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玄丘又驚又喜,沒想到這么一件已經報廢的法寶,內中竟還另有乾坤。</br> 但凡大道至理,都是秘之又秘,所謂法不傳六耳,指的可未必是第三個人的一雙耳朵,那想瞞過太容易辦到了,而是指還有天一只耳,地一只耳。</br> 天地不像人類一樣會用生就的兩只耳朵去聽,但你只要寫刻下來,天地便能有所感應,涉及大道至理的東西,便會遭天所忌,為你帶來無窮禍患。</br> 因而,不形諸于文字,口口相傳便安全很多,而更高一層,便是這樣以神念傳授,這就是“心心相映”了。</br> 所以,以玉玨記錄,傳之后人,這種方式就是為了避免被天地窺知,只有人心,雖在方寸之間,卻完全屬于你自己,便是天地也無法窺測。</br> 這種傳授方式倒不是為了省事,所謂法不可輕傳,哪有因為是怕你記不住,才研究出這么一種傳承方式,填鴨一般硬灌給你的?</br> 一個人若是記性都差到這等地步,蠢到無可救藥,便硬灌給你又如何,你還是領悟不了。</br> 陳玄丘先看的便是這《無為經》的總綱。內中言語古拙,比如: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卻不知無用之用也。</br> 陳玄丘細細品味,這不就是在講辯證學么?</br> 一顆樹,怎么才叫成才呢?</br> 高及百丈,筆直沖天,木質堅硬,內蘊清香,此等大木,應該是大才。</br> 高及數丈,扭曲歪斜,但碩果累累,可為人食,此為中才。</br> 矮小纖細,木質疏脆,但易成劈易燃燒,此為小才。</br> 是這樣嗎?</br> 這篇經文認為,那要看從什么角度去看。</br> 對要用到它的人來說,它們就是才。</br> 可對它自己來說呢?</br> 它因為高大筆直,木質堅硬,不生蛀蟲,內蘊清香,因而被人伐去,造宮殿、制家具、做棺材……</br> 它因為碩果累累,所以被人栽植于院中,剪去它的枝干,迫它多多結果,果實剛一成熟,就被人生生摘去。一旦不大生果子了,就會被人刨了根,重新栽上新木……</br> 它因為矮小疏脆,容易砍伐,容易燃燒,所以哪怕是一個小孩子、一個老婦人,拿一根繩子,都能把它折斷,捆起,拿回家去燒掉。</br> 對它自己來說,它這算是有用呢,還是無用呢?</br> 恐怕在這種情況下,它越是不易靠近,越是不能成為大才、中才、小材,越是遭人嫌棄,才能“因不材而得以終其天年,這豈不是無用之用,無為而于己有為?”</br> 三十根輻條匯集在一個車轂上,有了轂中的虛空,才有了車子的功用。和泥制作陶器,有了器中的虛空,才有了陶器的功用。開鑿門窗建筑房屋,有了室內的虛空,才有了房屋的功用。</br> 所以“有”給能夠帶來便利,而“無”可以成就功用。</br> 最終這《無為經》總結出一個道理:無利人之用,乃利己之大用。</br> 大道三千,俱可抵達彼岸,恰如八仙過海,各顯神通。</br> 這部《無為經》就以這一道理,無中生有,悟出一篇大道法門。</br> 總綱之后,就是一篇篇以《無為經》的道意所創就的一門門功法神通。</br> 陳玄丘看著這部真經,一時呆住了,這是……修仙法門?</br> 不!不對!這哪是修仙法門啊!</br> 這部經中,從煉精化氣到煉氣化神,再到煉神返虛,最后聚虛合道,共十二重境界,竟然只占了整部經文三分之一的體量。</br> 陳玄丘在神念中再往下看,只看到第一個金字,就仿佛是一道山岳凌空壓來,幾乎壓得他神魂俱滅,駭得他急忙抽離神識,逃出識海,再不敢多看一眼。</br> 他道行不夠,那真經接下來三分之二的內容,他連一個字都承受不住。</br> 但是,陳玄丘已經可以想象,這部經文不只是講如何修行成仙,后邊三分之二的內容,必然是飛升仙界之后的修行法門。</br> 如此一部奇書,究竟是什么人所著?</br> 可惜后三分之二的內容,陳玄丘連一個字都看不了,他只看了一個字,被那字上金光炫目,還沒看清楚,就險些神魂俱滅,更不要說跳到經文結尾去看看那著書之人的名諱了。</br> 練不練呢?</br> 師父說我與仙途無緣,如果修行,會大禍臨頭。</br> 去他老木的!我都這樣了,還能有什么大禍可臨?</br> 陳玄丘看了看四野,一片黃沙,茫茫無際。</br> 閑極無聊時,他甚至冒險想喚來那位妖嬈多姿的白七爺,白七爺當初贈給他的傳訊法術還能用一次。</br> 這傳訊法術,白無常本來是說,等他決定離開姬國時告知她一聲,到了目的地后再告知她一次。</br> 但此前陳玄丘為了應付考試,想查閱天下地理,已經用了一次。</br> 可這一次,他居然沒有召喚到白無常,陳玄丘隱隱明白了,這里應該是一方獨立的小世界,地府根本無法與這里相通。</br> 那就練吧!</br> 死豬不怕開水燙!沒準兒練成了這道術,能夠御空飛行,就可以離開這鬼地方。</br> 于是,從這一天開始,陳玄丘就不再四處探索這塊流沙之地了。</br> 他每日修煉《無為經》,覺得枯躁乏味,或是身心疲憊了,就打一趟拳腳,練一套劍術,再不然就騎在“小吉祥天”頭上,繼續磨制他的嗩吶。</br> 葫中不知歲月長,當囊中的辟谷丹只剩下最后三顆,陳玄丘近乎絕望的時候,終于練成了騰云之術。</br> 神魂可以滋養氣血,氣血也能反哺神魂,陰陽互補,終成大道。</br> 陳玄丘原本就肉身強大之極,已經練成冰肌、玉骨,只是還未到血如汞、髓如霜的境界。</br> 而這《無為經》上所載的功法,又是天上地下一等一的修真法門,他一旦修習,前期與強大肉身相匹配的道術,自然是水到渠成、進境神速。</br> 終于可以離開這鬼地方了啊!陳玄丘激動萬分。</br> 石碑器靈“小吉祥天”比他還要激動,這個整天騎在她頭上作威作福的王八蛋終于要滾了啊,普天同慶!</br> 陳玄丘整了整衣衫,頗有儀式感地抱了抱那塊石碑,輕嘆道:“虧了你,使我在此有一塊寄身之地。如今,我要走了……</br> 小吉祥天心道:“快走快走,屁話忒多!”</br> 陳玄丘道:“永別了!雖說此間寂寞至極,幾乎把我逼瘋,卻也給了我一份莫大的機緣,我會……永遠記住這里的。”</br> 小吉祥天默默地道:“我也會記住你的,等這一方天地孕育成熟,化作莽荒世界,本姑娘就役使生靈,把你拘來,拿你磨剪子,拿你戧菜刀!我就問你疼不疼!我還要騎在你頭上睡覺,王八蛋!”</br> 陳玄丘一動念頭,以神念驅動肉身,冉冉升起。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