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凝將手指頭從我的指縫間抽開,隨后又伸出食指,在我的掌心輕輕畫著圈子。</br> 她嘴角噙著一絲甜滋滋的微笑,仿佛是將幸福掛在了嘴邊。</br> 那種感覺,就好像將十八歲夏天那一縷陽光剪下,然后牢牢的握在了手中。</br> “你怎么會喜歡我?”我問了一個特別愚蠢,但是卻是大部分人都問過的問題。</br> 薛凝也不抬頭,只是看著我的手心,她想了想,緩緩開了口,她的聲音輕柔又婉轉的,縹緲如夢幻。</br> “我小的時候,從圖書館借了一本書,書里面有一首詞,給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薛凝輕聲說:“陸游的...《釵頭鳳》。”</br> 我的嘴角動了動,這首詞我知道,里面有個很凄美的愛情故事,關于陸游和她表妹唐婉的。陸游本來跟她表妹相愛結婚,后來在他母親的干預下把兩人分開,結果兩人各自蹉跎一生。兩人在分開之后曾經在一座閬苑里面相逢,但是兩人都沒有說話,而是在墻上各自寫了一首詞。</br> 都是《釵頭鳳》...</br> “那本書上的批注,內容我是記不得了,但有人在釵頭鳳這一頁,用紅筆描了好長的波浪線,起伏規整,我覺得,他一定是趴在桌上,一筆一劃的描的,用了心了。我想當時借書的人,不論男女,他定然深吸了一口氣,合上書,望著天花板,他想來想去,在這一頁勾下一筆紅暈,他想要記住,知道,并且在往后的日子里去回味,進而被這莫大的悲情所吞沒...”</br> 薛凝的聲音越發的縹緲,而我的情緒也不由隨著她的輕言細語而一起一伏。</br> “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墻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杯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br> 薛凝用她獨特的嗓音,帶著一點沙啞的將這首充滿了悲意的詞緩緩的讀出來,讓我不禁微微動容。</br> “十年之前,因為家母之命,陸游與唐婉離婚,二人不舍,卻沒有更好的辦法,兩人分別之時,唐婉送陸游一盆海棠花,留作紀念,她說今后我將漂泊在外,此花你好好照顧...”</br> “十年之后,陸游至沈園,那本是個秋,或本是個春,都不重要,而在走廊的盡頭,他遇見了同樣來賞玩的唐婉。二人大概是投神與風景,以至于抬起頭,對方已到了面前。那本是個尋常的閬苑,唐婉早嫁做人妻。有那么一瞬間,兩人想必誰也沒有說話,他們目視對方,試圖從對方身上找到這十年流失的光影...”</br> “后來我也明白了,喜歡一個人根本是沒有理由的...而這種轉角相遇的橋段,它固然老套,但當真發生,真的是無人可敵...我見過的男女,還沒有勝者,就算覺得不痛不癢,但也是自欺欺人...回到家,也要發呆上好久...”</br> “我想起了那個在書上勾紅線的人,如果是個男人,或者女人,他們一定也有這樣的感慨。金風玉露,哪有那么簡單。曾經我們以為不在乎,分別在即。如今久別重逢,荒唐滑稽。荒唐滑稽...荒唐是命運,滑稽是風景。很多年以前我們以為不分離,而后卻分離,后來,我們又以為不相遇,結果,最后也相遇...”</br> 在薛凝充滿感性的敘述中,我的眼眶都不禁微微有點濕潤。</br> 以往我們在一起聊天的時候,還從來沒像現在這么說過話。</br> 而我,也從來沒有感覺像現在一樣,如此接近薛凝的內心...</br> 薛凝突然抬起頭,她那眼睛微微彎起,像是一泓深泉,讓我不自禁的沉了進去。</br> “如果你要是陸游的話,你怎么辦...是選擇自己的母親,還是冒著天下之大不韙不聽母親的話,而是跟自己深愛的女人在一起...”</br> 薛凝問的很認真,我想的也很認真。</br> 如果我真的遇到這種情況,我應該怎么做?</br> 那個年代跟我們現在是不一樣的,來自母親的壓力跟現在也不能比,如果真的不聽母親的安排,而一意孤行的話,那對自己的聲望來說是一個很大的打擊,甚至會影響到自己的前途...</br> 而我真的做好了放棄一切的準備,就為了自己的愛情么?</br> 我想了好久,最后得出了一個結論。</br> “如果真的是我愛的人,我會選擇放棄一切,跟她在一起...”</br> 這的確是我內心的想法,就像我當初對元語薇,后來對白映秋,我都是這種想法...</br> 只是,現在卻不一定了...</br> 因為,我的心里面,已經沒有了讓我可以心甘情愿拋去一切的愛人...</br> “呵呵。”薛凝忽然笑了起來,她笑的很燦爛,很明媚...</br> 以往她笑的時候,臉上滿是嫵媚,讓人一看便會不由自主的聯想到床...</br> 可是眼前這個笑容,卻異常的干凈...</br> 干凈到,讓我甚至都不忍心去褻瀆她...</br> “你猜,如果我是唐婉的話,我會怎么做?”薛凝問我。</br> “你應該不會跟自己的愛人和離,會永遠在一起,任誰都不會把你們分開吧。”我輕聲說。</br> 薛凝搖了搖頭,說:“你錯了...我會選擇聽他媽媽的話,跟他分開。”</br> “唔?”我微微一怔,真的沒想到薛凝會這么說。</br> “但是...我不會真的離開他...”薛凝認真的說:“選擇分開,是讓他不會因為我而為難...我如果是唐婉,我絕對不會嫁人,就算分開了,我也會陪在他身邊...我會幫他處理好一切讓他為難的事情,安心的跟我在一起...”</br> 薛凝抬起頭,眼睛柔柔的盯著我,里面的眼波柔媚又深情,她輕聲說:“真正喜歡一個人,是不會索取的...而應該是奉獻...我會幫他鋪好所有的路,他想做什么...我就幫他做什么,我要站在他身后,幫他實現他所有的夢想...每次他累了,一回頭,就可以看到我的身影...”</br> 我的身子顫了顫,一股酸澀將我的內心占據,薛凝竟然對我如此的情深意重...</br> 薛凝的聲音越發的縹緲,她看著我,輕柔的說:“我說了會一直陪著你,就不會食言的...”</br> 我低低一嘆,張開雙手,緩緩的將她擁進了懷中...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