好好的,好日子還長的很。只要你愿意,我年年都可以陪你來小住。加拿大太冷,我們可以在這里過冬?!?br/>
“是啊,長大了好,說不定容昭是見到漂亮的女孩子去搭訕了。他媽媽這次不能來,還專門叮囑我督促著他趕緊找一個安定下來。你們都老大不小了,是該考慮終身大事了。”
賀維庭垂眸不接腔,尋偶的壓力逐年遞增,商界鐵娘子在后輩的婚事面前終究也只是一個普通的老人家。
“江姜呢?我讓她去找找還沒入席的賓客,怎么還沒回來?這丫頭很得力,漂亮又有頭腦,應該幫到你不少吧?”
“嗯。能力很強,公事交給她,我很放心?!彼麑嵲拰嵳f,但刻意強調了公事二字。
“那你們……”
“姑姑,我現在還不想談兒女情長,等我把身體養好再說,無謂連累不相干的人?!?br/>
賀正儀聽了有些生氣,“這是什么話,什么叫連累?當初你想結婚的時候,身體不是更糟?難道,你還想著那個醫生?”
賀維庭沉默。誰都會說當初,世間最沉重的詞便是當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